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傻到底的温良辰,实在是无懈可击。温良春咬牙切齿地道:“算你足够狠心,心肠坚硬,任他对你一片痴情,伤心欲绝,你也放着薛公子不管不顾。我告诉你,即便我老死在家庙里,也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我好恨你啊,温良辰!”
    恨你被他所爱,却熟视无睹;
    恨你坐享他人艳羡,却目中无尘;
    恨你拥有我所求,却毫不珍惜。
    眼看着温良春眼珠子都红了,温良辰扯了扯嘴角,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右手缩回了长袖之中,已并成一个手刀,若对方敢上前一步寻自己麻烦,便让温良春尝尝她温道姑的打架手段。
    还好温良春没有打架的意思,对温良辰进行两波言语攻击之后,发现温良辰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以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自己。在温良辰鄙视的眼神环绕下,温良春默默咽下口中的两口血,愈发怒火中烧,一时唾沫横飞,放出了无数句“狠话”。
    到底是深闺闺秀,温良春来来去去只有两句“我恨死你了”、“我不会原谅你”之类的话,不仅伤不到温良辰半分,反而将自己憋得个内伤。待她憋到忍无可忍之后,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皱了,披头散发的模样,活像一个夜间抱怨的女鬼。
    温良春气得肝疼,最后,只好一个人迈着虚弱的步子,唉声叹气,一步一扭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如今连贴身丫鬟都没了,只能靠自己双脚走回去。
    温良春离去之后,留下温良辰一个人站在葡萄架下畅游天外。
    纯钧也不敢打扰她,站在一旁屏气凝神,反正等温良辰想通之后,自然会向她倾诉高见。
    谁知过去良久之后,温良辰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纯钧小心翼翼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姑娘”,温良辰这才抬起头,露出一脸的莫名其妙,对着温良春的屋子,略有些奇怪地道:“我为何要和薛师叔在一处?我又不欢喜他,更从未将他当作我的心上人,大姐姐是疯了不成,为何拿此事来和我开玩笑。”
    这事儿是能随随便便开玩笑,想将薛扬送谁,便能送给谁的么?
    薛扬又不是一个货物,任温良春塞来塞去,气恼之时又强行收回去。温良春如今的性格,也实在太过古怪,温大太太下令将她送去家庙清净段时日,恐怕有一半是出于拳拳爱护之心罢。
    自私自利如温良春,还不及将诸多手段摆在明面上的温良夏,至少温良夏想要某件东西,不会以诸多高尚的理由来搪塞他人。
    幸好温良春已经回了房,若再听见温良辰这番话,估计明儿便气得起不来了,得被婆子们抬上马车才对。
    于是,温良辰收获一堆新见识,一派轻松地领着丫鬟回府去了,心中却没有对点拨人产生半分感激之情。
    话说秦元君从薛扬家中离去之后,当晚便遣人将季云卿又给约了出来。
    季家和温府同样风云莫测,季云卿如今尚是棋子一枚,在季家府上说话,一则是暴露秦元君本人与季云卿的交情,二是隔墙有耳,实在太不安全。
    秦元君订的酒楼,正是季云卿名下的这家“锦楼春”,内里上到掌柜,下至小二,都是季云卿的心腹,在此处交待温良春之事,最为令人放心。
    秦元君本以为季云卿会气恼自己反复无常,抑或是懊恼他半夜相邀,谁知待他推开门之后,迎来的是一股刺鼻呛人的酒气。
    秦元君长眉微蹙,抬眼看去,猛地看见季云卿如同一滩烂泥,歪歪扭扭躺在地上,手上还抱着一个空的酒罐。
    “季兄,你这是怎么了?!”秦元君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又低头看了那醉汉一眼,确定是换了衣裳的季云卿之后,这才急忙转过身,将身后的门给一把合上。
    被那“砰”的重重关门声给惊醒,季云卿蓦地抬起眼皮,瞧见来人是秦元君之后,他砸吧砸吧嘴,又侧头一哼,重新闭眼睡了过去。
    秦元君回过头,恰好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不悦,他三步两步走到季云卿边上,忍着不耐蹲下去,道:“季兄何故如此,我们读书人,平时小饮乃是风雅,你这般故意醉酒,倒是极为不当。”
    季云卿这次连眼皮都不抬,直接来一个不理会。
    秦元君登时便有些怒气,也不好言相劝,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声音肃然,道:“我有事告诉你,你起来。”
    季云卿皱了皱眉,依旧不肯开尊口,好似一只被锯了嘴的葫芦。
    “既如此,我便说了,也不管你是否听得进去。”秦元君捏了捏拳头,在心中组织好言语,放低声音,将温良春一事给如实说了。
    秦元君自认为其表达未有偏颇,既不轻描淡写,也未有夸大吹嘘之言语,谁想到那季云卿尽数不理,大大咧咧睡得如同一只死猪,哪有当初半分翩翩公子的形象。
    秦元君咬咬牙,心道,自己这番苦心,简直是对牛弹琴。
    正在此时,季云卿忽地又打了一个酒嗝,他迷迷糊糊地歪着头,眼睛半开不开,软绵绵地道:“酒、酒呢?给本公子上酒来!”
