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中这个探花,第一有用的是让阿玖叫了三爹,第二有用的就是到你娘家显摆了显摆。”裴三爷笑着说道。
    徐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拿他这样对功名利禄不怎么上心的人,真是没法子。
    裴家有了这喜事,阿玖没少吹牛。在家里吹,到外祖父家里吹,到闺学跟好朋友吹,进了宫,跟十皇子吹。
    “我大舅舅是状元,知道么?”阿玖炫耀的说道:“状元是很难考的呀,我爹和我三爹这么出色,也只中了榜眼和探花!呶,我有状元舅舅,榜眼爹爹,探花三爹,三鼎甲凑齐了呢。”
    “真好。”十皇子很是羡慕。
    他爹,那是和小师妹的爹大不一样,永远也中不了榜眼的。
    十皇子虽然不用参加科举,却对一个男人通过考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很向往,“小师妹,你大舅舅,你爹,你三爹,都很了不起。那么多人参加会试,他们脱颖而出了。”
    这是能力,也是运气。能力难得,运气也很可贵。
    一个人想要做成什么事,本就需要能力和运气,二者缺一不可。
    两个孩子在宫后苑的亭阁之中坐着说话,远处假山上,章皇后远远望着,神色间有一抹若涩之意。谁能想到呢?当年这小女孩儿初次进宫的时候,她父亲不过是翰林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编修,祖父不过是远在姑苏的一个知府,这样的家世,真是让人瞧不上。可,短短的几年功夫,她祖父升任户部尚书,父辈也都有出息,裴家成了京城之中兴旺昌盛的人家。
    如果裴家早几年发达,我也不会……章皇后微不可闻的轻轻叹了口气。
    否定自己,批判自己,认认真真的承认,“我错了”,这都是很难很难的事。章皇后虽是中宫嫡后,度量却不比寻常女子超出多少,很难鼓起勇气检讨自己。这不,即便到了现在,她也没认为自己做错了,而是世事无常,让人无法预料。
    “要不,我就这么认下了?”章皇后凝神思量,“陛下心意已定,我何苦跟他拗着?况且,裴家看着也很像样子了,不给小十丢人。”
    虽是这么想着,章皇后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她一向自视甚高,这会儿要她推翻自己从前做的决定,毁掉自己从前许下的诺言,对她来说,真是太难堪了。
    “一动不如一静。”章皇后思来想去,目光一冷,“平白无故的,我低这个头做什么?不如再等等。”
    章皇后又看了一眼远处那对小儿女,默默离开。
    天庆十一年秋,原来的五位阁臣中有一位告老还乡,致了仕,皇帝拜户部尚书裴锴为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办事。
    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并不高,正五品,可内阁是皇帝的咨政机构,内阁大学士可以视为皇帝的顾问和秘书,这可就厉害了。
    “祖父,我是不是该称呼您裴秘书了?”阿玖听说这消息后,调皮的想道。阁臣,简直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啊。
    裴尚书拜为东阁大学士之后,被称为“裴阁老”,仕途更上一层楼。不过,荣耀背后也隐藏着危险,裴尚书才进内阁后不久,就遇言官弹劾,说他三个儿子都在京城任清贵之职,有拉帮结派之嫌。
    这弹劾当然很无稽,不过,裴家三兄弟是不能全在京城任职了。父亲任尚书兼阁臣,三个儿子全在翰林院任天子近侍,这家人也太显眼了。
    裴大爷这做大哥的率先站出来,“我放外任。中郎和三郎留在父母身边尽孝。”裴二爷微笑,“怕是留不了两个。大哥,我也放外任。”他俩在翰林院已有三年多,由六品编修升到五品侍讲,是时候离开京城,到地方上显显身手了。
    裴三爷最痛快,“爹您说吧,我们懂什么啊,听您的。”留在父母尽孝当然很好,可是外放了,做一个县的父母官,也很有意义,很有意思。
    裴尚书沉吟许久,“大郎是长子,还是大郎留下吧。”
    中郎是最稳妥的,独当一面,没有问题。三郎虽年轻,却很敏捷,出门也吃不了亏。倒是大郎有些拘泥,他若放了外任,束手束脚的,不知会是什么局面。而且,中郎和三郎都曾跟着自己在姑苏充任幕僚,办过实事,大郎却一直有股子书呆气。
    第93章 贼
    裴尚书做了决定 ,三个儿子都没有异议。裴大爷觉得留在京城不用四处奔波,是最舒服的,父亲命自己留下,他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过意不去。“中郎,三郎,你们只管放外任,孩子们留下。京里学堂好,再说了,爹娘哪离得开小阿玖。”裴大爷一片好心,想着你俩走就走罢,孩子们就别跟着你俩长途跋涉了。
