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轩薄唇微扯,却并未回话。终有一日,她会奔着他而来,那将不再君惊澜能够左右的结局,一次不见,却不可能一生不见。
    他冷冷哼了一声,似嘲讽道:“那便希望北冥太子,能拦住她一辈子!”
    “本太子也希望!”太子爷对自己排斥情敌的心思,从来不加遮掩。
    话已经说完,而且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式,两方的船只,就各自向着彼此该去的地方行驶而去,皇甫轩看着那船,看了良久,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现下他期待那一天……她对着他奔来的那一天!
    即使那时候,是血染重楼,天下倾覆。
    而那时候……覆的是谁的江山,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
    澹台凰并不蠢,刚开始没明白,后来两天也渐渐明白了大抵是怎么回事,在心里对着君惊澜翻了无数个白眼。而隔日他的脸终于好了,也不再胎教拘着不让她出去了,很自然的,这会儿就是她叫破了喉咙,也不可能再把皇甫轩给叫来了。
    于是她开始想,那时候船出发的时候,她为什么只看了楚玉璃,却没看皇甫轩。这两人对她做的一样多,尤其皇甫轩,竟都能在敌对的立场上,还过来帮她。
    是她在意楚玉璃胜过皇甫轩吗?恐怕不是!而是因为,船只远行,所有人都在一场婚宴,这一场向天借来的平静时日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从前没做完的事。但唯独楚玉璃,那个冠盖京华,心若琉璃的男子,被留在了原地,只能远远看着他们离开。所以她多了些感怀……
    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这些忧伤的气氛都甩了出去!心情才慢慢明快了起来,鼻翼闻到一阵淡淡的君子兰芳香,她扭头看了他一眼,依旧只是一眼看去,就能迷了人心神去的容颜,但此刻他却没有看她,是淡淡看向平静的海面。
    沉默之下,他忽然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静道:“太子妃,这几日,皇甫轩的船一直都跟着我们!但因为你容色实在太不出众,爷担心你出来吓到他,所以……”
    “滚犊子!王八蛋!”澹台凰表示完全不能忍,鞋子一脱,就对着他那张欠扁的脸甩了过去!
    自然又被他躲过,贱人笑得倒是很愉悦。
    她聪明的很,他若不提,她也能猜到皇甫轩这几日,就一直跟着他们。倒也不如他自己说破,以免她对他有所成见!但,即便有成见,也是不能让她随便见情敌的!
    这是澹台凰第一次被气得“王八蛋”都骂出来了,因为她已经严重觉得,“贱人”二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也不足以描述他!
    太子爷很是贴心的一挥袖,那鞋子被风卷起,落入他手中,随后伺候自己的女人穿鞋,唇边笑意依旧,看得澹台凰甚想再给他一鞋子!
    他似也知道她心怀怒气,便也低声笑道:“生气也好,如何也罢,总之爷不想让你见他们!”
    澹台凰听了,怒气刚刚消了一些,结果贱人给她穿好鞋子之后,站起身,懒洋洋的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爷说得是事实,这世上除了爷,不可能再有任何美男子,能够忍受太子妃不甚出色的容貌了!”
    澹台凰一张脸被他气得铁青,狠狠磨牙了半天,怒道:“那真是委屈你了,不若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免得太子殿下太过委屈求全,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虽然知道这个王八蛋,都是在捉弄她,在习惯性的犯贱!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一阵上火!
    贱人沉默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关于婚事作罢的气话和玩笑话,他都完全不欲听。但,也只是一瞬,就平静了下来,闲闲笑道:“娶太子妃是为天下男儿除害,爷身上肩负着如此重任,岂可儿戏?太子妃还知道过意不去就好,那以后对爷一定要温声细语,娴熟典雅,这样方才对得起爷这一番牺牲!”
    然后……
    故事的最后,某人因为太犯贱,被澹台凰揍了一顿!并且连同铺盖卷,也一起被澹台凰从船舱里扔了出来,表示要分房睡!然后“砰”的一声,关了船舱的门,险些夹到太子爷的鼻子!“带着你的铺盖,给老娘滚出去睡!”
