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春生只觉得脑中一空,两管鼻血就这么涌了出来。
    “你!”阿雪瞪圆双眼,顾及到现在情景又压低声音,狠狠用手指点了点春生的头,“你这个没用的呆瓜,看到个男子沐浴竟然也会流鼻血!”
    春生面红耳赤,然而不等他辩解,一只木质水瓢已是从窗里飞了出来。
    “谁?”这声音却不似男子外表一般娇柔,低沉干净中透露出威胁的意思。
    “快跑!”
    两个小孩子拉着手落荒而逃,一路上却是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们。两人顺利的原路返回,从狗洞中狼狈地逃出。
    只是第二日两个人心虚的再来到那处狗洞时,却发现狗洞已经被人堵上了。
    严实得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三月春花渐次起。
    梓城以卖花为业,这时节正是忙碌的时候。能在这时候清闲下来春游品茶的除却达官贵人,似乎便只剩收购鲜花的花商与薄家少爷。
    之所以不把薄家少爷归到达官贵人与花商里,是因为他两者都不属于。
    薄家少爷是在一年前突然来到梓城的,来时花车开路,锦缎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为男子的他竟然穿着女子衣服,浓妆艳抹,比万花楼花魁还要美艳上三分。
    来梓城一年,未见他做过什么营生手段,只是每日里调脂弄粉,听曲赋词。除此之外他的闲暇时间都献给了刘家二公子。
    是的。同为男子,薄家少爷爱慕于刘家二公子,而刘家二公子也并未表现出推拒之意。两人时常乘同一辆花车出游,有时甚至同吃同住。
    两人的关系在梓城众人皆知。一段时间的沸沸扬扬之后,梓城的人们都已习惯于见到两人出双入对。是以当人们看到薄家少爷未乘花车未带家眷,一个人失魂落魄走在街道上时,都窃窃私语起来。
    薄半夜蹙起两道画得漂亮的眉,左右打量一番,为了躲避行人目光终于踏进一家名为“流烟阁”的胭脂店。
    “你来了?”坐在柜台之后手里捧着书的女子抬起头来。话语中波澜不惊,云淡风轻,仿佛对他的到来见惯不怪。
    薄半夜轻哼一声算是回答,在一旁藤椅上坐下来。深紫色衣裙拖在地上,沾染了满满灰尘。他瞥见,又是轻哼一声:“言老板似乎不怎么勤快,每一次来这里,总是要染得一身灰。”
    “你自己喜欢来这里沾这一身灰,我也拿你没有法子。”她说着站起来,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没有好茶,自己晒的荷叶,清热纤体。”
    薄半夜将那杯清凉的茶水放到鼻尖嗅了嗅,入鼻尽是荷叶清香。浅尝一口,只觉得身心舒畅。
    “如何?”
    薄半夜挑眉,将茶杯推至一边口是心非道:“一般。”
    “也罢。”她叹着继续翻动书页,“除却刘璋奉上的茶,在你的口中大约什么名茶都是一般。”
    听到那名字,薄半夜的眉尖又是一簇。思忖半天,他抬手抚弄自己即使极力掩饰也依旧明显的男子喉结。
    “言老板,你可有灵药将我变作女子?”
    她翻书的动作一顿:“怎的,刘璋要你变成一个女子?”
    “不是他要我变成女子,只是我必定得变成一个女子,才可以同他真正在一起。”
    “为了同他在一起,你连男儿身都要抛弃?”
    薄半夜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起来,一双暗光流转的眸子看着女子的脸:“为了同他在一起我抛弃家人背井离乡,违反世俗罔顾纲常,连女子衣裳都穿了,女子举止都学了。再进一步,为他真正变成一个女子又有何难?”
    “我没有这本事。”
    “你有!”
