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忘乎所以的时候,总得有一个声音,一个人脸,一个嘲讽的笑来提醒你回到现实。
    公子重喝退了映在白纱墙壁上的黑影,他觉得她受了惊吓,就抱在怀里无声的安慰,但其实她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回归现实。
    他道:“那是你的姐妹,是帮衬你的,为何就容不得她们?”
    她仰起微白的脸,定定的看他,强颜欢笑一声,倔强的直视他的瞳眸,毫不退让,她憋了一股气在心,打死也不认命,凄厉的喊叫道:“我喜欢你呀。”
    几乎刺穿了他的耳膜。
    他心震荡,良久,那张刚硬线条的脸都处于僵冷的状态。
    她怕真的触怒了他,鸵鸟的蒙上被子,对他避而不见。
    他也被堵的有了气,直挺挺靠着床栏生闷气。
    殿外,走廊上,正跪着打盹的女奴被惊醒了,个个面色惶然,当看见站在殿门口的师氏,全都吓了一跳,慌忙肃首行礼。
    师氏轻轻的摆了一下手,和蔼可亲的让宿夜的女奴们回奴隶舍睡觉,她准备候在外面,随时准备冲进去伺候。
    没过不久,她就没出息的投降了,头上顶着被子,像蜗牛背着壳,脑袋缩在里面,可身已慢慢挪移到他的胸膛上,像海水涨潮,没过片刻他整个人便被兽皮被子淹没了,而他亦欣然被覆盖,且乐在其中。
    师氏靠墙跪坐着,很快就听到了令她垂涎许久,男性气息浓厚的低吼声,带着怒气都是那般的吸引人。
    她耷拉着眼皮,牙口咬合的死紧,灼热的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的上下移动,前后停靠,竟像是……
    呜咽声柔糯绵软,这是那个齐国贱妇的叫声,她爬到缝隙那里,挤着眼睛往里面看,眼珠子几欲瞪出眼眶。
    “咕咚”一声,那么大的床,两个人竟滚了下来,当发现着地的是他的背脊,而她则趴在他的胸膛上安稳无恙时,吕姣呜咽着哭了,又是感动又是气恨。
    他与她那是观念上的相抵触,要如何做才能各自安好?
    她没有佛祖的慈悲之心,无心去管别人的幸福,她自私的想把这个男人禁锢在她一个人身上,但妍和妧明晃晃的存在,却如一根鱼刺插在了她的心里,她吞着血沫子也得承认,妍和妧一样都是他的责任,无关爱否。
    又行欢事,身子那处动一动腿便疼,哭闹一阵后,只觉嘴里干渴,推着他去倒水,见他扬声要喊人进来伺候,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唇,懒懒的带着那么些撒娇讨好的味儿,“你亲自去给我倒,行不行,行不行?”
    推着他的胳膊,磨啊磨。
    刚从人家身上下来,舒服过了,倒杯水来那有何不可,只当是哄她的情趣。
    在这寝殿里,就他们两个人,他可没有再穿衣裳的打算,即便有伺候的女奴在,他照样溜着鸟到处走,因为在这府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他的所有物,他岂有害羞之礼。
    门缝里一双眼睛,黑黪黪的瘆人,发出的光芒邪又热,公子重可是战场上血泊里走过的人,感官的灵敏不是一般人可比,端着水站在竹席上,冷瞥一眼门缝,长腿一迈就往门口走去,师氏慌了,立即爬开,老实的跪在门旁的蒲团上,闭目做假寐状。
    公子重站在距离门缝一步远的地方,突然的停了下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眸色闪了几闪,挪步离开。
    把水喂给吕姣之后就躺了上去,与吕姣共盖一床被子,缓缓睡去。
    门外的师氏绷紧的身躯一松,瘫软在墙根下,见公子重没有出来查看,又是庆幸又是可惜。
    这夜之后,吕姣便把妍和妧从侧殿挪了出去,给她们二人一人分配了一个宫室,并把跟随她们从齐国来的齐女也分了下去,至于绫绢金玉等财物,不用她分,上次她逃跑时没带走的财物妍和妧应该自己分完了。这次花嫁,齐国宗室共嫁来了四女,这嫁妆她私以为应该分成四份,但其中一女是细作已经死去,她便把嫁妆分成了三分,上次她留下的便是特意留给妍和妧的,也算她们该得的。
    妧自是不用提,大概早被吕姣吓破了胆子,可妍却也像是认命了一般,让搬走便利落的搬了出去,难不成是被昨夜公子重的呵斥声吓到了?