    贱人在门口摸着鼻子笑了笑,接受了这凄然的宿命。这次玩笑似乎开过了,逗弄的程度太大,终于是彻底将她激怒了。
    也好,省的每天抱着她,却不能吃,憋得难受。但连抱的都没有,似乎更难受……
    几天之后,船舶还未靠岸,便收到了来自北冥的消息。这一日,君惊澜的容色,一直不太好看,并看了独孤城和凌燕好几次,澹台凰虽然对贱人很多话,感到非常生气,但这会儿倒也没跟他置气。
    悄然走到他身边,开口询问:“是不是关于独孤城的事?”
    “是!”他说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澹台凰。
    澹台凰展开一看,便明白了大概。推恩令施行,藩王们已经开始异动,而这推恩令,却是由独孤城谏言,并颁布实施的,所以不少人要求将独孤城杀了。但理由,自然不会是因为推恩令,而是因为一些旁的理由。
    贪污受贿,买卖官爵。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有证据,只不过证据全部都是捏造的!他们要的是君惊澜的一个态度,推恩令可以施行,但他们并不打算无端端就咽下这口气,于是便把矛头放到了独孤城的身上!
    倘若君惊澜能将独孤城杀了,就能泄了他们心头之恨。如果君惊澜不杀,这股恨意,就能支撑着他们起兵谋反,且不说如今时局,只论……
    良久,他平静的开了口:“藩王作乱,对爷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想镇压,恐怕也就几天的事,但是那几天之中,会有无数人因为这一场动乱而死,无数士兵,无数百姓!”
    澹台凰静默,知道他心中的为难。如今局势很简单的摆在眼前,舍弃独孤城,或者舍弃那些士兵百姓的性命。
    她知道他心中早有答案,便只伸手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此时他并不需要她的建议,只需要她给他温暖而已。
    从一开始,独孤城就没打算活着,他也早已答应了这请求。她轻声道:“总归是会有牺牲的,世上很少有两全的之事。如今你面临的选择,不过是你当自己是君惊澜,还是北冥太子,仅此而已!”
    当他是君惊澜,便可以意气用事,保住独孤城,镇压叛乱。而当自己是北冥太子,自然就要为百姓想,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从来,他就很惯于用最小的代价去换最大的利益,甚至不惜一再自伤,他对自己从来都狠,只是这一次对独孤城,似多了不忍。
    “你知道我会如何选!”这一句叹息般的话,很平静,平静到没什么温度。作为王者,没有感情用事的资格,心中装得更多的,是兼爱天下!
    澹台凰点头,没说话,她的确知道。
    最终他道:“独孤城会死,但独孤不会!”
    澹台凰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有点懵,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数日之后,他们到达了北冥国境,回到太子府的门口,却看见韫慧坐在门槛上,似在等澹台凰回来。
    澹台凰一看她这样子,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问她:“是不是因为炎玉?”
    “是!”韫慧眼眶有点红,但表情很是平静。
    澹台凰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声开口道:“那就住在太子府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直到你原谅他!或者永远不原谅。但我想告诉你,轩辕夏暖,你应该记得她!她喜欢云起,云起也一样,最终他们两个连对彼此说出心意的机会都没有,便就此天人永隔!你还活着,炎昭也是,有些矛盾如何可以化解,就尽量去化解它。不要太偏执,最终错失的是你自己的幸福!”
    不必说,澹台凰也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上次,他们离开北冥之前,韫慧知道了那一切都是炎玉做的,炎昭事先就知道,却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一直装傻不说,让她蒙受不白之冤!她心中有气,所以就离开了。
    其实如果是澹台凰自己,恐怕也会生气,她要是再年轻一岁,回到刚刚穿越来的时候,也可能会因为这个,打死都不原谅对方。但在看了那么多遗憾之后,她却发现在死亡面前,这些事情恐怕都算不上什么事,倘若炎昭真的知道错了,真的有诚意的认错,那么并不是完全不可原谅。
    韫慧如何不懂?她不仅知道轩辕夏暖,还知道玉蔚雪,但这事儿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实在没办法假装没有发生过!最终她道:“如果我心软,我会原谅他!”
