绿央应了声是,她知道纪启顺不喜欢华丽、繁复之物,便只挑了两支素淡的首饰给纪启顺簪上。这些首饰都是几日前中宫遣薄柿送来的,不然的话纪启顺这种常年道髻木簪的人哪里会有首饰这种东西呢?
    纪启顺从镜中打量着绿央的一举一动,在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三个月前中宫将及笄之事和她商量过后,她便从披香殿搬出回到了含章宫。此乃纪氏百年传承下的规矩——纪家的女儿在笄礼前都要在闺房中沐浴焚香、斋戒三月。
    因担心卫贵嫔身边无人,所以她只带走了绿央这个小宫人。其实原本她可以谁都不带,毕竟她自己打理自己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想到卫贵嫔现在身边只有燕支顶事,所以她特地将绿央带到身边,用这三个月的时间亲自教导她。
    一方面是之前就看得出来燕支有意培养这个小丫头,另一方面则是她想试试看绿央:一则试试她背后会不会有别的妃嫔,二则是想看看这个小丫头到底心性如何,要是满心都是荣华富贵之类的,那及笄礼后也不必回披香宫了。
    幸而,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看得出来绿央心性还是不错的。对钱财什么的不能说是不在意,但也没在意到会卖主求荣的程度。而且三个月下来,也没有因为这样乏味的日子而心浮气躁,可以看得出来她到底也是沉稳的。
    收回神思,纪启顺站起身、展开双臂示意绿央为自己更衣。对方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一边拿起一边的棉质采衣,一边道:“难得殿下要奴婢更衣呢。”
    她笑着调侃道:“今天是及笄礼的正日子了,就难得享受一回罢,再不享受恐怕以后都没这样的好机会了。”
    绿央笑着为她正了正衣襟,道:“怎么会呢?只要殿下想,奴婢就算是一日伺候殿下更衣十次都是愿意的。”
    纪启顺复又跪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穿采衣、双鬟髻的自己,只觉得这身衣服、打扮将她衬得更稚气了些。只是她长得太高了些,反而与脸上的稚气有些违和了。
    她叹着气,站了起来问道:“绿央,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绿央回答了时间,又问道,“方才殿下为什么叹气?”
    纪启顺自然不可能老实回答,只是笑着调侃:“一叹,离及笄礼还有好些时光不知该如何打发才好;二叹,等待的时光都白白的浪费了;三叹,我们闲话这些时间早膳还摆上来。”
    绿央耳根一红,忙不迭的欠身请罪:“奴婢这就去拿早膳。”
    因为及笄礼要到巳时才开始,所以纪启顺这顿朝食吃的是慢之又慢,几乎是在数米粒一样。磨蹭着吃完了早饭,她又令绿央将琴与琴谱拿来。
    就这样消磨了许多时光,直到绿央开口提醒:“殿下,还有三刻钟的时间便要巳时了,不如先移步云光殿吧?”
    纪启顺这才抚平颤动的琴弦,漫不经心的点头:“去罢。”
    **
    云光殿是宫中举办筵席时专用的宫殿,主要安排各个朝官的妻女在此摆宴。然而距离云光殿不远的临华殿,便是朝官们摆宴之处了。
    此次纪启顺的及笄礼,不光邀请了朝官们的妻女,连大臣们都一一来了。是以云光殿、临华殿两座专门摆宴的宫殿都是坐满了人。以往的公主们哪里有这等待遇?怨不得绿央会说阵仗大。
    趁着命妇们还在椒房殿拜见皇后,纪启顺先进了云光殿的侧店等待及笄礼的开始。之后绿央曾偷偷的溜去正殿看了看,又偷偷溜回来,绘声绘色的形容着殿里热闹的样子。
    大约是纪启顺没有露出新奇的神色,令绿央觉得有些泄气,所以一贯喜欢说话的绿央也闭起嘴安静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纪启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怎么?”
    绿央扁了扁嘴:“殿下紧张吗?”
    纪启顺眨眨眼:“你紧张?”
    对方忙摆手,语气急促的像是心虚:“没有没有,就是有点兴奋。”
    纪启顺忍不住笑了:“为什呢?”
