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的这道冷峻而无情的声音,自然出自于宣德帝。曹娘娘吓得脊背一寒,惊慌失措地从地上跳起,她一转身,便瞧见原本空洞的门框里,站着比从前形容更加消瘦的宣德帝。
    “陛下!”毕竟和宣德帝多年夫妻,见到这样的宣德帝,曹娘娘居然忘记自己因此人所的苦,突然开始伤怀起来。
    宣德帝抬手一招,将诸人全部清退下去,然后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你做这般模样,可是要给朕看?朕不会再容忍你。”
    “陛下,您怎么会不相信臣妾呢?即便臣妾再有错,臣妾对您,是绝无二心的。”曹皇后上前走了两步,一边抹了眼泪,一边哽咽地说道。
    “朕今日过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想说什么?”宣德帝往后退了一步,斜了曹皇后一眼,一脸的厌恶之色。
    如今的曹娘娘一身朴素,冷宫生活的这段日子,彻底打垮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希望,她脸色泛黄,神色憔悴,如同一届老迈妇人,甚至比曹太后看起来还老。宣德帝最向往年轻,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女人,他心道,幸好及时将曹皇后废去,否则,任由这般老迈的女人在身旁,他会以为自己也老了。
    可惜唯一能让他觉得自己年轻的温良夏,连同她腹中的孩子,被眼前这可恶的曹皇后害死,宣德帝心中怒火中烧,脸色愈加阴沉。
    曹娘娘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委屈地说道:“臣妾想告诉您,臣妾很想您,陛下,求求您,让臣妾回去罢,臣妾保证……”
    “闭嘴!”宣德帝心中还惦记着自己的皇长孙,如何能继续忍耐曹娘娘的唠叨,当下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朕的皇长孙今日便要出世,没空听你说这些废话!关于朕的父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若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朕绝不轻饶你!”
    听闻温良辰即将生产,曹娘娘脸色一变。
    正是温良夏和温良辰姐妹俩,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心机深沉,二人联手毁了她的前程,让她被迫落于这般悲惨之地!
    可惜宣德帝被蒙蔽,居然还以为温良夏小意善良,温良辰大度宽容,完全不知那两姐妹在背后的真实面目!
    “哈哈哈哈……”曹娘娘怒极反笑,她捂着肚子,指着宣德帝道,“陛下,您真以为温妃流产是出自于我之手?臣妾告诉你,这一切的结果,通通是你的好儿媳妇,温良辰的计划!”
    宣德帝勾唇一笑:“没想到你穷提末路之际,还苦心孤诣冤枉他人,果然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看着顽固不化的宣德帝,曹娘娘突然止住了哭声,她表情一肃,眼神阴戾,极为认真地说道:“方才陛下问问臣妾,可是想知道关于仁宗皇帝之事?”
    宣德帝冷冷一哼。
    曹娘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故意放低声音,阴森森地说道:“陛下,当年,八年前,温良辰根本没有昏过去,她全部都看见了。呵呵呵……”
    宣德帝霍地瞪大眼睛,表情凶狠,指着曹娘娘喝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哈哈,我知道些什么?陛下,难道您不知道么?”曹娘娘往后退上两步,右手撑在大树上,哭笑不得地继续道,“从一开始起,温良辰便知道我害死她的母亲襄城公主,于是,她故意联合秦元君,一步步杀入宫中,寻我复仇。陛下你想想,既然她看见我将襄城推向二皇子,那么,她后来还看见什么?还有你的好儿子秦元君,他和温良辰夺取太子之位,夫妻俩装出人畜无害的模样,到底抱有什么目的?”
    之所以猜出温良辰知道此事,还要归功于这段时间在冷宫,日日夜夜回想从前的缘故。曹娘娘有时的确会犯蠢,但不至于会一直愚蠢,她想清楚前因后果,又联系温良辰看她的冷淡眼神,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当年宣德帝夺位的那场宫变,温良辰目睹了全程。
    这样,便能合理地解释,温良辰为何会对她抱有敌意,一心想要将她拉下皇后之位。原来,温良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襄城公主报仇。
    曹娘娘的无稽之言,虽无根据,却直刺人心中最深的恐惧,甚至在宣德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借二皇子宫变杀死父皇仁宗登基,表面上是拨乱反正,实质上是谋权篡位,这件事,唯有曹太后和他一清二楚。
    没想到曹皇后这个蠢女人,居然也猜得出来!
    更可怕的是,连温良辰居然都知道!
