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针已经想起来了,听他这么一说就更明白了。
    她赶紧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回来,扶着桌子道:“我没事儿,你、你回去吧。”
    严肃看看王子,那眼神仿佛在说:“她让我回去。”
    王子也看看严肃,那眼神明显在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严肃觉得让个矮冬瓜鄙视十分不爽,于是重新去搂方针的腰。刚一碰到对方的衣服,方针就跟触电似的一下子弹了开去。因为动作太大加上酒精的关系,她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手在上面一抹,哗啦啦碗碟掉了一地。
    杯盘破碎的声音让方针暂时清醒了几分,监狱里养成的习惯让她不由分说就蹲了下来,头昏眼花地去捡碎片。尽管回归社会三个来月了,方针的身体依旧还被牢里那一套严明的纪律约束着。
    她强忍着醉意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结果一个不留神就被块碎片割破了手指。严肃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好像就在不久前,下雨的晚上,他从安德森家开车准备回家的时候,看到方针拎着行李站在楼下大厅孤零零的样子,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好可怜。那种可怜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了怜惜的感情,触动了每个男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和最强烈的保护欲。
    现在,这种可怜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尽管每一次方针都不是故意在他面前扮可怜,可他总是能见到她脆弱无助的一面,也总是会败在这样的感觉上。
    他心里默默叹口气,蹲下身把方针拉了起来:“行了,别收拾了,餐厅的人会弄的。”
    他边说边掏钱包,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放在那个女服务生手里:“不好意思,这是赔偿,麻烦你找人清理一下。”
    说完他又去看方针,对方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却逞强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严肃觉得方针的拒绝令他有些不愉快,于是他一个用力,直接把方针搂进怀,几乎贴着她的脸咬牙道:“你要再动的话,我就直接把你扛出餐厅。”
    方针毕竟还没醉透,听到这话人就更清醒了。她终于不再挣扎,乖乖地由严肃扶着走出餐厅。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声冲严肃道:“你能不能……不要搂得那么……紧?”
    “不搂紧你就瘫地上了。”严肃说完这话又回头冲王子道,“走吧,别乱跑。”
    王子喝着饮料点点头,迅速地跟了上来。
    严肃扶着方针上车后先去了趟苗圃,把老杨要的那几盆兰花苗给拿了。方针虽然醉得头疼,还不忘冲他低声道谢。王子却在一边道:“你还是睡一觉吧,你手指疼吗?”
    方针看看还在隐隐渗血的手指,摇了摇头。然后她就不管王子,直接靠在后排座椅上睡着了。
    严肃带着他们两个回了严家,一方面让人把花苗给老杨送去,一方面又让人去照顾王子,自己则扶着方针上楼去。
    他扶的时候挺自然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把人扶进房后他才一愣,他为什么要亲自扶她?明明可以找其他人帮忙的。这个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怀里的方针早就睡死过去了,她身上有浓浓的酒味,但这酒味里夹杂了一点别的甜甜的香味。严肃觉得这味道挺好闻的,就跟有种魔力似的,让他不由自主就凑上去闻了闻。
    感觉不大像香水味,大概是沐浴露洗发水之类的味道。
    严肃就这么搂着方针在房里站了一会儿,细细品味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失神了,他不由想起从前李默对他说的那些话。难道真的是太久没有女人,偶尔见到个长得还行的,一时就把持不住了?