    绿央圆溜溜的眼睛几乎在放光:“刚刚奴婢到正殿里看到那么多的贵人,每个人都穿着华服美裳、发髻上的头面首饰也都是精巧的不得了!可他们都是来贺殿下及笄的啊!这么一想奴婢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了……”
    纪启顺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角,道:“这有什么,每个公主都有这么一遭的。光这样就兴奋了?真是刚夸你沉稳,你就调皮给我看。”
    绿央反驳道:“不是的!刚刚来云光殿的时候殿下坐在厌翟里头没看到,奴婢在外头走着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前头的临华殿里已经有好多大人到了呢!旁的殿下们,可没殿下这么厉害。”
    纪启顺刚想说什么,外头就响起了编钟的悠扬乐声。她点了点绿央的小脑瓜,站起身来道:“出去罢。”
    **
    走进正殿,果然如同绿央说得那般热闹。
    她的视线掠过大殿两边的命妇、大家小姐们,最后落在坐在上首的两个女子身上。左边的妇人长相端丽、神态端庄优雅,正是中宫。右边的少妇面若银盘五官秀丽柔美、腹部高高隆起,正是卫贵嫔!
    饶是纪启顺都愣了愣,她之前只猜到卫贵嫔定然会来,却没想到卫贵嫔会坐于上首和中宫一起主持及笄礼。虽然担忧卫贵嫔会太过操劳,但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中宫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在这样的场面上自然不会加害卫贵嫔,不然也太明显了些。不光不会加害卫贵嫔,还会小心的护着她,以免有人栽赃嫁祸。
    在旁人看来纪启顺并无异样,只有在她身边的绿央才能感受到那几乎转瞬即逝的一顿。
    她踏着悠扬清婉的乐声,慢步至大殿中央的坐席上,向着殿中观礼的命妇们拱手一揖。随即踏上坐席,端坐其上。
    这场及笄礼的赞者是三公主纪晗,在纪启顺帮她拒绝了远嫁的婚事后,得到了一门据说很不错的婚事,是以她对纪启顺十分感激。被纪启顺邀请作为这场及笄礼的赞者后,更是一口就应下了。
    纪晗穿着一件牙色的袄儿,里头系着弹墨裙,腰上束的是湘妃色的绦带。挽着雅致的百合髻,其上的首饰无一不是顶精巧的物件。她徐徐从西阶下走来,腰间所配的玉质禁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却丝毫未发出声音。
    春慢将她的袖子挽起,然后她走到西阶下的彩釉瓷盆前洗了洗手,这才走到她身边来。她将纪启顺的双鬟髻拆散,用梳子梳顺她的头发后,把梳子放在了坐席的南侧。
    然后便见东阶下一位穿水红色八幅湘裙的少妇在盆中稍微洗了洗手,用细软的布巾拭干双手,行至纪启顺面前停下。
    她是大公主“纪筠”,早些年纪启顺还没回来的时候,便已经出嫁了,夫家上下都是翰林中的文臣,也算得上是满门清贵了。大约是这些年过得舒心的原因,她看起来比以前丰腴不少,更添了许多以往没有的动人光彩。
    她面含笑意的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罢,她端正的跪坐在纪启顺身后,拾起牛角梳了梳。
    担任有司的,是魏帝身边的一位名唤“云亭”的御前女官。长得很是斯文秀气,比之其他宫人更多了些书卷气。她捧着描绘精致的漆案走到纪筠身边,漆案上是一套藕色的襦裙并发笄、罗帕等物。
    纪筠利落的给纪启顺挽了一个抛家髻,取过漆案上的发笄绾在髻上。随即起身徐徐离开,循着原路回到东阶下。纪晗走上前,为她正了正笄。
    纪启顺这才站起身来,殿内众女宾都欠身作礼。
    事罢,她这才带着手捧漆案的纪晗回到偏殿。
    才走出众人视线,纪晗就将漆案给了绿央,一边还低声抱怨:“四妹妹,也就是你能让我甘心受这罪了。若是别人,哼、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干啊,当真无聊!”
    纪启顺迅速的换上襦裙,忙中还要抽出空来回答纪昀:“你就别抱怨了,好歹你还能走动几步,我却只能坐着一动不动。”几句话说完,竟然已经换完了衣服,她将罗帕佩于身上,又扶了扶发髻。这才松口气似的,吩咐绿央倒茶来。
    纪晗瞪着一双妙目,低低的叫道:“你居然还有空喝茶?”
    纪启顺抿了口茶水,道:“怎么没空?我换衣服这么快,剩下的时间还不能允我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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