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宣德帝甚是无语,西北穷困潦倒,他们大越每每送点东西过去,西北人便乐不可支了,为何这次定要弄走一个皇室女子?
    宣德帝不禁疑惑道:“两国尚无和亲前例,尔等为何忽然开口求娶?可是有甚么苦衷?”
    听闻此话,使臣顿时面色一变,心道宣德帝好厉害,居然看破了他们的心思。
    使臣眼珠子一转,突然将跪倒在地,连个准备动作都无,大声哭了起来,道:“不瞒陛下,我们的王去年得了一种怪病,大祭司聚集了最好的医者,搜集了最好的药材,却依然治不好王的病。于是,大祭祀以自身精血为代价,感应天地,最终得到一个卦象,那卦上便写着治愈之法……卦上说,若想治好王的病,便须得借用大越皇帝陛下尊贵的血脉,让陛下的血脉去庇佑我们的王,以镇住在我王身上捣乱的妖魔。”
    “皇帝陛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还请陛下开开恩,救救我们的王罢……”使臣声泪俱下地说道,番邦来客们纷纷从座上走出,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开始痛哭哀嚎,本在吹拉弹唱的乐师们顿时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停下了手中的乐器。
    这热热闹闹的乐声一停,倒显得使臣们的哭喊声震耳欲聋,在这大过年里听着,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发怵 ,李太后受不了这声,服下一枚林女官递来的药丸,还有几位妃子身体不适,在原地摇摇欲坠,礼部的官员在暗地里咬牙切齿,心道,该死的外国使臣,好好的大宴就被你们这群孙子糟蹋了!
    “都给朕住嘴!”宣德帝大声喝道,挥手打断他们的哭声。使臣们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哭也哭的不似作假,看来,黎国的王的确快要归天了,否则,他们也不会丢脸丢到越国来。
    宣德帝心中稍稍消了气,难怪使臣总提西狄血脉,原来是为了这个缘由,他道:“朕的大越和黎国素来交好,既黎国皇帝有难,朕不可坐视不管,那么,朕便指一个宗室女赐给你们。”
    使臣抽抽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呜咽哭道:“回禀皇帝陛下,此方法不妥啊。大祭司还说了,这位皇家女须得与咱们黎国有缘方可,还请陛下,请陛下容我们探寻有缘人。”
    言毕,使臣再次磕下头去,跪在他身后那一溜的番邦使臣们,又是叩头又是求饶的,喊声震天,这等规模宏大的场面,有史以来空前绝后。
    宣德帝很想大喊一句“放肆”,再将这群蛮夷通通赶走了事,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群蛮夷们好似突然开了窍,摸准了大越皇室的心思唱苦肉计,想一棒子打死都不能。
    宣德帝按捺住自己暴躁的心思,黑着脸道:“按你们所说,你们打算如何寻找有缘人?朕先将话放在此处,朕的皇室女儿们个个金贵,你们不得做出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否则,朕拿你们是问!”
    使臣的动作顿时一停,他飞快地抬起头,抹了一把涕泪纵横的老脸,喜笑颜开地说道:“请皇帝陛下放心,臣等不会冒犯陛下的金枝玉叶。来人,将闪电呈上!”
    使臣抬手击掌三下,队伍迅速往两边分开,只见一名美貌番邦女子款款而来,怀里抱着一个金笼。那笼上用一块赤色纹兽的布半罩着,那布看着十分陈旧,略显油腻,而使臣却小心翼翼地接过金笼,唯恐碰坏了那层布。
    使臣介绍道:“此乃大祭司亲手饲养的闪电,嗅觉灵敏,善于在草原追踪猎物,并且,它另有断福祸、判凶吉之能。大祭司曾经交待了,这闪电所判定的皇室女子,便是与我黎国有缘,救我黎国于水深火热的大富贵之人。”
    那层布被使臣掀开,只见那金色的笼子里,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雪貂,想必便是他口中的闪电了。
    那雪貂通体毛色纯正,犹如瓦上新雪,在它的背脊处有一条黑色毛发,形似闪电,大约便是其名的由来。这雪貂的眼睛呈少见的黑曜石色,它抬起小脑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竟然流泻出些许人的情绪,令众人讶异不已,心道,果然是少见的品种。
    见宣德帝又坐不住了,使臣急忙打开金笼,亲手将雪貂提了出来,谁知那雪貂格外听话,竟然灵巧地攀着他的手臂,跳上使臣的肩头。使臣哈哈一笑,朝着雪貂嘀咕了几句,雪貂立即抬起了前腿,歪着那小脑袋,学着人的动作朝宣德帝拱了拱手。
    “哈哈哈——”大约是因为雪貂的动作太可爱,附近臣子们均大笑出声,还有人趁机奉承道,“这小东西倒是通人性,居然也知道臣服于天子脚下。”
    宣德帝脸色稍霁,他往后一靠,抿了一口茶水,严肃地看着那只雪貂。
    使臣架着雪貂在原地转了一圈,收获无数猎奇的目光,不禁沾沾自喜道:“皇帝陛下请放心,这闪电貂十分乖巧,不会伤到陛下的金枝玉叶。”
    宣德帝皱了皱眉,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那雪貂怎么转,它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温良辰。
    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温良辰显然也发现了。
    她额上冷汗直冒,死死地盯住那只雪貂,想让它知道退缩,谁料它居然十分通人性,不仅不怕她,反而状似无辜地盯了回来。
    这臭东西成精了!温良辰气得握起了拳头。
    “皇帝陛下,可否让闪电一试?”使臣高举着闪电貂,得意地大声问道。
    事情至此,宣德帝已经太多拒绝的余地。但是,温良辰这颗棋子很重要,关乎秦元君与他不多的父子情。如果没有秦元君夹在中间,使臣要求娶走温良辰,估计他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不过,宣德帝猜出来了,黎国这一系列的动作,背后必然有人撑腰,若自己放话让温良辰去西北和亲,以秦元君那死心眼的个性,定会将这茬怪在他头上。
    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免于儿子的责难?