    裴三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哥,这可不成。我在外头辛辛苦苦一天,回到家见不着三个儿子,那也太凄凉了。”娘子好是好,可是,我回家只对着她也不行啊,我还要儿子。
    裴二爷笑了笑,“大哥,我早就想着外放了,就是为了带走阿玖。”裴大爷不悦,“阿玖走了,爹和娘能舍得?我能舍得?娇娇嫩嫩的姑娘家,还是留在京里好。”裴二爷笑,“我若把阿玖留下,她定会被时不时的召到宫里去。大哥,我不乐意。”
    孩子小的时候,一起玩玩倒没什么,可如今阿玖都七岁多了,再和十皇子常常见面,算什么?皇帝陛下政事上很英明,家务么,似乎糊涂了一点,对十皇子过分纵容溺爱,凡事都由着他。十皇子倒是个好孩子,可问题是,他再好,年纪渐大,阿玖也不便和他一起玩耍了。
    裴尚书沉默不语,显然是赞成中郎的话。裴大爷看看父亲,看看弟弟,心里也知道弟弟是对的,却是实在舍不得,“才叫了几天大爹呀,这就要走了。”他小声嘟囔道。
    裴三爷也是叹息,“我费了多少劲,才中了进士,才能让囡囡叫三爹!这竟是要分离了,二哥,我心痛。”拉起裴二爷的手放到他胸膛上,很伤心的样子。
    “大哥,三弟,等往后你们有了小孙女,就好了。”裴二爷很善解人意的安慰道。你俩虽然没闺女,可是将来儿子给你们生了小孙女,不也是皆大欢喜?大哥,三弟,不用这样。
    小孙女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啊,裴大爷和裴三爷嘴角抽抽。
    裴家父子商议过后,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林幼辉和徐氏都点头,“理应如此。”顾氏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做大哥大嫂的,该让着弟弟们才是,怎地是我们在京城享福,两个小的倒要在外头奔波。”林幼辉和徐氏都笑,“怎会是享福呢?爹娘面前要靠大哥大嫂尽孝,亲戚朋友要靠大哥大嫂周旋应酬,哪件是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夫人知道自己要有两个儿子放外任,虽是舍不得,倒也不至太过伤感。这做官的人,父子通常不能在一处,分离是常事,她有思想准备。不过,裴三爷要带着徐氏离京,她还是对魏国公府觉着抱歉,人家的宝贝闺女才回京多久,就又要分离。徐氏知道她的心意,笑盈盈说道:“娘,您看看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是玩心大。我就盼着和相公一起外放,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多看景色。我爹和我娘都笑话我,不过,二老都愿意我趁着年轻,出去走走。”方夫人知道小儿媳妇这是安慰自己的意思,感慨的点头。
    孩子们,都是通情达理的。
    皇帝召见裴尚书,询问赋税田亩和官员俸禄等事。裴尚书回报完,见皇帝貌似心情不错,趁机要求次子和季子外放。皇帝不悦,“为何是次子和季子?长子、季子外放,次子留下。”
    不得不说,皇帝还真是替他的宝贝小十着想。
    裴尚书便把当年次子跟在自己身边做幕僚的事说了,“……粮、农、水利、屯田、清军、巡捕,中郎无一不曾涉及,无一事不妥当。陛下,以中郎之才,莫说一府的同知了,便是知府,也做的来。”裴尚书对中郎的才能很有信心。
    提起这个,皇帝倒也动心。苏州一府的赋税占到全国十分之一,苏州赋税若能足额上缴,中央财政的压力就不大。自裴锴离开苏州,接任的郭知府虽也是位能吏,可是苏州的教化、狱讼、赋役,均无法和从前相比。若是裴家中郎到苏州任同知,让苏州恢复数年前的水平,皇帝当然是乐见其成。
    若是单论朝政,皇帝觉得应该让裴中郎外放;若讲私情,却又不愿,“……您是舍小十而取裴锴者也!”十皇子怒气冲冲的话,他至今未忘。
    “中郎外放,孩子们留在京里上学。”皇帝略一思忖,有了两全其美之策。
    “陛下,孩子应当跟随父亲。中郎的两子一女还小,离不得爹娘。”裴尚书毫不含糊。
    皇帝心里这个气呀,阿玖跟着你家中郎走了,小十不定怎么跟朕闹腾呢。裴锴,你……你别拿皇帝不当人,皇帝也是当爹的,心疼自己儿子!
    如果皇帝是个昏君,直接下道旨,不管裴尚书答不答应,就这样了,裴尚书也没办法。可是,皇帝不是明君么,呵呵,他对着大臣要以理服人,而不愿以势压人,于是他被动了。裴尚书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慷慨豪迈的说了一通,大意是父母和子女的联系如何神圣,如何不可断绝,皇帝反驳不了。
    皇帝是号称以孝治天下的,涉及父母和子女,他蛮不讲理,也不好。裴尚书丝毫不肯让步,皇帝看着他这倔强模样,直咬牙。要是裴家父子弱一些,他还可以下旨把阿玖接进宫里养着,从小和十皇子做伴儿,可裴家祖父是眼前这人,就别做那个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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