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赞赏地笑笑:“有可能。”他又嘿嘿一笑:“直觉告诉我,这推理没错。再仔细想想,第一个消失的例子,正好是如意落网后不久。如果把这理解为最初的动机,许寻真其实在要挟我们放人。”他轻轻一笑:“不过这显然也暴露了他在冥府以外,并无什么消息来源,才会对如意去向不知情。”
    猗苏点点头,提出疑问:“如意又是否知晓此事与她有关呢?”
    “这只能问本人了。”夜游一摊手,“或者说,只能交给老大去查了。”
    猗苏没想到这悬案那么快就有了进展,有些惴惴生怕自己漏了什么反而引出错误的结论,便有些迟疑:“话说回来,这事真的与如意有关?”
    夜游轻轻一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多谢谢姑娘的提点,看来揭开许寻真的面目指日可待。”
    “要谢也谢如意昨日来放狠话,不然我未必联想得到她。”猗苏说着笑意渐渐收了,有些低沉地道:“不论许寻真有什么理由,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决不能饶过他。”
    夜游静静地看了眼被抬走的灵体:“干我这行看得多了,这种心思便淡了。”他话锋一转,“但谢姑娘说得对,许寻真绝不能饶。”他抿了抿唇,清明的神色里隐隐攀上层冷意:“他不死,冥府注定大乱。”
    夜游罕见地露出这种神情,猗苏不由愣了愣,心里却对他说的话有三分保留。
    现场勘查完毕,猗苏便同夜游一同回了上里,将发现与猜想同伏晏仔细分说了。伏晏倒没对只有直觉、缺乏直接证据的论调嗤之以鼻,反而微微蹙了眉思索片刻,缓缓道:“我会去核查如意同许寻真的关系。”
    他与夜游交换了个眼神:“不会花多久的。”
    猗苏察觉到这两人显然有什么共同的秘密,却没将疑问说出口。
    待夜游离开了,猗苏才在蒲团上坐下,支着颐问:“你在筹划什么?”她瞄了伏晏一眼,补了句:“不想说就别说。”
    “今夜应当就会有分晓。”伏晏揉了揉眉心,说话口吻却不敷衍,“保险起见,现在还不方便说。”
    猗苏便理解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半是嗔怪地软声说:“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瞒着我。”她撇撇嘴:“就算你把我当呆子,可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憋屈。”
    伏晏就探身过来抚了抚她的发顶,好像有些哭笑不得:“好,下不为例。清楚这事的绝对比蒙在鼓里的要少数十倍。”
    猗苏拍掉了某人离开发顶开始不安分的手,瞪他道:“我当然是要当少数人中的一员。”
    伏晏扬扬眉,捋捋袖子向隐囊上一靠,转而道:“今晚不要出上里。”
    猗苏见他神情严肃,便应了:“知道了。”
    对方唇畔便浮起淡淡的笑,身体朝一边微微侧让:“过来。”
    腹诽了句: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啊!猗苏还是乖乖地坐在了伏晏身侧,后者却明显不满意,在她腰间一圈将人拉进怀里,磨蹭了一会儿她的发丝。
    猗苏察觉伏晏今天的表现也有些异常,比此前都要缠绵黏人些。
    她将其理解为公务繁重的表现,便软了心肠任由他去了。
    伏晏却也没出格,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同她额角相抵,微微垂下眼睫,轻声说:“不论今夜发生何事,我希望……我只愿你能信我。”
    他的眼睛生得着实好看,凑到近处看琥珀色氤氤氲氲的便愈发迷人;加之又是这般微微垂睫的风度,眼睫好像直扇到猗苏心里去,轻轻勾连起不知名的痒,她难道还能说不?
    “好,我信你。”
    ※
    是近子夜的时候出的事。
    鬼城突然暴.乱,流寇四处放火,甚至还与阴差激战。
    中里下里交界处居民本稀少,布下的士兵亦不多。从那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堆堆手持火炬的人,有的是狐妖、打青丘旗号,更多的是口中念念有词的鬼怪,漫无目的地流窜在中里街头,见屋便烧,见人便打。
    更有忘川住民被煽动起来上岸,自成一队,到处戾气激散。
    “倒暴君!还我忘川!”
    “恶者为王!”
    “清君侧!清君侧!”
