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寒声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子,见她低着头好似在作画,他好奇地摸摸胡子走过去准备仔细看看画的什么。谁知道这一走近,刚好看到她抬头,那张熟悉的脸吓得他差点揪掉了他自己的胡子。
    太后娘娘出宫省亲他们做大臣的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太后娘娘不在柳家,怎么微服到了他这里。吴寒声看到不远处树下那些穿着常服的护卫,又看到磨墨的人是这些日子以来太后娘娘带在身边上朝的那位秦公公,这才彻底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和他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正是那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后娘娘,顿时在心中暗暗叫苦。
    为官二十几年,自然看得出来太后娘娘不会想要在这时候泄露身份,因此吴寒声定定神走近装作看画,小声的道:“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怠慢娘娘,请娘娘恕罪。”
    柳清棠一笑,微微摇头示意无事,手下不停的画着她的元宵灯会图。饶是因为太后娘娘突然驾临胆战心惊的吴寒声,看着那渐渐成形的画,也不禁点头露出赞许的笑容。柳清棠画完最后一笔,想了想又在旁边写下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最后,柳清棠拿着最高奖金几百两银子,还有一盏做工最精致的花灯离开的时候,吴寒声还捧着那幅画自顾琢磨着。太后娘娘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那几百两银子?可是,光是太后娘娘这幅画就绝对不止那几百两,而且太后娘娘应该也不缺银子。想着想着,吴寒声干脆拿着画进府去了,不管怎么样,这画得先收好,这可值钱着呢。
    “小姐,今日这么多人看到小姐画那幅画,若是他日吴尚书将画拿出来说是太后娘娘的大作,被有心人联想到今日,恐怕不妥。”秦束跟在柳清棠身边离开,看到吴尚书捧着那画,还是忍不住说道。
    柳清棠听到秦束别扭的拐弯抹角想把画拿回来,心里稍稍解气。她早就发现秦束看着那幅画眼睛眨都不眨,可见是很想要。但是他越想要,她就偏不给他。其实只要她开口,吴尚书绝对二话不说把画送回来,但是她看到秦束不舍的眼神,就想也不想的大方将画给了吴尚书。
    若是平日里,秦束想要,一张画她给了秦束就是,但是今日她还在生气,莫非秦束看不出来?眼睛都要扎进画里去了。
    柳清棠转脸去看秦束,见他似乎真的没发现她还在生气,还在舍不得那幅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闷声道:“吴寒声聪明得很,不会做这种事。”
    能在她和那两位首辅之间保持这么久的中立,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若能拉拢这个聪明人,说不得以后就是一个不错的助力。
    她并不是心血来潮忽然来这么一出,而是早有计划。吴寒声现在还是中立,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拉拢到王首辅和冯首辅一派,因为他的女儿嫁给了王首辅的小儿子。而吴寒声这人,平生最在乎的就是书画和女儿。既然现在他还没有被拉拢过去,她当然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魏征。魏征是她父亲手下将领的遗孤,他们小时候也曾在一处玩耍,彼此交情不错。长大后父亲还曾想过让她嫁给魏征,只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这种意思,父亲也不想那么早让她出嫁,再加之后来她入了宫,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上太后之后,魏征是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做了许多事。前世直到几年后,柳清棠才知道魏征曾和吴尚书家的女儿两情相悦,但是王首辅那小儿子坏了吴小姐的名节,迫得吴小姐嫁给他,几年后就香消玉殒了。
    吴小姐死后,魏征消沉了许久,被王首辅制造了一起意外后身亡。若不是魏征死了,她后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半软禁在宫中等死,毕竟魏征手中握着从她父亲那里接过的一半兵权,而他又比父亲少了许多顾虑,行事更加方便。
    魏征死后,这一半兵权她当时是交给了信任的皇帝外甥,让他有了和他们柳家撕破脸的底气。
    想到这里柳清棠就觉得胸中愧疚和怒火同时翻腾,勉强压下这种情绪,她又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给魏征和吴小姐赐婚。她记得魏征是说过初遇那位吴小姐是在这一年的灯会,那么她回去之后懿旨就可以先拟着了。
    若说前世她还不明白一向坚强自立的魏征,为什么会因为吴小姐的死而一蹶不振;不明白不苟言笑的父亲为什么独独在说起母亲时柔和了神色,那么稳重如山岳却每到元宵母亲的忌日都承受不了一般的将自己关在书斋,那么现在因为秦束,她明白了。
    若是有一日,秦束死了,恐怕她……
    柳清棠想着就心软了,觉得自己现在生气着实有些无理取闹的时候,忽然又听到秦束说:“小姐,那画画的那么好,不如拿回来装裱挂在书房中?”
    秦束怎么还在想着那幅画,柳清棠觉得刚灭下去的火又烧起来了。她人在这里,秦束怎么光顾着想着那幅破画,哄好了她,要什么画没有,可是这人连她还在生气都看不出来。
    柳清棠打定主意无理取闹到底。捏着他布满茧子的手就气势汹汹的往各商家门前的花灯街走去。到了第一家,柳清棠停下,对秦束道:
    “秦束,你来猜灯谜。”
    秦束只能遗憾的放下对那幅画的念头,依言上前看那灯谜,稍稍想了想,他刚准备说出谜底,就听见旁边的太后娘娘张口道:“谜底是‘水’。”
    “这位姑娘猜对了。”老板看了自己手中写着谜底的纸点了点头又道:“可还要猜?”