    见他如此荒唐,秦元君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猛地揪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沉着脸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明日温大姑娘便要送去家庙,你得赶紧回去,寻季闻达商量退婚一事!”
    “季闻达!”
    听到自家二叔的名字,季云卿猛地一个激灵,他霍地睁开双眼,眼底爆出一股浓浓的怨恨,惊得秦元君差点不小心松开了手。
    季云卿右手一抬,一把甩开秦元君的手,因为醉酒的缘故,他身体不支,又往后歪歪斜斜退上几步,撞翻了一个矮几,这才扶着桌子站稳了。
    “不要和我提季闻达,他是个……是个骗子!”房间花团锦簇,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季云卿眼底的阴影。
    “唔……咳咳咳。”季云卿又打了一个酒嗝,随即痛苦地咳嗽起来,那震耳欲聋的咳嗽声,连秦元君都不由怀疑,他这是要将自己的心肺咳出来,才会罢休吧?
    等到季云卿咳完之后,秦元君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问我发生何事?”季云卿赤红着双眼,不知是方才被呛着的,还是喝酒刺激成这般的,总而言之,他看起来终于像是清醒了。
    他突然仰着头哈哈大笑几声,再低下头来,以一种秦元君从未见过的,更是熟悉得如同自己照镜子般的神色,季云卿冷冷地看着他,眸中烧着仇恨的火焰,冷笑道:“今日府上传话过来,我那好二婶竟然偷偷倒掉避子汤,如今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然后,他又“嘿嘿”怪笑两声,道:“二叔终于有合格的继承人,我这废物一般的长房嫡子,应该赶紧回那旮旯地去,莫要挡他的升官承家之路。”
    秦元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旦季家二房生下嫡子,季家那可就得变了天。
    当然,最为首当其冲的,是季家嫡长子季云卿,不仅将面临他人戳脊梁骨之言,还得永久受制于二房,恐怕在今后,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秦元君微阖双眸,随即又开口问道:“那,温大姑娘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哈,能怎么办?”季云卿抹了一把泪,嘴角依旧挂着讽刺的笑容,他似乎是有些发觉自己行为的不妥,随即转过身去,也不顾形象,随随便便拿着长袖抹脸。
    秦元君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的回话。
    直过上许久,那蜡烛即将燃尽,在逐渐变暗的灯光下,他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声音哽咽和嘶哑,如同被掐着脖子般。
    “请你替我将此事保密,我将继续完婚。”
    言毕,季云卿肩膀颤抖,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季大大想要借温家姻亲之事,所以选择和温良春相互利用。
    各位亲们晚安哦~!么么哒~!
    ☆、第57章 双飞翼
    次日,温大老爷眼下顶着两团青黑,一脸的愁容和疲惫,亲身在院中吩咐下人整队备礼,显然为了温良春的亲事给烦得一宿未眠。
    温大太太昨晚同样未睡好,心乱如麻,就怕温大老爷一个不慎,将整个温家给赔了进去。当然,温大老爷行事素有分寸,温大太太理应不必如此担心。
    怪只怪温良春行事实在太不地道,且极宣诸于口,温大太太在心中叹息,温家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样一个扫把星嫡女来。
    不过她尚且只是一届妇人,男人之间的事,她无法插手,只好忍住满腹心焦,于面上扯出笑容,从旁宽解道:“大老爷,我曾听闻季二老爷喜好风雅,昨日咱们已将礼单又添上几样贵重古董和字画。虽然此事是咱们府上的过失,但看在这财帛的份上,相信足以能让季二老爷消气。”
    只不过花些银子,出点血罢了,比起温大老爷和温仪华的前程,这些身外之物与之相比,也没甚好重要的。
    “好,有夫人相助,为夫定会将此事办妥。”温大老爷微微颔首,轻抚断须道,温大太太这番话着实起了效用,他原本眼中的愁容,此时已散去不少。
    历经风风雨雨,他们两夫妻依然携手面对一切,温大老爷对温大太太极为满意,心道,还是老夫老妻的好,不像季家的季二老爷,明显就是个失败的例子。
    若季家没有生出季闻达般耀眼的庶子,季闻名这位嫡出老爷,即便在金吾左卫指挥使混一辈子,也能将季家整个家族传承下去。说不准哪一日季闻名的儿子,抑或是孙子走了大运,重新扛起季家,也是未可知之事。
    毕竟,季家可是出过一个皇后的世家家族,再如何的不济,也不会沦落至不入流的世家之中。
    可惜世事无常,偏生在这个时候,季家跳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季闻达,奇了个怪哉的,他居然又入了宣德帝的法眼。季闻达已远超于大老爷季闻名,现身官居高位,在官场中平步青云,季家嫡支是否能传下去,还是一件极为难猜之事。
    可见,这世上,就不该有庶子。多了庶子的存在,便会生出无限的麻烦。
    温大老爷以实际行动证明此观点,他与温大太太结发多年,相敬如宾,夫妻感情极深,在京都乃是首屈一指。虽然二人膝下仅有温仪华一个嫡子,老太太也曾抱怨多次,温大老爷依然洁身自好,房里既无那些莺莺燕燕的姨娘,连个庶子都没有半个。
    正当温大太太和温大老爷为此事发愁之时,管家慌慌张张从院外跑来,口中高呼“大老爷!”,在跨过宽高的门槛之时,管家还差点摔了一跤,幸亏他及时稳住了身子,这才歪歪扭扭朝温大老爷冲来,于他附近三尺处停下。
    “大、大老爷!”管家捂着胸脯,使劲喘了两口气,因为走得太急,他肉嘟嘟的脸颊憋得通红,“大事不好了!”
