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纪启顺清咳一声,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诸位倒还这么有精神呢?”一听这话,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侍卫老爷们,顿时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唯恐纪启顺一时兴起,叫他们再赶一晚上的路。
    商少羽看着他们一个个垂着脑门不敢吱声的样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憋屈啊。心说:一群不争气的东西,平常倒是傲得很,怎么这会儿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纪启顺倒是挺满意,但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嘱咐道:“这城门看着近,实则远得很。诸位且再忍耐一会儿罢,左右一刻钟的功夫。”说罢便一夹马肚,驱使马儿向前跑去。
    待纪启顺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城楼前时,恰赶上落锁的时候,斑驳的黑漆大门已经关了一半。过了城门,跑过好几条街。又跟着纪启顺下了马,在小巷子中七拐八绕走了好一会儿。
    正当商少羽等人忍不住想问“殿下您是不是迷路”了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客栈。然而此刻没有人表现出欣喜地情绪,所有人都一脸嫌弃的看着面前的客栈,显然他们都对这间客栈比较失望。
    夕阳的余晖照在曾经辉煌的金字招牌上,其上的金箔贴片已经在时光流逝中脱落了大半。斑驳的金色点在黑沉沉积满了灰的牌匾上,越发显得破败不堪,只隐隐约约能看清客栈的名字——平安客栈。
    然而,不论是破败的牌匾,还是积了一层厚灰的台阶。其表现出的气氛,都与客栈的名字大相径庭。
    商少羽揉了揉泛酸的后槽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难道我们今天是要歇在这里吗?”
    纪启顺正要去推门,听见他的话便将手收了回来,回过头笑眯眯的回答:“当然不是啊。”
    众人才松了口气,又听纪启顺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我住这里,你们睡大街。”
    “为什么啊!”
    纪启顺笑眯眯的解释:“既然诸位对此处并不满意,那便不强留你们在这里歇息了。”
    众人连连摇手:“没有的事,殿下想多了。”
    纪启顺收了笑,道:“我今天上午就说过了,到了我手下就再没有以往的舒服日子过了,看来你们还未听进去。”她的声音并不响,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说罢,她也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兀自推开了客栈满是灰尘的木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朗声道:“店家,可还有酒?”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从里间转出来,问道:“敢问这位客官要罗浮春、秋露白还是竹叶青?”
    纪启顺随手一扔缰绳,施施然迈入客栈,走路间带起尘埃无数。她却也不在意,只是笑道:“独爱桂花酿。”
    商少羽下意识接住缰绳,茫然的看着纪启顺和那掌柜的一问一答。正准备插嘴,就见掌柜疾步上前一揖道:“见过诸位大人。”
    纪启顺一把将他扶起,道:“先生莫要多礼,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且待大家伙收拾完了再谈不迟。”说罢,复又转过身向身后众人吩咐道:“都先去把马拴起来、喂点粮草,动作快点。胡萝卜就交给你了。”后一句话却是对商少羽说的。
    商少羽叹着气摸了摸胡萝卜的鬃毛,暗暗嘀咕:“你家主子可真是不负责。”
    **
    待众人收拾完了手头的事情,回到客栈中来时。便见堂上有道颀长的身影背对大门而立——此人身条修长却不显得单薄,身上穿的是牙色锦袍,头上戴的是鎏金嵌玉的发冠,连脚上踏着的鞋都是价值不菲的云锦所制的。
    约莫是听到了他们的进来的动静,他将身子转过来看向他们。金红色的夕阳划过面颊,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最后点在他的双眸中,映得瞳仁一片金黄,像是西沉的金乌坠落其中。
    商少羽愣一会儿,终于认出面前的这位“翩翩公子”正是纪启顺。他长叹一口气,十分无力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纪启顺将一直笼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众人这才发现她的手上竟还握着一柄骨扇。她用扇子点了点大堂中的桌椅,道:“都坐,我有些事情要告知你们。”
    她这一身行头虽然并不多繁复,但细看却也是精致的太过了。且不说她头上的鎏金玉冠,也不说那双云锦的绸靴。光说她这身牙色锦袍的滚边,所用丝线的颜色虽然都是茶色,但却深深浅浅用了不下十种茶色丝线。
    莫说寻常人家了,就是稍微弱一点的世家,恐怕也经不起这样耗啊。退一步来说,就算有穿这个衣服的银子,也不见得能将这衣服撑起来。稍微气质软些的,恐怕就不是人穿衣服而是衣服穿人了。
    然而纪启顺穿了这件衣裳,到似乎正合适。不光是将衣服好好地撑起来了,更是自成一段风流意态。
    看着这样的纪启顺,商少羽却觉得有些奇怪了。他一直觉得这位殿下不像是在意穿着打扮的人,也不像是喜欢张扬的人,以往见到纪启顺的时候她也都是穿得十分朴素的。怎么今天就这样了呢?商少羽越想越奇怪。
    就在商少羽和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掌柜小心翼翼的将客栈的大门锁了起来。纪启顺则在最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道:“想必大家今日积下不少疑惑,且待我一样一样解释清楚。首先,商副将!”
