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转转眼珠子,斜睨了薛扬一眼,气得小嘴一抿。
    温良辰心中怨声载道,都是这薛扬所害,若他少拿些修生养性的书籍来考校我,我的字岂会交不了差?!
    “好罢,为师观你近日用功,允你三日休假。”见温良辰一脸痛苦至极的表情,徐正终于不忍心开口道。
    温良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回过神来之后,顿时喜出望外,忙叩首道:“多谢师祖!”
    三元山上热闹翻天,而山下的静慈庵,却是一片静谧。
    一名面生的丫鬟站在树下,朝眼前的少年弯膝行礼,轻声道:“郡主交待不见外客,请表少爷离去罢。”
    “请唤鱼肠姐姐出门,我有要事告之与她。”
    少年的声音清冷,直寒入骨子之中,丫鬟只觉通身冰凉,肩膀微颤,将头颅低得更深了。
    她不敢抬头,只用眼角偷偷瞄他,只见他长身立于雪地之中,着一身银灰鼠的大麾,衬得他肤色如雪,唇如梅红,安静的眉眼之中,却倍显孤寂。
    “鱼肠姐姐……也不见。”
    此少年,正是于国子监读书,请假外出探访温良辰的秦元君。
    听闻此话,他眉头皱起,黑沉的眸子冰寒一片,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丫鬟双脚发颤,不自觉往后踏上一步。
    他思索片刻之后,又沉声问道:“她当真是如此交待,连我都不愿见不曾?”
    “是。”丫鬟牙关颤抖,被他盯得心中发毛。
    秦元君将她的惧怕尽收眼底,心中却察觉某些不对,温良辰不见,不至于鱼肠也不见。
    若温良辰当真如此交待,那么,眼前这位二等丫鬟,为何会怕成这般模样?
    由此可以推断出,温良辰极有可能不在庵中。
    得出此结之后,秦元君嘴角微弯,霍然转身,遂拂袖离去。
    “不见我便不见,我离去便是。”
    ☆、第25章 怀中人
    得以通过考验的温良辰,成功准获三日休假,从徐正房里出来之后,她几乎感动得喜极而泣。
    “师侄,练武不可懈怠,明日午后,我在武场等你。”
    薛扬嗓音低沉,听起来颇有清润之感,而在温良辰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伴随丧钟齐鸣。
    “师叔!”温良辰转过头,面露哀怨之色,心底却开始破口大骂。
    薛扬垂下头,见她两条黑眉挤在一处儿,白净的眉尖蹙起两层可爱的褶皱,心中传来一阵酥麻感,令他晃神片刻。
    温良辰揪着裙角,不满地嗫喏道,“我好不容易得以休息三日,你是不是看不惯我?你你你,对我未必太过严苛了罢,我要去寻师祖评理。”
    薛扬转眼间便收敛心神,他木然地摇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师侄,经三个月基础功底,你此时的身子骨已练开,冬日练武事半功倍,明日便可学剑,你若不愿,那便搁后再议。”
    徐正曾向他交待过,温良辰只有三年时间,时间紧,任务重,必要督促她加紧练好各个技艺。
    待得下山之后,温良辰即将面临诸多危机和困难,薛扬心性单纯,只想让她多学些,再多学些,听说京都人颇为刁钻,免得她下山被人欺负了去。
    薛扬一心为她,但是,温良辰吃不吃他这一套,尚是另说之事。
    听闻可以学习剑法,温良辰顿时眼睛一亮,早将方才的不快扔至一边去了,她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此话出于你之口,你莫要食言于我,从明日起,便教我练剑。”
    从前听闻练武之时,温良辰便极有兴趣,以为可以耍兵器来玩,谁知薛扬却不肯教,还隐隐有藏私之迹象,成日罚她爬山跑圈,累得半死不活不说,连半分好处都没得到。如今他主动开口,她岂有不愿之理。
    “好。”
    薛扬漠然颔首,心中却极为无奈。看来师父所言非虚,对付这位油盐不进的师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断然没有半点用处,终归还要用诱之以利。
    次日,温良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打着哈欠,提剑出门,却意外地发现——原来佩剑不轻。
    换做是三个月前,她定会片刻便没了力气,而如今耐力增益,还能勉强挥上几下。
    “他那是假好心。”温良辰嘟着嘴,哼了一声出门去。
    如今天寒地冻,即便是至午间,空中依然下着小雪。
    在太清观宽广的武场之中,以场间中心空旷处为圆,不知被谁扫出一片空地,而在四周边缘处,则散布着一层薄薄的雪。
    白雪折射出的光线,令地面的场景清晰可见。
    在明亮的地面与灰暗天空的夹缝中,薛扬着一袭轻薄的青衫,以木簪束发,看起来清俊而又简练,自有一股飘逸出尘之气。
    此时,他手握斩星剑,脚踏九九梅花步,一人独徜徉于场中,以剑作舞。
    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眼神带着一股纯净的迷离,似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剑中世界,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扰,不为任何人而动,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他虽是一人,却不孤寂,他仿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给这片茫茫虚空。
    世事皆为浮云,红尘亦如烟尘,他即是虚空,虚空可有孤寂可言?