    若当真派出温良辰和亲,干脆就将事情做绝,在事后查出策动使臣之人,如果没有人暗中策动,那便寻找一个替死鬼,交给秦元君交差。
    若拒绝由温良辰和亲,那便送一位公主和一名贵女作为安抚,虽然黎国不会情愿,那群信神的子民兴许还会在西北闹事,啧,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宣德帝神色风云变化,温良辰知他是在权衡利弊,顿时在心里打起了鼓,此事滋事甚大,宣德帝恐怕不会保自己……
    不行,她得在宣德帝做出决定之前,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下定决心之后,她朝温良夏投去一个眼神,温良夏被温良辰的动作唬了一跳,睁大双眼看向她,秋水眸里盛满了疑惑,温良夏用嘴型对她说:你这是疯了吗?!
    见温良辰抿着嘴唇,又郑重地点了点下巴,温良夏眼角狠狠一抽,回了一个“你够狠”的眼神。
    温良夏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发颤的嗓音,大着胆子道:“陛下,臣妾见那雪貂生得可爱,没准儿真有能耐择出那福气之人,待咱们医好了黎国之王的病,岂不是能向天下人证明,陛下乃是延寿万岁、永受万福的天子。”
    宣德帝听见温良夏开口,明显愣了一下,他那双绿眸微微眯起,心道,你们两姐妹在搞什么幺蛾子?
    不过,既然温良夏甘愿当替死鬼,他倒不必再做深思,宣德帝清清嗓子,吩咐道:“你姑且一试,切记不可伤到她们。”
    “陛下放心,闪电懂事听话,守礼安分,一定会与陛下的金枝玉叶保持一尺的距离。”使臣拍着胸脯保证道,神色满满都是自信。
    两厢协商完毕之后,使臣蹲下.身来,雪貂得了令,迅速从他的臂膀跳下,接着,雪貂昂首挺胸,翘着尾巴在宗室女的案前走上一圈。
    在场的皇室姑娘们均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那小巧的白色影子,生怕它一个乱窜,跳到自己面前,成为那可怜巴巴的“有缘人”,居然还有人不断发出哨声,想让它远离自己。
    谁料那雪貂偏生不听,反而越靠近人群,往和亲王府的各家姑娘们奔来,秦敏欣被吓得尖叫一声,不顾形象地举起手里的杯子,砸向从地上跳到案桌上的雪貂。
    雪貂本来走的是直线,想从她的案台上跳了过去,再顺利奔向温良辰所在之处,谁料被秦敏欣这一阻拦,雪貂直接从案台上落下,往地面上滚落过去。
    温良辰就坐在秦敏欣身旁,她见事态有变,嘴里大呼一声“小心”,立即侧身将秦敏欣扑倒在地,看着像是助对方躲开,实际上却暗中使劲,将秦敏欣往雪貂方向推。
    雪貂在秦敏欣背后向温良辰冲了过来,温良辰心中一喜,立即挥出自己的大袖,将小小的雪貂拢了进来。
    这个动作,仅仅只发生了一瞬,在场诸人只看见雪貂白影一闪,便再也瞧不见了。
    秦敏欣被压得快要断气,又往三公主附近滚了过去,大呼“放开!放开!”,三公主不小心踩住了自己裙摆,又被秦敏欣撞到了腿,不小心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叫。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原本在案桌上的食物和酒水洒地到处都是,看戏的众人顿时傻了眼。
    区区一个小毛东西,居然能将她们吓得如此狼狈,秦氏祖先骁勇善战,后人为何会这般丢人?宣德帝一拍案桌,怒道:“使臣!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将公主和她们分开!”
    宫女们急忙扑了过去,将滚做一团的三人给拉扯开来,三公主气呼呼地撩起自己的头发,红着眼睛,死死地瞅住温良辰,小声骂道:“都怪你大惊小怪,害得我在众人面前丢脸……”
    三公主正骂骂咧咧得兴起,谁料此时,她突然感觉到腿上压着一个毛毛的东西。
    这毛毛的东西还有温度,热乎乎的,她心中一惊,想到某种可能之时,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
    “啊——”她又是尖叫一声,手忙脚乱之下,她居然拍下了那个毛毛的东西,一脚将那它给踢了出去。
    三公主这脚倒是用上了狠劲儿,只见那雪貂从她脚上飞出,还凄惨地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立即便不动了。
    不知谁突然大叫了一声:“是闪电貂!”