    宣德帝浑身颤抖,表情扭曲,神情狰狞。
    原来,他的好儿媳妇,一直都在欺骗他。
    “皇后,你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宣德帝“砰”的一声摔门而去,留下曹娘娘独自一人站着萧索的树下,全身僵硬,一脸死灰。
    曹娘娘身体发软,瘫软在地上。
    温良辰难产,整个东宫上下忙成一锅粥,秦元君站在朱漆门外不愿落座,脸色苍白,全身紧绷犹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若凑近仔细观之,便能发现他瘦削的肩膀连同身体,都在发出微微的颤抖。
    “再不生下来,本宫便要进去了。”秦元君牙关紧咬,嘴唇流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不渝简直快要哭了,他愁眉苦脸地劝道:“殿下,太医交待了,女人生孩子,男人不可进去,会冲撞您……”
    “哼,太医?”秦元君长眉紧蹙,眼神幽深,如墨的黑瞳中满满都是杀意,“别和本宫提那群废物,从前是谁向我信誓旦旦,保证太子妃和孩子一切平安,如今却告诉我,太子妃生产情况不妙,还恐有性命之忧……他们说话何时作过数?本宫断不会信他们!”
    不仅仅是这群可恶的太医,还有故意放出温大太太病逝消息的曹太后,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
    秦元君眼中爆出浓浓的恨意,若不是曹太后那个老不死,温良辰如何会心情波动,动了胎气,不得不早产?
    不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苦口婆心地道:“太子殿下,您不相信太医,但也要相信温大太太请来的产婆罢?产婆和婆子们都是接生的老手,您再等等看,太子妃福大命大,有她们伺候在旁,太子妃不会有事。”
    说到已故的温大太太,秦元君对她是放一百个心,可惜温大太太不在,无论如何,温良辰的情况不会变成这样。
    秦元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良久后,才道:“……我再等等。”
    冷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悲哀,秦元君将额头抵在柱子上,默默听着内里传出的叫声。温良辰的每一次痛苦的哀嚎,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让他鲜血淋漓。
    他的母亲季明珠便是生他时难产而亡,难道,温良辰也要步他母亲的后尘?
    为什么,为什么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要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在秦元君灵魂深处,突然传来一股刻骨的冰凉,这股寒冷仿佛将他每一块血肉都冻成了冰,冻结他仅剩不多的生气,抽走了他的魂魄。
    不,他不要这样。
    不!
    秦元君好似疯了一般,他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拍向大门,声嘶力竭地喝道:“你们给本宫听着,无论如何,即便皇子生不出来,太子妃不可有事!太子妃若是出事,本宫绝不饶你们!”
    不渝急忙上前,扯着秦元君的衣角,痛哭出声道:“太子殿下,您冷静,您要冷静啊……”
    秦元君猛地回过头,一双眼睛早已通红,眼泪水更是糊了一脸,他冲着不渝大声道:“你要我如何冷静!”
    接着,他又转过头,一记拳击在大门上,朝内拼命地吼道:“良辰,这孩子咱们不要了,我要你好好活着!”
    正在此时,外殿忽然传来宣德帝的声音,只听他淡淡地道:“来人,将太子拿下。”
    ☆、第131章 父与子
    宣德帝一声令下,立即便有无数护卫冲出来,将秦元君擒拿下来。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左右两边站着两位暗使御司的人,将他肩膀按得死死的,令他全身动弹不得,秦元君皱皱眉,心中极快地盘算起来。
    常喜是他的眼线,从常喜的情报来看,宣德帝极为重视温良辰肚里的孩子,宣德帝这个即将做皇祖父之人,理应比他更着急,为何他突然转变性情,突然行出这般动作?
    宣德帝携着一身冷意进殿,往上首落座,常喜急忙呈上茶盏,小心翼翼地凑至他的嘴边。
    宣德帝接过温度适宜的茶盏,慢慢抬起眼皮,瞥了秦元君一眼,道:“你身为大越太子,可觉失态?”
    “是,儿臣失态了,请父皇责罚。”秦元君垂下头颅,瞬间冷静下来。对于宣德帝来说,方才他对于温良辰的确表现得太过激动,让向来不喜后宫干政的宣德帝心生不喜。
    原来如此,秦元君禁抿嘴唇,表情愈发惶恐。
    “既然皇儿知道错了,朕不会怪罪于你。”见秦元君服软,宣德帝勉强勾起嘴角,露出自以为慈祥的表情。
    殿内温良辰的呼痛声不断,秦元君紧张得心脏狂跳,后背冷汗直流,可在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宣德帝面前,他不得不放松脸部表情,又露出恭谨的表情。
    “皇儿,你要沉得住气,”宣德帝和秦元君明显想得不是一个地方,“我大越乃泱泱大国,若你行事鲁莽,意气用事,如何能对得起天下百姓?”