    女子却是眸光一闪,低了头不再说话。
    薄半夜似乎也习惯了她的突然沉默,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言老板,若是有了法子可直接来找我,随时恭候大驾。”
    薄半夜走了许久,言伤终于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目光清明的望着门外朗朗青天。
    这世上每个人痴情的方式不同,一千个人便有一千种爱人的方式。作为这本小说里的悲剧龙套,薄半夜痴情的方式便是为心爱之人付出一切。
    奈何他爱上的刘璋本是个女子,聪慧冷静,理智隐忍,为了家中生计硬生生以男子身份示人十八载。
    他以为她是个男子,但他还是义无返顾的爱上了。
    刘璋在被薄半夜表白之后本想拒绝,不成想薄半夜竟然以她家中爹娘来威胁她。他的确有本事灭她全家,于是她只能强颜欢笑留在薄半夜身边。
    只是她再怎样善于伪装,没有感情终归是没有感情,她的每一个勉强的笑容都像是划在薄半夜心上的刀子。
    他为她穿女装,模仿女子说话,学习女子举止,她都只觉得沉重,没有丝毫感动。每一次他想亲近她,她都会以死相逼。
    这样的龙套一开始就是阻碍女主角投向男主角怀抱的绊脚石。是以小说的开头,男主角李弦出场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来了个英雄救美,结果了薄半夜的生命。
    薄半夜到最后都是微笑着死去的。
    不必再受两个人都是男子的世俗束缚,不必再看着心爱之人在他身旁隐忍的表情,也不必再思考着穿什么样的女子衣衫能吸引他的目光。
    言伤算了算时间,惊觉现在已是三月末。
    身为太子的李弦是在五月初忍无可忍杀掉他的。她若要安排一些事情,已经只剩下一个月了。
    次日言伤并未开店,而是直接来到了薄府。
    “劳烦通报一下,我要见你家少爷。”
    看门的护院见过言伤,知道她同少爷是旧识,但护院的脸上仍旧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言老板,现在刘公子也在……”
    言伤立时便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将一锭银子塞进他的手心里:“刘公子在更好,我找刘公子也有些事情。”
    “既然言老板这样说……”护院偷瞥一眼手心里的银子,满脸堆笑,“那我便放您进去吧。”
    进了薄府,言伤轻车熟路摸到了薄半夜的房间门口。
    “阿璋的发越发柔顺了。”
    “多谢薄公子赞誉。”
    房间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对话声。薄半夜收起平日里低沉的男子嗓音,故意放尖自己的声音,不阴不阳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刺耳。
    言伤凑近门口,从门缝里能隐隐约约看到里边情景。
    一个穿着男装的单薄身影坐在镜子前,郁郁寡欢。薄半夜站在她的身后拿了桃木梳为她梳发,面对着一张并不开心的脸竟仍是嘴角含笑。
    情之一字,叫人委屈至此。
    言伤这么想罢,再抬起头向里看去时已变成了薄半夜坐在镜子前,刘璋静静站在他的身后似一个木头人,薄半夜却是含着甜蜜的笑偏了偏头,将桃木梳递向身后的人。
    “阿璋,现在换你为我绾发了。”
    ☆、第27章 拯救二十岁杯具伪娘(二)
    “……好。”
    刘璋声音滞涩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把木梳。尽管她在努力掩饰,然而从心里表现出来的勉强与不愿意却是无法掩饰的。
    隔着一道门的言伤尚且能感觉到她的勉强,更何况近在咫尺的的薄半夜。
    却见他依旧维持着清浅笑容,似乎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一双深色眸子里闪着甜蜜满足的光,若不仔细看,绝看不出其中的失落和茫然。
    “阿璋,今晚留下来可好?”
    “……我家中有事,还有,我还有一些,一些东西要买。”
    “也好,我能陪你去买么?”