    三公主脑子轰地一响,顾不上再去瞧温良辰,而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不过片刻,闹哄哄的人群里又传来使臣的尖叫,他痛哭出声道:“啊——闪电貂为何不动了?”
    “咱们黎国的圣物该不会归天了罢?!”
    三公主捂住自己的额头,脑中又传来一阵难忍的抽痛,那玩意它……竟然死了?!
    天可怜见,她只是踹了一脚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保护小动物,人人有责。。。良辰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大家不要模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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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破晓初
    自从记事起,秦元君便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人看他的眼神,和看哥哥们的眼神不同,甚至是和他同样出身的庶兄,也要比他受到更多人的尊重。
    下人们从他身边走过,将他当成一个肮脏的东西,仿佛他就是王府内最不值得一提之人。
    虽然他也有过气愤,有过怨怒,有过愤懑,但是,长久的循环,已经让他习惯了此事。
    让他们这种人高看自己,又能如何?奴仆永远都是奴仆,愚蠢者永无将来可言。
    不过,他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虽然王妃不曾短他衣食,给他等同于嫡子的待遇,却偏偏对他冷淡如冰。年幼的他想亲近她,想和秦宸佑般一样喊她“母妃”,却在王妃一个眼神下,吓得不敢再张口。
    某一日,他偷偷询问与自己母亲交好的、同样为妾室的王氏,王氏告诉他,他的母亲是爬床当上妾室的,是整个王府唾弃的对象。
    听闻这句解释,他没有任何表情。是的,没有表情可以表达他内心的感受。
    莺儿再如何下贱,那也是他的母亲,全世界所有人都能唾骂她,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她为了生下他,耗去了她自己的生命。
    “莺儿曾经救下郡王妃,不慎在胸口中了一剑,所以郡王妃很感激她,却不知她竟然为了王爷的宠爱,竟然做出这等事……”王氏慢慢说着,秦元君的心中却起了风暴,他好想咆哮一声,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郡王妃感念莺儿,却又被她气得狠了,想将莺儿送出府嫁人,莺儿却不愿意,要求陪伴在王妃身边照顾。又过了一年,西北战乱,郡王爷率兵出征,莺儿主动请去边关照顾郡王爷,郡王妃感念她的勇气,便准了她。”
    王氏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忆道:“谁知答应郡王妃喝下避子汤的她,竟然怀上了你,等到郡王将你带回来之后,郡王妃气得怒极攻心,声称她最信任的莺儿竟骗了她。”
    直到此时,秦元君才终于明白,为何郡王妃看他的眼神如此奇怪,带着一股怨恨,却又百般不忍,最后只好冷淡他,拿金钱来打发他。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无解,更无法解。
    好罢,既如此,那他也……冷淡对她。
    直到某一天,秦安佑拿砚台砸破了他的头,而郡王妃却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
    秦元君不死心,按着头上的纱布,给郡王妃重重磕头:“王妃,二哥的书的确不是我划烂的,请您派人前去深查,必有蛛丝马迹,说不准是谁派来的下人,想要栽赃于我。请王妃还我清白和公道!”
    柳侧妃却不同意了,她搂着秦安佑,朝着和郡王妃冷笑道:“姐姐,不是我说,这小子是越来越大胆了。下人栽赃,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儿自己划烂了书,怪罪至你身上不成?!或者,你怎的不栽到本侧妃身上?”
    “来人,唤学堂的下人过来,让本侧妃看看,到底是何人所为!”柳侧妃眼中满是讽刺,既然小子要人证,那便唤人证让他好好服气服气。
    唤来的人是学堂扫地下人阿福,阿福进来之时,连看都不曾看秦元君一眼,便直接指认了他:“今天早晨,小的见四少爷在二少爷书桌上做什么,小的什么不知道……后来,小的瞧见,四少爷的脚下有纸片。”
    柳侧妃的笑声很尖锐,很刺耳。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秦元君双眼通红,抬着头瞧向郡王妃,“王妃,您知道的,此事有异,我不可能会如此行事,划烂二哥的书,对我有何好处可言?”
    秦安佑盯着他额头上的纱布,冷笑道:“你的意思太明显,想让我无法在学堂交差,然后父王会更喜欢你。”
    秦元君对他怒目而视,而秦安佑却耸了耸肩膀。
    郡王妃虽然讨厌他,却是整个王府的唯一公道,他蒙冤,她会帮助他的。
    可惜,郡王妃之后的一席话,令他跌入万劫不复之中。
    “诸人认为是你,那便是你。”
    郡王妃眼皮都没抬,跪在地上的秦元君,却瞧见了她眼中的嘲讽。
    她一定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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