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战榕实在太过和蔼,太过慈善,觅雅上下有看不惯战博的、有看不惯战逸非的,却没一个人不对这个“老战”竖一竖拇指;另一方面,陈工那几声毕恭毕敬的“滕总”叫得他有些忘乎所以。他面子上客气,骨子里压根瞧不上这个不过中专学历的男人,认定这样的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陈工声称,给他回扣的这批原料提炼自工业残渣,利用原本不值一钱的工业残渣来制取化妆品用植物制剂当然可以大量节省成本,让彼此都能从中大捞一把。
    无论是蒸汽蒸馏加工精油还是以挥发溶剂萃取精油,经过加工后的薰衣草、玫瑰、香紫苏等植物仍然残留相当比重的高分子烃、类黄酮类产物与各类维生素等,还有相当大的利用空间。滕云自信自己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在对方提供给他低价到异乎常理的原料时,他很快就接受了对方的说辞,并且毫不怀疑。
    全然不顾对方直截了当的闺房之邀,匆匆忙忙告别薛彤,滕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陈工。
    陈工正在会所里玩,接到对方质问的电话也是相当客气,直接邀请滕云一起过来。
    不比战逸非常去的那类金碧辉煌的高档会所,陈工玩的地方乌烟瘴气,比街头那些常年打着粉色灯光的发廊也好不了多少。
    滕云抬手推开一个试图攀上他肩膀的浓妆女人,开口就质问对方:“原本说的只是从废料里提炼可用的植物成分,如何现在全变成了致癌化学物?”
    “滕总,这你问得就不对了。”陈工身边还有几个朋友,看上去关系十分亲近,谈这些违法的事情也根本不需要避让。陷在沙发上的男人懒洋洋地动了动胳膊,笑了,“从工业废料里提取的植物成分一样可以卖更高的价钱,我没理由这么便宜给你,还给你那么大一笔回扣嘛。”
    陈工的那几个朋友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就跟看着一个迂腐书生一样看着滕云。
    “可这原料太差了!这样我们的产品还怎么上架?怎么面对消费者?”
    “差不差的……一般人看不出来的。”陈工把一个空杯子倒满,朝滕云所在的方向推了推,“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原来就这个……你要是在行业里待久了就知道,国外一线大牌也有致癌物,还添加的不比我们少,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不还没装货运送吗,这笔买卖我不做了……”滕云知道和这群人讲不通道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的协议就当没签过……”
    “这话说的,白纸黑字的合同是那么简单就能推翻的事儿吗?!”陈工自己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咂咂嘴说,“滕总,我劝你稍安勿躁,原料的问题你就当不知道,这合同咱们还是照样履行,你也照样是我老陈的朋友……缺什么,要什么,都跟我说……”
    “这样的原料我不可能收下,除非你换一批质量过关的,否则……”咬牙顿了顿,滕云撂下狠话,“否则我会告你商业欺诈!”
    “你告我?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人说要告我!”陈工哈哈大笑,带动了他那几个朋友也一并大笑。
    笑完之后,这男人脸就拉了下来,一双眼睛阴沉指向对方,“协议已经签了,该给你的我也一分没少给。我不告你就不错了,你还恩将仇报要告我?”他拿起酒杯,托在手掌里轻轻晃动,“滕总,你也许不了解我这人的做事风格,商场上混久了的人一般都挺多疑。我老怕别人使诈坑我,所以谈事情都喜欢给自己留个底,比如偷偷录个像、录了音什么的……所以这笔生意我没说停,就不能停!”
    滕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方录了音,他细细一回想见面时候自己的话,每一句似乎都被对方引着、牵着,往圈套里带。他中了招。
    “陈总,你看是不是这么着……”连番的打击几乎让他应接不暇,滕云不得不放软了语气,露出恳求的姿态,“那笔钱我还给你,你就当帮我一次忙,你的情我记着,以后一定还的……”
    那笔钱他已经用来付了首付,许妈相当高兴,和不少朋友同事都吹嘘过自己儿子的孝顺。不过,东挪西借,应该能凑齐两百万。
    “原料我都备好了,那么多工人加班加点赶了那么久,也不能白辛苦不是?”陈工面带笑容地站起来,走向滕云,还伸手搭了搭他的肩膀要请他落座,“我也是真心把你滕总当朋友。这样吧,你把那笔钱两倍还我,我就把协议书还你,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你——”
    这是威逼敲诈,这是落井下石,滕云一把推开对方的手,满脸扼不住的惊,藏不住的怒。
    “你考虑一下,尽快给我个答复。”陈工自讨没趣也不介意,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你要考虑不清楚,我就只好找你老板亲自谈一谈了。非法侵占两百万是个什么罪呢?怎么也得判个几年有期徒刑吧……”
    从山巅跌入壑底仿佛只是一夕之间。挺拔的身躯极其疲惫地晃了晃,男人终于意识到留下再没意思,转身慢慢走出大门。
    然后他就清楚地听见,听见那个不过中专学历的男人在背后骂道:还是清华的博士呢,傻逼!