    蓦然被点名的商少羽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来:“殿下。”
    纪启顺将骨扇敲在掌心,笑道:“我瞧你一早便满面疑惑,可是有什么发现?”
    “是的。”商少羽非常爽快的承认了,“属下觉得人数太少了些,即便殿下手段不凡,也不至于只派这么百来号人。而且,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有品阶的武官,还不至于被当做兵卒使吧?”
    纪启顺笑了笑,答道:“你说的自然是对的,若是连这些都猜不出来,也不够格当副将了。不瞒诸位所说,其实这次为了掩人耳目,所有的人马都是分头而行的。普通的兵卒以及粮草早就出发了,就等我们了。”
    “掩人耳目?”商少羽皱起眉头问道。
    “不错。”纪启顺又笑了,“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们要去北方的边境攻打申国?”
    “正相反,我们要去的是南方蜀地攻打燕国。”见到众人点头,她将骨扇扔在桌上露出一个闪亮亮的笑容,“今天凌晨会有一只队伍打着我们的招牌,赴北方边境抗敌。”
    “为了确保他们不会被揭穿,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去蜀地探亲的卫姓商贾,而你们是我从威远镖局雇来的镖师,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我的安全,以及我那些金银财宝的安全。懂了吗?”
    “殿下,”商少羽才开口便见纪启顺的眼神不善,忙不迭改口,“卫大爷?”
    纪启顺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商先生有什么问题?”
    商少羽眉心猛跳,深觉她入戏太快了,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卫大爷,万一穿帮了怎么办?据在下所知,威远镖局也不是什么没名气的镖局,所有的镖师应该都是登记在册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纪启顺扔了快牌子过来。商少羽接住,定睛一瞧竟是威远镖局的镖师铜牌!他有些无语的道:“卫大爷,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似真似假吧?”
    纪启顺“啧”了一声:“真是没眼力见儿,谁告诉你这是假的了?若是弄不着真的,我哪来的底气叫你们扮作威远镖局的镖师?”
    “这是真的?”
    “哪还有假。”纪启顺懒得看他们目瞪口呆的蠢样,指了指她身边的掌柜道,“这位是张明远先生,威远镖局赫赫有名的镖师。你们都是头一回走镖,有什么不懂的都去问张先生,这一路上他会好好教你们的。”
    张明远忙称不敢,他虽然在江湖中有一定的威望,但是遇着这么多的官老爷一时间也是怵得很。
    然后纪启顺又令张明远将早准备好了的饭食拿上来,众人看着这些粗糙的事物都觉得分外的没胃口。但见到纪启顺几乎是几口就干脆利落的吃完了,便也都硬逼着自己吃了下去。一则不想被她轻视,二则都觉得罚酒还是不吃的好。
    吃完晚饭后,她给众人一人发了两身镖师的行头,然后众人便各自挑了房间睡下了。幸而平安客栈外头看着破败,房间却都是干净又宽敞。不然,这么多人住不住得下都是问题呢。
    次日,纪启顺坐上了张明远准备好的、大过了头的马车,带着浩浩荡荡的“镖师”、“趟子手”们,作为一位富甲一方的商人踏上了探亲之路。
    他们专挑人烟稀少的小道走,也不畏惧山贼匪类,毕竟这里可是有百多个武艺精湛的高高手啊。若他们真的是一群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魏帝也不会允许他们拥有现在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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