    各色口号混杂在一处,回荡在冥府漆黑的夜色里。
    混乱中,家园被毁的鬼城居民很快聚到一起,遇见执火把的便是一阵猛攻。不过是一个时辰都不到光景的事,中里已是乱成一团。喊杀声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
    阴兵到得虽快,但中里巷子多而弯曲,追逐暴徒难上加难。完全控制住局势已然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那时,中里已毁坏泰半,东西两市尤甚,熊熊烈火一时难以用术法浇灭,阴差只得疏散了住民将火场围起来任其自然熄灭。
    一轮红日仍旧阴惨惨地自天边升起来。照亮的却是黑烟袅袅的残垣断壁,妇人拉着稚童在街上蹒跚而行,街角施粥救济失所之人的摊子前排起长队。
    好像是还嫌局势不够乱,次日正午梁父宫在冥府各处张贴起布告:
    昨日动乱罪首大已羁押在案。自今日始废冥君世袭之制,十年内建议政堂,选拔良才任职;百年内健全议政堂参政堂两堂,冥府住民,忘川出身的在列,不论男女获举荐皆可入参政堂议事;下任冥君人选暂由议政堂斟酌,轮替至第四任时,可予以冥府住民选拔权利……云云。
    关于改制详尽的方案于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看而过,他们关心并知晓的只有一点:上里的那位上古战神之子将是伏氏最后一个世袭冥君,换而言之,伏氏对冥府绵亘已久的统治,似乎是要断在伏氏的这个独苗手里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这是顺应九重天改制之势,上一任冥君时便早有端倪;也有说这不过是表面文章,到时选举出的仍是伏氏子孙,不过是粉饰太平;最受欢迎的一种说法却带了旖旎色彩:
    冥君伏晏为了心爱的女子愤而与家族决裂,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以此为前提仔细参详改制方案,字里行间就被解读出许多弦外之音了:比如不论男女皆可参政,是为了保证心爱之人的权利;比如特意提到忘川,也是应了那姑娘出身的缘故……
    暂住在新搭出的草棚中的住民们对此津津乐道,添油加醋地穿了一阵便多了无数个离奇跌宕的传奇。
    当事人却对此根本无暇顾及:
    改制昭告冥府的当日,九重天就急召伏晏,用的虽是天帝的名头,但明眼人都知,真正着急见人的,是九帝姬姬灵衣。
    而谢猗苏在上里等候伏晏归来,这已是第三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画风突变
    下一章母子嘴炮大战
    想看虐伏晏的小妖精们,你们的春天来了_(:3」∠)_
    ☆、浮云蔽白日
    作者有话要说:
    bgm叫母与子,挺适合主题的。母子撕x大战,大家食用愉快^▼^
    伏晏自从离开十方镜,就再未见过母亲姬灵衣。
    再次来到颢丘,他不免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淡淡的,通传后进了被玉树琼枝簇拥的高楼。
    姬灵衣立在栏边,闻声回首,唇瓣微张,便现出欲泣的神态。
    两旁绮罗帐子在微风中扬起来,半遮半掩地拂过姬灵衣的眉眼。伏晏静静看了母亲片刻,只觉得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她半分变化都无,仍旧是那样盛气凌人地美丽着,倚仗着虚无的骄傲,继续如一朵最美最造作的玉花般盛开。
    他就微微垂了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襟,轻声道:“母亲。”
    姬灵衣战栗了一下,颤声道:“晏哥,过来让娘看看你。”
    伏晏应道:“是。”便分开飞卷的纱帐走到母亲面前,却不表露出更多亲昵的举止,只是平静地接受对方的打量,双目沉静如水。
    “你瘦了……”姬灵衣近乎哀怨地喃喃,伸出手抚摸儿子的面颊,目现凝滞的痴迷。伏晏便知道她又在他脸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不由向一侧让了让,避开她进一步的触碰。
    伏晏的态度显然让姬灵衣受伤,她怔怔看了他片刻,美眸中便蓄起眼泪:“晏哥还是恨娘么……”
    “晏不敢。”伏晏沉静地垂睫,不为所动。
    姬灵衣声音低低的:“你越来越像越郎了……真的一模一样……”
    伏晏隐忍地压了压眉毛,克制地缓缓吐字:“不知母亲急召,所为何事?”
    着鹅黄天衣的帝姬闻言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身体晃了晃,声音尖利地抬高:“晏哥你告诉我,为何要胡闹!为何要改制!”