    温大老爷惯来镇定,最见不得手下毛毛躁躁,他眉尖微皱,道:“何事如此慌张?你且慢慢说来。”
    被温大老爷眼风一扫,管家双腿一麻,气儿也不喘了,嘴巴也利索了,急忙抬起头,将舌头给使劲捋直了,大声道:“季大少爷,上、上咱们府上来了!”
    “……季云卿?”温大老爷略一迟疑,过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竖起眉毛,道:“还不快让温仪华去迎他进门!”
    管家果断转过身,早已忘记方才的劳累,跑得腿脚如风,一边还回答道:“是是,小的马上就去!”
    幸好温仪华有早起读书的习惯,此时已收拾妥当,得了温大老爷的信后,也不多言,立即率人前去门口迎接,将季云卿给客客气气地迎进门来。
    因温老太太尚在休息,不便在后院花厅谈话,接待季云卿之处,乃是温大老爷所住的前院正厅。
    季云卿早早出门,准备尚不充分,心中颇有些不安,待见得温家这般大的架势,倒是越发忐忑了,他朝温大老爷拱手行礼,长袖几乎要垂至地下,这才站直了身子,抬起头道:“晚辈季云卿贸然造访,望大老爷大人大量,切莫计较晚辈行事唐突。”
    见季云卿神色镇定,态度良好,语气平和,连温大老爷不由地心生疑惑,在心底琢磨着,季云卿这是怎么了?
    他得知温良春红杏出墙一事,怎的半点怒色都无,反而还如此地云淡风轻。
    此事里里外外,仿佛都透着一股古怪。
    “不知云卿今日造访,可是来替温大姑娘求情?”温大老爷破天荒改了官场上迂回的态度,来一个直切主题。
    温大老爷心中笃定,他曾听闻有人传言季云卿心地善良,从不杀生吃肉,以至于体型消瘦,这才有那风吹就倒的风度翩翩的气质。估计也只有这一个理由,才能让他亲自过来罢。
    男人能拥有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恪守妇德,从一而终,对于女人来说,的确是苛刻了。
    但是,温大老爷却没有办法,他为了这个家族牺牲良多,而温良春的不当行为,需要她自己付出代价。
    季云卿无奈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并不是,晚辈只是想过来与温世伯相商,晚辈已经做好打算,想娶温大姑娘为妻。”
    “……”
    听闻此话,温大老爷肩膀一颤,眼珠子几乎要脱框而出。
    季云卿不是在开玩笑罢,他居然要继续娶温良春?
    难道他就不怕头顶绿油油,最后给他开朵绿花儿出来?
    “云卿,你当真想明白了?”温大老爷不可思议地道,这季云卿,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罢。
    “是,请温世伯给晚辈一个机会……”季云卿咬咬嘴唇道,既不开口许诺什么,神情也无任何的激动可言。
    他的这一句动,倒是更令温大老爷心中不安。
    身为官场的老油子,温大老爷还是敏锐地,嗅出其中隐秘的味道,温大老爷眉头轻皱,道:“既然你想娶大姑娘为妻,我既身为侄女的大伯,就得将此事问个明白,你对温大姑娘……可是真心?”
    季云卿愣了片刻,他进行此决定之事,从未考虑过“真心”二字。
    不消片刻,他便释然了,真心,有何用处可言?
    他曾经真心将季闻达当做二叔,真心读书想获得他的首肯,可是,季闻达发迹之后,却这般对待于他。自季闻达新娶的继室过门之后,季二夫人几乎是处处针对于他,上个月,居然还想搅黄他与温家的婚事,如今又偷偷倒掉季老太太送的避子汤,顺利为二房怀上身孕。
    他蹉跎这十五年,虽然一事无成,却知道以牙还牙的道理。
    绝不能,让他们如愿!
    季云卿心中明白,季闻达与他同样,继承的是季家血脉,天生便有季家不服输的个性。他当年教自己读书,明里扶持自己,那都是做给季家长辈看的,好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其实,季云卿很清楚很明白,季闻达心中有一股反抗的火苗,总有一天,他会脱离家族,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放倒家族所有人,坐上那一家之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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