    柳清棠捏捏秦束的手,“秦束你接着猜。”
    莫非是太后娘娘觉得他刚才猜的太慢所以自己说了谜底?秦束这么想着看到第二张灯谜,可是他张嘴刚准备说答案,就听到太后娘娘先他一步说道:“谜底是‘鑫’字。”于是他刚准备说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这位姑娘好生聪慧,又猜对了,一家店能猜三次,姑娘可还要再猜?”老板笑眯眯的敲了两下铃。
    柳清棠面上带笑,一双眼睛斜斜的瞥了一眼秦束,“你猜啊。”
    秦束伸手拿起第三个写着灯谜的纸片,这次的灯谜比较难,他思索的久了些。一边想他一边偷眼去看旁边的太后娘娘,她好像在专注的看着花灯,看都没看他。等秦束终于想到谜底,嘴一张就听到太后娘娘悠悠的吐出一句:“谜底是‘牡丹’。”
    “恭喜姑娘,又答对了~”老板又敲了一下铃,取下三盏花灯递给柳清棠。
    秦束闭上嘴,接过花灯,欲言又止的看着柳清棠。
    柳清棠只当做看不见,走向下一家。然后在这一家,同样的事情又在重复着。
    “秦束,让你猜灯谜,看我做什么。”柳清棠说着,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拨动花灯下面的穗子。
    秦束只好转过眼看灯谜,看一会儿后说道:“谜底……”
    “是‘竹’。”
    明明让他猜,可他每次刚开口或是才说了谜底两个字,就被太后娘娘自己抢先把谜底说了出来,逼得他到嘴的话又咽回去。如此再三,秦束终于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小姐,在生气?”
    这都到了第三家,被她抢先说了九次谜底,秦束现在才确定她不是在逗他而是在生气。柳清棠收回把玩花灯的手,瞪他一眼:“你说呢?”
    秦束哑然,太后娘娘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和他生气,他该怎么办?
    摊子后面的老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忍不住插嘴对秦束说:“小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日子怎么能惹心上人生气?你看我这里有卖女儿家戴的头花、钗子和手镯,给心上人买一样哄哄她就不生气了。诶,姑娘你别走啊,小伙子你等等,大叔是过来人,哄女孩子熟得很,送点小玩意儿就成,你要是不想买首饰我这里还有各种胭脂,你看看先别急着走啊~”
    柳清棠理都没理那个热情的老板,沉着脸拉着秦束去了下一家,接着猜灯谜。
    秦束思考了这么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太后娘娘不生气,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故意让她先说出答案。结果柳清棠又自以为抢先的答了两个之后,发现了秦束的小心思,顿时觉得更难受了。她本来是想借着这个稍微出口气,现在倒好,觉得更气了。
    要说她为什么生气,她自己也回答不上,只是觉得心里杵着什么东西咯着难受。这人啊,就是不能多想,一多想就免不了庸人自扰。
    她和秦束之间,差的不是两岁也不是十年,而是前世和今生。她错过了很多年,她还曾经辜负他,不爱他的时候她能理直气壮说,那是秦束心甘情愿为她做事为她死,可是当她爱上这个人的时候,心里顿时就满腔的愧疚怜爱了。
    那种难受就像自己曾拥有一块美玉,可是她不知道,当成普通石头扔在院子里没事还要踩两脚。后来有一天玉被砸碎,她才知道那是块美玉,把碎片黏回去之后,她却不敢用力去碰了。又后悔又欣喜,糅在一起搅得乱七八糟,再一划拉开就是百种滋味在心头。
    还有……多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牛吃嫩草了。毕竟年龄是所有年过十八的姑娘最不愿提及的事,小两岁就小两岁,秦束这人还特意拿出来说,简直死心眼。
    明明前世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做事,都是比别人多长了好几颗心似得,那心眼简直多得快变成筛子。奉承起人来让人受宠若惊,教训人时更是刻薄的几句话连讽带刺就能让人巴不得钻进地底。可是对着她的时候就像个闷葫芦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低头站在那里能站成一块背景板。就他那用漠视来掩饰的态度,她误会他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前世秦束虽说在她面前闷了点,但是那也算是她肚子里的半只蛔虫,她心情好坏他不说掌握全部,七八分也能知道。现在呢?在她面前愣头愣脑,傻乎乎的。以前柳清棠还不信喜欢一个人会变傻这种说法,现在她信了,秦束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简直傻极了,傻极了!她都承认自己在生气了,他还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时候别管她为什么生气,好话难道不会说吗?她气了这么久好歹给她个台阶下,竟然就这么随着她一直猜灯谜一句话都不说。
    前世今生几十年没谈过爱的太后娘娘,总算是体会到了拥有喜欢这种心情之后,患得患失变化无常喜怒不定的滋味。再一想前些日子秦束在她面前那种不安小心,柳清棠顿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沧桑感。
    秦束心里也着急,他想了很久才大概猜到了太后娘娘生气的症结还是他开始说的那句,比娘娘小两岁上面。可纵使想到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太后娘娘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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