    他不由失笑,下一秒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他把方针扶到床边,直接把整个人扔进床里。方针倒在床上轻轻哼哼两声,一个翻身就面朝严肃这边睡了过去。
    她睡觉的样子非常规矩,手和脚并得很拢。她的床明明是双人床,可她自始至终只睡了小半边,并且动都没有动过。严肃不由想起监狱里的单人床,窄而小,由不得你“自由奔放”,长时间睡那样的床,任谁都会养成这样的睡姿吧。
    想起方针一个柔弱的女人,居然在那种地方待了五年,并且心智健全容颜未改的出来,实属不易。这女人当年何必那么想不开,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但转念一想如果她当年没有做那样的事情,他们两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碰到。从前严肃一想起方针就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要见她第二面。但当他们两个真的见了第二面第三百甚至无数面后,严肃甚至觉得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命中注定他和这个女人要经历这一劫,谁都逃不掉。
    严肃想到这里不由蹲了下来,打开台灯借着光线观察方针的脸。其实细看她也谈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以他的家世和地位,比方针漂亮几百倍的女人见得太多了。有些女人真的不得不承认容貌既好身材又棒,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缺点。无数男人见了她们就跟丢了魂似的,让他们为这样的女人去死恐怕都会毫不犹豫。
    可那样的女人却没一个让能让严肃记住的。反观方针,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能令严肃牢牢记在心里。
    他仔细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记住方针的脸的,细想之下惊奇地发现,原来五年前她捅他一刀的时候,他已经记住了这张脸。当时他认为是事情太过荒唐,以至于这个令他讨厌的女人才会在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现在想想似乎并不是这样。方针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干净又安静。她既不高傲也不卑微,总是显得很从容淡定。她仿佛对一切事情都毫不在意,却又像是把什么都记在了心上。
    她的五官小巧精致,算起来快三十岁的人了,却还带有几分少女的稚气。她是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那一类人,聪明乖巧又不显得世故。跟严肃平常见到的那些富有攻击性的美女真是天差地别。
    严肃发现方针最大的特点是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要什么。她看起来无欲无求,似乎对生活没有一丝追求。可但凡是人就总有点念想,唯独是她严肃读不懂她的内心,好像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王子在这个家里的许多人看来都是个很难理解的小孩,但严肃一下子就能抓住命门制服他。但方针不行,严肃搞不定她。
    而且他发现他搞不定她不是因为她没有弱点或是弱点难以攻破,实在是她就像个一团不真实的物体,连让他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那种想咬人都找不着地方下嘴的错觉,令严肃平生头一回有了一种“棘手”的感觉。这或许就是方针吸引他的最大原因吧。
    他蹲在那里仔细看了方针一会儿,慢慢的视线就从脸移到了她的手上。她的右手食指被碎片割破,虽然已经止血但看着还是有些狰狞。
    严肃想了想站起身来,出门找人要了个药箱,然后重新进屋关上门,拉了张椅子过来给方针处理手指上的伤口。
    他拿酒精棉花给方针擦拭手指,把上面结的血痂都给擦了。然后又找出创口贴包上,最后想了想又替她脱了鞋子盖上被子。忙完这一切后他没再久留,把药箱留在房里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方针第二天酒醒的时候头疼得跟被人拿刀在里面割似的。跟上次轻微脑震荡有得一拼。她躺在床上默默想:原来,宿醉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
    尝过一次后她觉得这体验实在不太好,于是下定决心再也不醉酒。然后她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一抬手就看到食指上包的那个创口贴了。
    她愣了下,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想不起来是谁给她贴的。然后一转头她又看到床头柜上的药箱,勉强翻身起来拿过来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线索。这是严家常用的药箱,基本是每个佣人都能拿来用,所以她也猜不出来是哪个好心人替她包扎好了手指。
    只不过她隐约还记得,昨天在外面的时候严肃似乎来找她了。他们像是就某件事情发生了争执,然后严肃威胁了她一句。可究竟威胁了什么,方针竟是想不起来了。
    她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挣扎着起了床,胡乱刷牙洗脸换了衣服,素面朝天地就去花圃里工作。她今天来得有点晚了,到花圃的时候都过十点了。本以为老杨该给她脸色瞧了,结果一进暖房就见王子悠然坐在那里翻图录,抬头看她一眼就直接说道:“老杨去照顾那几盆你昨天带给他的蕙兰了,让你自己随便找活干。”
    方针点点头,先去拿壶装水给花浇水。王子说完那话后继续看他的图录,方针正好奇他今天怎么不去幼儿园,王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好心解释了一句:“今天是周末。”
    说了这句后他停顿了几秒,又加了一句:“看来你昨天真的喝了不少。”
    被个小屁孩这么说真是有点尴尬,方针只觉得脸上又开始微微发烫。结果她实在低估了这个孩子的杀伤力,就在她为醉酒尴尬不已的时候,王子把图录一合,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吐出一句绝杀来:“他昨晚在你房里过夜了?”