    没有乐声相伴,亦无节奏敲击,但温良辰却听出那如风般的吟唱。
    那剑使得挥挥洒洒,纷纷扬扬,自称一股天然气度,在皑皑白雪之中,他身姿翩翩,如同一道夏日清风,执着得几乎纯粹。
    只见那剑尖往上轻挑,忽而悠然转向下,带出一缕清风,空气骤然的流动,将一道细小的雪屑扬入空中。
    接着,他左手掐诀,右手的剑于侧身描出一朵剑花,蓦地往后背一收,划出一道完美而干净的圆弧。
    刹那间,音止,风停。
    空中的那片雪屑骤然失力,如同断线的风筝,悠悠而降,它仿佛有灵性般,最终又往回飘来,落于他的肩膀之上,沾湿他的衣襟的同时,雪屑也消散于世间,再也寻觅不见无踪。
    温良辰不小心一个错步,在积雪上踩出轻微的声响,不远处的薛扬豁然睁开双眼。
    “师侄,你来了。”薛扬将剑负在身后,朝她慢慢走来。
    “……”
    此时,温良辰的心情莫名地纠结起来,想跳起来拍手叫好,大肆称赞一番他的剑术,可是,她心中依旧存有芥蒂,不愿朝他露出好脸色。
    于是,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气寒冷,你先去跑动一圈,我再教你。”
    温良辰抓了抓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算了,还是不说罢。
    最后,她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蔫头蔫脑地转过身,带着纯钧一路小跑离去。
    薛扬站在原地,脸色莫名。
    方才温良辰的神情变化,尽数被他收纳眼底。他虽心性单纯,表现古板,但反应绝不迟钝,甚至比他人更为细致,只是他喜好沉闷于心,不会说话,亦不愿意开口罢了。
    看着温良辰和纯钧离去的背影,他心生疑惑,陷入沉思之中:师侄她……她为何会忽喜忽忧?
    *
    秦元君裹着厚厚的大麾,立于太清观门口不远处,他犹豫了片刻,准备抬脚前去敲门,谁知身后的台阶上,忽地疾奔而来一人。
    “公子。”
    巨阙身披霜雪而来,苍白的脸颊透出诡异的潮红,他张嘴大口喘气,气息虽不匀,却不紊乱。
    “标下见过公子!”巨阙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秦元君转过身来,垂眸望了完好无损的他一眼,挥手道:“起来罢。”
    “是。”巨阙霍然起身,挺直了背脊。
    忽地一阵风从巨阙后背吹来,秦元君吸了一口气,闻出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味道……是血腥味。
    “怎会如此之快?”秦元君微抬右手,抵在下巴上,作凝眸沉思状,“若我未猜错,他们为柳侧妃所派。”
    “是,公子明鉴。”巨阙面无表情地道。
    在杀手死前,巨阙曾使毒用刑逼问,终于令杀手吐露实情,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主子甚是玲珑,竟能猜出背后主使之人。
    秦元君冷笑道:“当真是她。那么,她此次派人跟踪于我,应当是为了秦安佑,以报上次那碗燕窝羹之仇。”
    巨阙微微颔首。
    “燕窝羹……那便代表着,那碗燕窝羹,不是出于她之手。”秦元君长眉微蹙,疑惑道,“莫非是潘侧妃所为?”
    潘侧妃平素不大受宠,庶三子秦守佑和秦元君又无冲突,秦元君实在是想不出,潘妃到底出于何目的会朝他下手。除非是得了失心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专挑事儿精来折腾。
    既然不是柳侧妃,又不是潘侧妃,那便是和亲王妃了。
    秦元君微眯双眼,面露不虞之色,心道,此事姑且先算在王妃头上,谁让那碗燕窝羹是她吩咐厨下所做,本来便与她脱不了干系。
    “走罢。”
    他抬脚便往道上而行,巨阙则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秦元君素来不喜人接近,尤其在他思考之际,更不允许他人打扰,因此,巨阙总是刻板地与他保持着五步的距离。此时,秦元君心情明显不悦,巨阙怕惹怒于他,便离得他更远了。
    秦元君负手而行,边走边思索,却忽略了周遭的动静。
    谁知此时,异变骤起。
    “啊——闪开!”
    近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秦元君猛地一侧头,定睛一看,只见旁侧小径上的草堆忽然爆裂开来,“噗”的一声响,雪花迸溅之间,一位小人风风火火地从里头冲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还未回过神来,温良辰便直接砸至他的身上。
    待得暖香扑怀,秦元君脑子轰然炸开,他的确想来瞧瞧温良辰,却完全猜不到……二人的会面,竟是以这样诡异的方式。
    此时正是数九寒天,太清观门口积雪虽已扫至道路两边,但由于道童偷懒的缘故,并未将雪水给清理干净,以至于地面格外湿滑,走路须得小心翼翼,否则,比走在新雪之上更易摔倒。
    因温良辰来势过猛,秦元君又未及时准备,他剧烈地晃了一下,惯然往后退上一步,以卸去力道,谁知脚下一滑,他直接往后摔倒下去。
    太清观门口地势为斜坡,秦元君一摔倒,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只见秦元君力有不逮,直接圈着温良辰滚落下去,下落势头更是极猛,转眼间,二人已出了一丈之远。
    “啊!姑娘!”纯钧的尖叫之声急而紧促,刺得人心肝胆颤。
    飞快地滚了三圈之后,秦元君后背传来剧痛之感,吃痛之下,他忙抬手护住温良辰的后脑,一阵阵天旋地转过去,他只觉眼冒金星,整个人似乎要被冲上九霄云端。
    他猛地感觉到胸口一紧,应是蜷缩在他怀中的温良辰揪住了他的衣襟,秦元君心中一暖,心道,这般为良辰死了,他也算是死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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