    “顺势者昌,再不改制,伏氏就不是体面让位的下场了。如今改制,以伏氏人望,定能服众。况且日后伏氏若有贤良子孙,亦能入主梁父。还望母亲体谅晏的用心。”伏晏毫不意外,自如而谦卑地应答,隐在广袖中的手指却收紧作拳。
    这个回答却显然触怒了姬灵衣:“什么顺势!全是胡言乱语,伏昇也是被那些妖言惑众的人迷了心窍,伏氏多少年把守冥府,怎么就不能一直绵延下去?”她缓了缓,放软了语气:“何况,你这是置伏氏于何地?”
    伏晏便有些嘲讽地笑了:“伏氏?说到底,如今伏氏剩下的也不过我同叔父罢了。”他顿了顿,也察觉到自己言辞太过,便又温言解释:“再者,如晏此前所言,此举正是为伏氏绵延着想。”
    “这怎生是为家族着想?即便不为伏氏着想,你也想想你父亲!你真的要将他一世英名亲手断送?”姬灵衣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伏晏的手,晃个不停,泪盈于睫。
    伏晏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凉薄地道:“父亲是威震三界的战神,众人交口称赞,又怎么会因为我而被人唾弃?”他皱了皱眉,抽出手:“况且,难道母亲便能断言,若父亲尚在,他便会拒绝改制?”
    姬灵衣红唇哆嗦,低头呢喃了些什么,猛然抬头:“都是那个姓谢的怪物干的好事对不对?”
    伏晏唇线紧了紧,低沉地道:“这是晏上任前便与叔父议定的方略,与旁人无关。”
    姬灵衣见状却愈发肯定地厉声道:“怎么不是她?若不是她,你……你怎会……”她突兀地止声,冷冷一笑:“只怕晏哥还不知她此前是怎样害了你。”
    伏晏的眼如深潭,闻言唇角竟然勾了勾:“哦?”
    姬灵衣昂起下巴,森冷地道:“便是她害你重伤到那地步。若非如此,你又何必从头来过?”
    “母亲何出此言?”
    “呵,你自可去查。”姬灵衣露出一抹尽在掌握中的微笑。
    伏晏沉默片刻,将视线向下转了转,姬灵衣的笑意便加深了一些。
    随即,伏晏抬眼,云淡风轻地道:“恕晏尚未向母亲言明,此前的记忆,机缘巧合下,晏已然尽数寻回。”
    姬灵衣被狠狠将了一军,得意的笑容一时凝固在脸上,半晌才露出激愤而慌张的神色:“即便如此,你还是对姓谢的死心不改?”
    “我与谢猗苏的关系,与改制并无关联。”伏晏镇定道,“母亲要问的是改制的事罢?”
    姬灵衣却不依不饶:“怎么没关联?若不是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你又怎么会被改制的妖说蛊惑?”
    伏晏的眉宇渐隐见不耐,他轻轻吸了口气,尽力平和地道:“晏已然言明,改制于伏氏、于冥府皆是有利无害的明智之举。”
    “晏哥你这便是执迷不悟了!为娘的无论如何也要点醒你!”姬灵衣尖声道,伸出手作势要拉住伏晏,后者却向一侧退了一步,下颌微收,没什么表情地冷声道:
    “我清醒得很。”
    他眼角微弯,浅浅的笑中透出嘲讽:“执迷不悟的究竟是谁,母亲应当比我更清楚。”
    “晏哥你这话又是何意?”姬灵衣话说到急处,嗓子稍稍破音,美目睁大微红,一脸不可置信。
    伏晏偏过头去,却不继续说下去,反而转回话题:“改制之事,晏已陈明状况,若无他事,晏尚有要事在身,容儿告退。”
    姬灵衣手掌一推便在伏晏面前设下禁制,厉声呵斥:“放肆!今日你若不改变主意,便休想离开!”
    伏晏肩背紧绷,近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两字:“母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姬灵衣盛怒之下将身旁飞扬不止的鲛纱帘子扯下半幅,红了眼睛,凶狠地道:“你便是这般对待母亲的?”
    伏晏的面容微微扭曲了,显然在竭力抑制怒气,他闭了闭眼,终是凉凉地回道:“母亲便是这般对待亲生子的?”
    姬灵衣怒极,冲上前两步,扬手便要扇下去。
    伏晏却在半途将她的手捉住了,咬牙切齿地道:“在镜中母亲打我打得还不够?”他盯着对方,露出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抓着母亲的手,便狠狠扇了自己一下,含笑问:“这般,母亲可称意了?”
    他半边脸因这记耳光通红,另半边脸却因怒气而白得骇人,一双眼亮得似要烧起来,眸中锐光如同出鞘利剑,在姬灵衣心头便是狠狠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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