    夜色下的上海依旧色彩鲜艳,炫丽的霓虹恰巧掩饰了这座城市白日里的繁忙疲态,只是天空阴沉肮脏得厉害,似乎早该被拆洗一回。
    路上行人不多,偶或有人与这个男人擦肩而过。滕云看见他们交头接耳,笑出了一口刀光似的白牙,分明不善。他此刻几近目不视物,除了满眼的破败与萧索,只能看见满世界的敌意与恶意。他意识到自己已是瓮中之鳖,苦苦掀脚挣扎也找不到求生的出口。
    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一边在心里盘算,是咬牙借来四百万封口费还是索性向战逸非坦承一切。他没把握战逸非会原谅自己放弃起诉,反倒彻底看清了自己的怯懦。
    走投无路之下,滕云给战榕打去电话。
    战榕的声音听来依旧和蔼慈爱,似乎对他打来这个电话也毫不惊讶。滕云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去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想清楚,只听从自己本能地开口:“战总……战总,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阿非这孩子我最了解,他一旦信一个人就会往死里信,方馥浓算一个,你滕云也算一个……”
    “可是,我不明白……”滕云没有听懂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战逸非可能一周后就会回来……薛彤会把这些都告诉他……”
    电话那头传来战榕的爽朗笑声,好一会儿之后才听见他说,“你一个那么帅的男人难道还摆不平一个女人吗?”
    第八十八章 悲欢无处可藏
    那批原料收下来觅雅八成就得毁了,觅雅毁了他滕云也断然没好日子过,可那批原料不收下来,他滕云就得坐牢。把已经付了房款的两百万凑齐不容易,滕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先稳住薛彤再说,战榕已经答应了他出面调停,没准儿也就把收的贿款吐还了事。
    借口替小喆看诊,滕云主动请薛彤母子吃饭,席间两个人对视频频,目光你来我往隔空交战,肢体便也不自觉地轻触了几回。
    薛彤是个寂寞女人,寂寞的女人通常敏感。她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性信息素的东西,人类喜欢把它称之为费洛蒙,还是昆虫更直截了当。
    这是求偶的讯号,交配的前兆。
    薛彤受不得一个男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同时又对自己的儿子这般关怀备至。当下如同遇见火种的枯柴一般心笙荡漾,在饭桌底下用穿着高跟鞋的长腿撩搔对方。起初还只如蜻蜓点水般佯攻,见对方谈笑如常毫无反应便越加放肆。
    换作以前她不会如此轻佻。滕云身上有种莫名的学究气质,严肃、认真、可远观不可亵玩,每每让连高中也没念完的薛彤肃然起敬。可现在的滕云有些地方变了,变得更好亲近,更好相处,甚至是他主动在召唤自己与他亲近。
    这个女人当时自己也没想到,只是掷出了一点小打小闹的水花,突然间就波澜壮阔了。
    饭吃了一半,薛彤溜出去抽烟,性欲得不到满足,烟瘾就犯了。她自己是烟酒均沾,五毒俱全,却怕极了儿子长大不学好,所以在他面前从来不这样表现。
    薛彤刚刚跨出门去,滕云也起身随出了门。
    一拽手腕,女人便自然落进男人怀里。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两个人便完了事儿。
    男人、女人与孩子,活像一个三口之家。吃完饭又看了电影,滕云开车送这对母子回家。
    拐角里的性事显得仓猝草率,回过味儿来的薛彤便觉得意犹未尽,想着改天必须得再战一回。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像得到浇灌的花朵一样舒展,一张脸微微透出彤云,格外妩媚漂亮。
    卧室的门忽然被推了开。战喆站在门口,摆出一副小大人似的严肃面孔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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