    不,妍这个女孩不可能那么胆小。
    她身上还背负着一条人命——长鱼桥。
    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像一颗深海鱼雷,她时刻警惕着她,就怕冷不丁哪一天她就炸开了,闹得周围人都跟着头破血流。
    如此安稳的又过两日,吕姣也把府中人事物梳理的差不多了,知道组织女奴采桑喂蚕也是主母的责任,便带着乌和静女去了蚕室,第一眼看那些白胖胖趴在竹编的大浅筐子里的大虫子时,感激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木架子上,一层层摞的都是,在翠绿的桑叶上蠕动,真有点瘆人。
    这会儿,她可算知道,后殿那一片长的那样茂盛的是什么树了。
    更从静女的嘴里知道,即便身为王后,也要亲自采桑、喂蚕、纺织,起的是一个带头劳作的作用,而且,身为宗妇,当夫主祭祀时,他们身上所穿的衣物都必须是嫡妻亲手所织亲手裁剪制作。
    而祭祀则是时常发生的,不可避免的,这可苦了吕姣,她可是一点也不会,忙虚心向她们学习。
    学着她们的模样,用头巾裹住飘长的发丝,腰上挂一个大竹筐,她也选定一棵桑树干准备往上爬,却惹来女奴们的惊呼声,乌忙一指那一丛矮株,把吕姣推过去。
    原来,爬树也是技术活。
    她的打扮压根不适合爬树,而且以她的身份也不必爬树出丑。
    贵族,连男子也以骑马为不雅,更遑论贵女子爬树。
    日薄桑榆,炊烟四起,倦了的燕子在浴殿前的槐树枝头往来穿梭,不一会儿便都躲进了浓密的槐叶底下,树盖上挑起一层白,那是早开的槐花,师氏打从槐树下走过,嗅了嗅空气中的清香,抚了抚鬓角,眉眼生波。
    浴殿两侧站着两个袖手垂头的女奴,见了她来把低垂的头颅压的更低了些,她满意的点头,问道:“主一直在里面?”
    “然。”一个女奴回禀。
    “有我在里面伺候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喏。”齐声应和,声量清脆。
    她很羡慕这些嫩生生的女奴,一把子声音很能令男人着迷,她心中最可惜的便是没能同那孩子生在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日,她还怨怪那个经营败了家族的那个父亲,若非他的不争气,她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当奶妈子。
    但转念又想,若是没喂养了那孩子,她又如何遇见他,倾心于他呢。
    大浴池里,那黄灿灿的龙头里正汩汩往外冒水,而此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水波荡漾,她一转目便在西窗下的床榻上看见了人。
    落日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都泛着金芒,像从天而降的龙子,他躺在那里,敞露着古铜色的胸膛,湿濡的发丝垂在床栏上,乌黑润泽,有那么一缕颇为的俏皮,贴合在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水珠,那水珠穿过他浓密的睫毛,从他眼角滚滚而下,那一刻就像他落的泪,男儿泪,只一滴就那么动人心扉,师氏只觉心口一荡,泛起旖旎波光。
    那水珠爬上他高挺的鼻梁,又从他鼻尖滴落,掉在唇上,那两瓣薄薄的深红啊,像八分熟的桑葚,让人想咬一口,咬一口便口舌生津。
    浴殿里,笼着一层朦胧的白雾,那是最好的遮羞布,她隐藏在雾气中,对着那拄头小憩的俊朗孩子深深的觊觎,望人止渴。
    但那邪念早已深入了她的心,以前尚可隐忍,那是因为她知道,那个孩子还小,依旧是她一个人的,故此密密实实的藏在心里,不让人窥探,而现在却不同了,这个她从小喂养长大,独属于她的孩子娶了妻子了,有了那贱妇之后,孩子的眼里心里竟再也没了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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