    澹台凰没有再劝,点头扶了她起来,一起进了太子府。
    接下来几天,整个北冥皇城都在动荡,因为他们那位丞相大人,出了大事!被人弹劾“贪污受贿,买卖官爵”,最终查证属实,被下令七日之后,在菜市口斩首!
    凌燕在和独孤城在一起那一日,便早就料到了会有几天,她也没去跟澹台凰求情,只让她澹台凰能准许她和他一起死。
    澹台凰当然没有答应,凌燕也没多求,只打算到了那一日,随着他一起死在法场便罢了,却在那一日,收到了独孤城的一封信……
    炎昭的腿早已好了,也时常会来门口求见,想见韫慧。但韫慧一直没见他,这几日陪着凌燕。
    待到独孤城被押上法场的那一天,凌燕反而没去看,只求了澹台凰,将他的尸首,火化之后,把骨灰交给她。
    因为那一封信,独孤城说,想去很多地方,苍山云海,雪山孤城,很多很多地方,都没机会去,希望凌燕在他死后,带着他的骨灰去走走。
    凌燕没办法不答应,却恨极了那个残忍的男人,竟然死也不让她跟着,却要她带着他去看什么风景。
    凌燕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面,没有哭,也没吃饭,任何人敲门都不开。知道夜幕时分,澹台凰来了,将一个盒子交给她,抚着她的发叹息:“这是你要的东西!”
    凌燕抱着那骨灰,一句话都没跟澹台凰说,背着包袱离开了。
    她在太子府的马厩挑了一匹好马,便抱着那盒子,往第一站,苍山而去。澹台凰看着她策马离开,没有拦,却笑了笑。
    那一匹马,在夜色中穿梭,一天一夜之后,似终于知道疲累,她停了下来,在路边的一个茶水铺,系好了马匹,转过身那一幕,却愣了愣,随后手中的盒子滑了出去。
    茶水铺里,只有几个桌子,其中一个却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丰神俊朗,是他。
    是幻觉吗?
    她想是的,这些天没哭,却在看见幻觉的这一瞬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未几,一双鞋面,落在她眼前,他声线中带着调笑:“姑娘,使剑的时候,要小心些!”
    她一愣,飞快抬起头,当初在北冥太子府的院中,她一剑险些刺到他,那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句话。
    “姑娘,使剑的时候,要小心些!”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摆,极真实,却担心此刻是梦。他蹲下身子,将帕子递到她眼前:“脸上有……泪,擦擦!”
    那一日院中,他也递给她一个帕子:“脸上有汗,擦擦!”
    她一把抹了面上的泪,看着他愣了半晌,终于听到一阵笑声,在她身后。竟是澹台凰的声音,她飞快扭过头,便见君惊澜和澹台凰站在那里,脑袋懵了几下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傻瓜一样的看着独孤城:“你没死?”
    澹台凰扑哧一笑,特别不地道的开口:“嗯,我们凌燕也有哭的时候!不简单!”
    “没死!”独孤城给她擦了泪,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澹台凰这会儿才开始解说:“这是君惊澜和独孤城商量好的,斩头的人是一个易容后的死囚!我也是独孤城被押上刑场的当天,才知道的!独孤城担心你跟着假的他一起死了,所以就给你写了那么一封信,那信是从牢里传出来的,耳目众多,所以只能这样写!”
    凌燕呆愣:“那我离开太子府的时候,您怎么不说?”
    “我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敲你的门,但是你谁都不见!好吧,我就只有拿骨灰来,你终于出来,随后就奔出去了,我想你们总是要见,也只能在路上见,说不说也没什么不同,所以……”好吧,她其实也想看看凌燕哭一哭的样子,从这般丫头跟着她起,就一直跟没有温度,不像个活人似的,刺激一下也好。
    这会儿,凌燕不说话了,但表情还是很呆傻,人生中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君惊澜和澹台凰,亲自送他和凌燕,离开了北冥的皇城。
    而到了皇城门口,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太子殿下,这会儿,竟极郑重的对独孤城弯了腰:“丞相有恩于北冥,而北冥有负丞相!”