    “不必!”刘璋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手下一用力,已是揪下了薄半夜几根头发,“对,对不起。”
    “无碍,一点都不疼。”薄半夜保持着不阴不阳的语调,唇角带笑。说着便要去抓刘璋的手,“你要买些什么东西……”被她快速躲开以后眸子一黯,“若是要买胭脂哄女人,或许我能给你些参考,流烟阁的胭脂就不错……”
    “……真的不必了。”刘璋丢下木梳退了几步,直退到门口言伤都能看清她神色的地步。她蹙着眉,眼中满是厌恶和惶然,“我今日便先回去了,薄公子的头发换侍女来梳理便是。”
    拉开门,正对上言伤一双含着深意的眼。刘璋张大眼睛呆怔片刻,随后冲她拱了拱手,逃跑似的离开了。
    “……言老板何时来的?”
    薄半夜收起尖锐的嗓音,属于他自身的声线低沉干净,隐隐透着些不自在。
    “来了一些时候了。”言伤说着走进房间里,自顾自坐到一旁椅子上,为自己倒上一杯水,“你们说的话,我大都听到了。”
    脸上的不自在只是片刻的,一闪而过。薄半夜拿起梳妆台前木梳,仔细打理着自己黑亮柔顺的发:“听到了也没什么,反正我是个变态,这样的事情你早就知道。还是你教会我梳妆打扮的。”
    当时他突觉自己爱上一个男子,惊恐异常,整整三个月不出房门。三个月后,他心中烦闷,第一次出门便看到路上有扮作女装的一对断袖,即使是在隐蔽处,两人动作举止之亲密依旧叫他心中一冷。
    他竟然不觉得讶异与不适。
    原来自己也是个断袖。
    更可悲的是,他竟然觉得为了刘璋,就算断一回袖也不会怎么样。
    回到家中,薄半夜将以前曾练过的宝剑曾读过的兵法全都挥在了地上。不顾家中父母阻拦,他执意将自己扮作女子。胭脂水粉不要钱一般,大盒大盒的涂上本就俊秀雌雄莫辩的脸,锦衣换做了罗裙,发冠散作了发髻。
    他怀抱着一颗真心找上刘家,却被告知为了躲避他,刘家早已举家搬移到了梓城。
    十九岁的少年心高气傲,更何况他为了刘璋连女装都穿了,同家人也闹翻了。他容忍不得他的拒绝。
    于是他跟随刘璋也来到了梓城。刘璋的软肋是刘家上下,他便用这个来威胁他。他依旧在抗拒自己,但他永远不敢对自己说不。
    这样来的感情薄半夜自己都觉得可悲。然而可悲的感情也是感情,他固执的坚持胁迫刘璋,坚持认为即使这样的感情也没有理由白白放手。
    直到有一日,他同刘璋走在街上,冷不丁听到几个孩童的窃窃私语。
    “那是个男人吧?”
    “是啊,一看就是个男人,花花绿绿,不男不女的好丑。”
    “他为什么要打扮成那个样子啊?”
    “是不是戏园子里来唱戏的啊,哈哈。”
    薄半夜看向刘璋。刘璋的脸转向一旁,脸上有着隐忍和不耐。他同这些孩子想的是一样的,他也觉得自己是个不男不女的变态。
    苦苦坚持着的东西在心里破碎掉。就像日积月累,耗费了许多人工努力建堤坝。每日辛苦的挑土,挖石头,苦苦的熬啊熬啊,好不容易才建好自己想要的堤坝,却在这时发了一场大水。
    薄半夜费尽苦心建在心中的堤坝,被刘璋脸上的嫌恶表情冲毁得干干净净。
    半夜里,他一个人穿着女装,脸上花花绿绿的游荡着。哪里都不想去,或者说哪里都容不下他。
    到最后,终于累了。
    薄半夜在一家台阶干净的店铺外坐下来。女装很薄,飕飕凉风轻易地穿过布料,直冷到他的心里去。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刚好是个男子而已。为什么世人都指着他说这是大逆不道的,这是违反人伦的,这是十恶不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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