    宣德帝自顾说着,却未下令松开秦元君的束缚,秦元君只好沉下心,暗暗咬牙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宣德帝满意地抿了一口茶,此时,太医已经出来复命,宣德帝冷冷地道:“太子妃如何了?”
    秦元君奇怪地瞥了宣德帝一眼,心中疑惑更甚,为何他的语气如此刻意冰冷?
    宣德帝作为温良辰的舅舅,虽说实质上一直对她不愠不火,表面上却也是温和慈祥,赏赐丰厚,尤其是温良辰有孕之后,宣德帝明面上更加重视这位钦点的太子妃……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使得宣德帝转变成如今这副怀疑的态度?
    太医拢袖行了一礼,垂首道:“太子妃引动胎气而难产,情况恐不妙,不过,臣等正在尽力医治,方才已有好转。”
    听太医前半段话时,宣德帝神情微松,谁料太医提到“有所好转”,宣德帝的脸立即沉下去,连表情也僵硬起来。
    “当真无事?你们可能保证皇孙平安出生?朕命你们,无论太子妃如何,都要保证朕的皇孙平平安安的。”宣德帝抬起下巴,绿色的眸子冷清至极,仿佛要冻结一切。
    秦元君呼吸一顿,不可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他。
    宣德帝他……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太医也愣住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宣德帝冷哼一声,方才支支吾吾地道:“臣知道了,臣会尽力保皇孙。”
    尽力保下皇孙,意思便是,不要再管太子妃温良辰的死活。
    “……”秦元君感觉自己眼前逐渐模糊,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
    保皇孙,他居然下达如此残忍的命令,要保下皇孙!
    宣德帝这是要杀温良辰!
    一阵热流冲入脑海中,秦元君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气得双目圆睁,眼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温良辰排除万难,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却要落得这样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他心中的火山喷薄而出,滚烫的怒焰在胸口燃烧,若不是两位暗使御司的人按住他的肩膀,秦元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提着宣德帝的领子质问他:你可是温良辰的舅舅啊,为什么你要杀她?
    “皇儿,你要知道,在我们皇家,子嗣永远都是最为重要的,女人还可以再有。你且放心,朕的皇长孙,朕会亲自抚养他。”宣德帝表情平静,不痛不痒地说道。
    无论是曹皇后,还是温良辰,甚至是曹太后,得知仁宗皇帝死亡真相之人,都得去死,他要将他们所有人,亲手送入地狱。
    他双眼微眯,嘴唇勾起,心情异常地愉悦,死了一个曹皇后,现在在死一个温良辰,便只剩下曹太后这个老不休了。
    “常喜,给朕上点心。”儿媳妇难产,宣德帝居然还有心情吃点心,常喜颇为无语,却只好下去传达皇命。
    秦元君当场怒极攻心,心中不禁破口大骂宣德帝起来。
    母亲难产而死,要孩子何用?
    儿时的悲惨日子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他眼前,和亲王妃扭曲的脸从黑暗中出现,那被遗忘的诅咒之声,如同噩梦般在耳畔回响起来。
    “秦元君,我咒你从今往后众叛亲离一世凄凉,痛失所爱沦为孤家寡人……咒你想活不成想死不成,死无葬身之地……”
    他从来不将和亲王妃的诅咒放在心上,可在这时,她的诅咒却诡异地应验,让秦元君神智不清,忘了回答宣德帝的问话。
    他咬牙切齿地想道,该死的女人,你折磨了我十多年,连死也不愿意放过我?
    “不,我不能被你打败,你只是个死人罢了。”
    秦元君喉头一甜,满嘴的腥味刺激他重新冷静下来。
    “良辰还等着我救她,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认输。”秦元君在心中喃喃,他霍地抬起头,望向如今唯一能行动的常喜,暗暗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常喜心脏骤然一跳,惊恐地看向宣德帝,还好宣德帝正在关心温良辰的情况,没空理会他这个小太监。
    常喜心中道,此时情况紧急,秦元君是打算动用他这枚最后的底牌?
    只期待宣德帝不要发现他的背叛,否则,他便和太子妃一样活不成了。不过,想想自己全家都把控在秦元君手里,常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立即转头开始行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托盘,慢慢将其交至一名宦官手中,小心翼翼在对方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秦元君心中明了,常喜这是豁出性命了。
    消息送出去之后,秦元君心中稍定,胸口的怒火也暂时被平息下去。他忍住恶心,开始与宣德帝慢慢周旋,哄得宣德帝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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