    独孤城飞快将他扶起,笑道:“独孤城一生最正确的选择,是认了殿下为主!而也是殿下的三个选择,让独孤城知道自己没选错。第一次,收服臣之时,殿下下令不服便杀;第二次,在臣彻底臣服之后,殿下才给丞相之位;第三次,便是臣提出推行此政令,藩王若动,便将臣推出去斩首平息众怒,殿下应了!但凭这三点,便能断定殿下是天生的王者,那么独孤城扬名后世,指日可待!”
    这一点,澹台凰是同意的。独孤城分析的是君惊澜最终一定会走向权力的至高点,就如同当年秦国。商鞅扬名史册,独孤城亦然!
    君惊澜听了,一线红唇紧抿,并未答话。终究还是有愧疚!
    独孤城又接着道:“我独孤世家出将入相者,不计其数,却无一人一生有我这般功绩,足以扬名千古,独孤城很满意!本以为必死无疑,殿下也将独孤城换了出来,若我日后身份暴露,必将给殿下带来不小的麻烦,殿下却还是将我换了出来,您已然做了您能做的极限,臣铭感五内,殿下不必自责!后会……无期!”
    他话说完,对君惊澜深深的施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凌燕也含泪对澹台凰点头,她其实是有点舍不得澹台凰的,但独孤城从此将隐居,她必须跟上。
    那两人走了,君惊澜和澹台凰又目送了良久。最终相似而笑,打道回府……
    ☆、【051】生了!北冥的皇长孙!
    马车往回走,澹台凰一直在打哈欠,心情倒很是不错,其实她本来也以为独孤城死定了,所以心里其实有点感觉以后不好面对凌燕来着,所以前日才想着不管咋样,成功还是失败,也总归要去找他求个情,没想到就知道了独孤城不用死。
    也就是那句,独孤城会死,但孤独不会。
    以这妖孽的性子,应当是不会轻易做如此危险的事,的确是危险,留着独孤城,以后要是被人发现了,后患无穷!但他偏偏这一次决定了留下,让她都惊艳了一把!
    这一路上,她哼着小曲儿,大猪头和杀猪的,太子爷在她对面闭目养神,也就在听她唱到动情处的时候,眉梢忽然挑起,或者扭曲一下。
    显然即便太子殿下早已是一个波澜不起,点尘不惊的人,对她的歌声,也是很有点接受无能的。
    澹台凰瞄了一眼他那痛苦的表情,把脸凑到他跟前,十分“天真可爱”的询问:“是不是唱的很好听?”
    他狭长魅眸睁开,像是有慑人的幽光闪过,又似在琢磨如何回答她这话,以免自己面临又被连同铺盖卷一起从房间扔出去的宿命。从在南海中她生气,一直到他说要在法场上将独孤城换掉,她才心情好了,允许他进房。
    再如今即便逗弄她,也还是小心为妙。于是,他在心里斟酌了很一会儿尺度之后,方才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太子妃,如果两个人真正相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界限,并包容对方所有缺点,不给对方任何枷锁的!而对方出于对这种包容的回报,就不当强人所难!”
    潜台词:虽然你唱得很难听,但是我还是能够勉强包容你,你可以接着唱,只是不要再问我了,因为指望我说出什么赞美的话来,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澹台凰秀眉皱起,貌似了解的点头,心下却暗笑不已,看来自己把这货从房间扫地出门的行为,已经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按照他往常那贱性,肯定会说:“虽然太子妃唱得很难听,但是爷勉强可以容忍,太子妃不必太感动,爷会不好意思的!”
    嗯,现在终于学会含蓄一点,拐弯抹角了!虽然表达的意思一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的感觉却很不相同,舒服多了。
    但澹台凰即便得了这便宜,却犹为不满,状若不悦地道:“人哪,总是在得到了之后,就不珍惜了!当初在东陵的时候,有人还说我的歌声如同天籁,希望能经常听到,这还没多久呢,就变了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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