    ☆、第21章 受伤
    方针突然很后悔跟王子这孩子走得过近了。
    如果她也像别人一样躲着他捧着他,处处对他点头哈腰,现在这些尴尬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她从王子口中得知昨天自己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是严肃把她带回家的。后来严肃扶她回房休息,再然后的事情……
    “后面我就不知道了,听说他今天早上就回公司了。你见到他了吗?”
    方针摇摇头,又问:“你爸昨天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我给你打电话啊。本来想叫你陪我吃饭的,结果你在电话里说话好糊涂,我爸就给接了。他说你醉了,就把你带回来了。对了,老杨叔叔的兰花也是我爸去拿的。”
    听了这话方针又以开始后悔把电话号码给了王子。自从上次罗母给她打电话让王子撞见后,这孩子就天天缠着她要号码。
    都说大人斗不过孩子,方针觉得这话一点儿也没错。王子平时看上去酷得很,又比一般孩子来得成熟。可一旦缠起人来却是童真十足,方针没几下就举手投降,乖乖把号码给了他。
    王子熟练地把号码存进手机里,还打开通讯录跟她臭显摆:“你看,这家里人的电话我都有。哪天我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一个电话打过来,随便哪个人都能来救我。”
    方针当时暗笑他傻,根本不认为他有一天会需要给自己打电话。没想到号码才给了他没几天就派上了用场。只不过不是王子遇到麻烦找她求救,而是她遇上麻烦最后让王子的爸给救了。
    但即便这样,方针也绝对相信严肃不可能在她房里过夜。他们两个如今哪怕算不上死对头,也绝不可能是能做朋友的人。方针想到这里,伸手摸了摸王子的脑袋:“你想太多了。”
    王子撇撇嘴不理她,继续翻自己的图录。方针也不管他,忙自己的活去了。两人在暖房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处了一整天。这期间方针有出去吃饭,王子似乎也有出去过,方针想着这孩子平时就这样不喜欢别人整天跟着,也就没往他跟前凑。
    更何况看孩子本来就不是她的工作,王子有贴身的阿姨照顾,还不止一个。但他就是不喜欢她们总围着他转,所以每天来花圃的时候都把人支得远远的。
    方针几次在外面干活的时候都见到两个阿姨在树荫下聊天闲扯,她们似乎对孩子这样的状态早已习以为常。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方针才抽空进暖房去看王子,顺便准备收拾一下东西。
    结果她刚走到暖房门口就听到里面发出“哗啦”一声响,紧接着又是“呼”地一声,再然后就响起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方针心里暗道不妙,开门冲了进去。暖房里一地狼藉,王子捂着脑袋摔倒在地,正艰难地准备爬起来。
    方针一听他的哭声就知道情况不大好,顾不得脚下满地的陶瓷碎片,三两步跑到王子身边把他扶起来,同时去看他的脸。
    王子的手紧紧捂着右边的额头,但鲜血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方针看看他身边倒下的长凳,还有那些碎掉的花盆以及里面的泥土和散落的花枝,一下子全明白了。
    暖房里有好几排架子,从上到下放满了花盆。王子一定是想看放在最上面的这盆君影草,才会爬到凳子上又不慎摔下来的。
    王子一见方针进来,前一秒还哭得震天响,后一秒立马紧紧闭上嘴巴,生怕自己哭的样子被对方笑话似的。方针心一紧,立马抱起孩子冲出暖房,想要找那两个阿姨帮忙。
    结果她刚跑到暖房门口,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方针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对方立马出手抓住她。
    “怎么回事?”
    严肃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看方针又看看王子,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王子本来在方针怀里挺安静的,被严肃强行抱过去后反倒挣扎了起来,大声哭闹不止,还老伸手要去抓方针的手。
    方针立马把手递给他,又冲严肃道:“孩子大概是摔着了,得赶紧送医院。”
    严肃本来是过来喊王子吃饭的,没想到撞见这么一出。看孩子满头血的样子,他顾不得和方针多说什么,抱着王子就往停车场跑。
    方针的手被王子紧紧地握着,一路上只能跟着跑,最后三个人一齐上了车,连其他人都顾不得通知。方针只在一开始出花圃的时候跟那两个阿姨说了句“告诉老太太”,其他话就没来得及说出口。
    严家一下子就乱了套,小小少爷受了伤这可是大事儿,严老太太本来正在那里念经做晚课,听到这个消息经也顾不得念了,赶紧让人开车送她去医院。
    严肃一路上把油门踩得很深,性能极佳的车子在高速行驶中更能体现出它的优势。方针还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飞逝,严肃已经把车停在了李默家的医院门口。
    这医院离严家并不远,当初严肃给奶奶选那套房子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方便李默随时过来替奶奶看病。
    他也顾不得把车子开到停车区域,就直接在急诊室门前停下,然后抱着孩子就冲了进去。急诊室里几个医生都在忙,一见这情景愣了一下。有人一眼认出了严肃,赶紧把手里的活交给护士,过来替王子察看伤情,一边又让人立马去通知李默。
    一直到这会儿王子的手才从额头上放下来。他的半张脸上布满血迹,额头上的伤口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医生赶紧把王子堆进里面的治疗室,戴上手套处理伤口。
    方针和严肃也跟了进来。王子依旧紧紧握着方针的手不放,不管是一开始陌生的医生替他擦拭血迹,还是后来熟悉的李默叔叔过来替他缝合伤口,他始终抓着方针的手不放。
    从他微微发抖的手上方针感觉出了孩子内心的恐惧,原本并没有的自责竟像春日里的新苗一样,瞬间长满了整个心房。
    她还是太大意了,不应该把王子一个人留在暖房的。他平时看着虽然老成,毕竟才五岁,再成熟的说话语气也掩盖不了他纯真稚嫩的童心。
    看着缝针时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叫的王子,方针满心愧疚,脑子里嗡嗡地直响,过往那些不愉快竟又悄悄地冒了出来。
    她果然和孩子没有缘分,无论刚开始怎么讨对方的喜欢,到最后总是会伤到他们。壮壮是这样,王子也是如此。方针突然后悔答应老太太留在严家工作,她就应该在那个时候潇洒离开,这样既不会伤到王子,也不会和严肃有这么多的交集了。
    可现在,似乎说什么都晚了。
    王子额头的伤口大概有三公分长,李默说情况还算好,缝针之后好好休息就行,留院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伤口处理到一半的时候严老太太就过来了,她也没进来,就在外面等着。等里面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就陪着王子去病房。一直到这个时候王子才放开方针的手,转投曾祖母的怀抱。
    见王子这样方针总算松了口气。这孩子看似豁达实则敏感,只对少数几个人能敞开心扉。这从他受伤之后只握自己的手却不依赖严肃可以看出来,他们两父子的关系实在冰冻三尺。
    严肃也跟着一道儿去了病房,顺便让人去办住院手续。方针一个人留在急诊室的走廊里,一时想不好要去哪里。她不想去看王子,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她一个佣人不应该出现在病房里。
    但她也想不好要不要直接回家,犹豫间就先去洗手间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结果从厕所出来绕到楼下大厅的时候,意外撞见了沈骞和罗世的母亲。
    看样子罗母是来这里找沈骞看病,对方则是送她出门。几个人在大厅里撞见后皆一愣,随即罗母就上前来拉方针的手:“小方啊,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陪朋友来的,这会儿正准备回去。”
    罗母点点头,说了几句闲话后又问:“阿世留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说起这个方针脸上一红,她还真没顾得上看。但当着罗母的面她也不能这么说,只能勉强笑道:“看了,是信和一些别的东西,大概都是他从前买了没顾得上给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方针最不敢看的人不是罗母,而是站在一旁的沈骞。好在沈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边带着一丝淡笑地望着她。
    可他越是这么淡定方针就越是窘迫,仿佛他那双眼睛可以洞察一切,轻易戳穿她的谎言。
    好在沈骞最终也没开口,倒是罗母又拉着方针絮叨了半天,几次让她去家里吃饭什么的。方针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没有勇气真的跨进那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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