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还是认出了自己。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布满半张脸的丑陋疤痕,纠结而狰狞的鼓起来。似湖水般深邃的眼眸里,涂满了憔悴的疲倦,和深深的哀伤。
    深爱的女热近在尺咫,而他却无法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只能躲在角落里,远远的偷偷看她。
    起伏在胸口的心脏,传来阵阵抽疼。那琴声亦仿佛带着魔力,引着他回想起最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还有彼此,最初的青涩模样。
    墨色的双瞳倏然变得黯然,然而笔直修长的双腿,却不由自主的迈开,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坚定的迈开步伐。
    琴声越来越清晰,而脚步也渐渐的变得沉重。
    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一眼便够了……
    “嗨!亮哥能不能请你过来帮个忙。”犹豫的瞬间,卓辉嬉皮笑脸的拎着烤炉过来,朝他努努嘴:“这是给弟兄们准备的,你帮我提一把。”
    沈亮的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不露痕迹的收回已经迈上踏步的脚,冷静过去帮忙。
    两只烤炉,有火炭还有腌过串好的肉串、以及杂七杂八的烧烤料子。
    搬完又安置妥当,沈亮竖起耳朵听了听,楼上的琴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心底仿佛松了口气,又感觉到深深的失落。
    墨珍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她表面上骄傲、清冷,内心里却极度的敏感。
    尤其是在感情上,她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勉强也不强求。
    想着黑眸再次黯淡下去,不住的期盼,她弹琴只是兴之所至,而非存心试探。
    晚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除了墨珍和箫碧岚,顾旭之是最后一个到的。
    佣人把烧烤炉子支到后院的凉亭边上,由园子里的厨师帮忙烧烤,简云裳姐弟以及蒋牧尘他们,就坐在亭子里闲聊喝酒。
    沈亮的身份毕竟只是保镖,他远远的看了一眼,折回副楼门前。
    这里同样也支起了炉子,只不过都是自己动手。
    卓辉在那边坐了片刻,拎着一打酒过来,嬉皮笑脸的要求加入。
    “那边多好,有专人帮着烤。”沈亮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自顾拿了支啤酒起开,仰头喝去大半。
    卓辉也起了一支酒,苦笑:“好什么呀,他们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
    “你在蒋牧尘身边呆了多少年?”沈亮喝完,语气随意的说:“我看他很器重你。”
    “好多年了,从毕业就跟着他,那时候连合同都不会看,几年光景,老子快被他磨成全才了。”卓辉笑笑,似抱怨似感激。
    “喝了吧,你将来也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沈亮安慰的拍拍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和他们本来是一路人,如今却只能保持距离。
    卓辉感激一笑,举着酒瓶和他碰了下:“别喝高,有吃有喝可别忘了本职工作。”
    沈亮眸色一暗,仰头把瓶子里剩的的酒都喝了。
    后院,凉亭里气氛并不太热烈。
    墨珍和顾旭之看起来都心事重重,箫碧岚只顾着陪简云容,捧着手机玩游戏。简云裳颇有些无语,她没料到蒋牧尘,真的会邀请顾旭之过来。
    间或聊一两句闲话,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保持着沉默,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简云容因为肠胃的问题,只能喝饮料,烧烤也不能吃太多。坐了一会便被箫碧岚拉着起身回了屋里。
    夜里9点左右,凉亭里的气氛愈发显得清冷。墨珍喝至微醺,提了一支啤酒在手里,拍拍简云裳的肩,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小墨……”顾旭之意识到不对劲,刚开口就被蒋牧尘给拦住:“放心,这园子里都是我的人,墨小姐不会出任何意外。”
    “师兄,你放心吧。墨墨做事有分寸的。”简云裳适时帮腔,视线追着墨珍的身影,悄悄叹了口气。
    头顶的夜空星光稀疏,墨珍踩着院中柔软的草皮,目标精确的往副楼走去。
    今天她一到这里,就和简云裳要了地形图,所以很清楚自己该去哪里找沈亮。
    都说酒壮人胆,她今天就是豁出去,也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狗屁任务,需要他隐姓埋名,抛弃父母抛弃挚爱,藏身在简云裳身边。
    远远的,副楼的灯光已经清晰可见,她停在门外,所有的勇气在听见沈亮说话的那一刻,瞬间消散。
    她忘了他曾经是军人!
    军人的天职,就是要保护公民的财产和人身安全。
    双脚无力顿住,她颤抖着握紧酒瓶,颓然坐到地上。
    他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眷顾,她怕这一冲动,会导致他全部的努力,功亏一篑。
    “地上凉。”男人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黯哑,轻轻自她头顶响起:“我去叫人送你回去。”
    墨珍怔怔抬头,明亮的双眸穿过层层暗影,直直望进他的眼底:“你是谁。”
    “小姐你喝多了,我去叫人。”沈亮胸口一滞,艰难转过身。
    身后安静几秒,下一刻明显喝高了的小女人,摇晃着挣扎站起,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不是人吗?”
    “放手!”沈亮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出声:“小姐请自重!”
    “自重?”墨珍重复着他的话,身子不失敏捷的转到他面前,挑衅的揪住他的领口:“婚礼还有一周就要举行,我的未婚夫却为国捐躯,从此生死两茫茫,你让我自重?”
    沈亮脊背微僵,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怎么,你也同情我?”墨珍语笑晏晏的望着他,突然踮起脚尖,发狠的吻向他的唇。
    这一刻,她心里想着的,只是要把自己的爱人找回来。什么国家什么天职,统统抛开。
    两年多的日夜思念,重伤苏醒后的茫然,躲在家门外听她和父母闲聊压抑,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吻中,尽情的宣泄出来。
    失而复得的悲喜情绪,如同在夜色里点燃的焰火,不断刺激着沈亮残存的理智。
    他着迷的圈着她不堪一握的腰肢,全身心投入的汲取着她甜美的味道,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
    不知过了过久,他突然推开她,一言不发的攫住她的手臂,扭头大步走向车库。
    “亮哥……”卓辉不过是想出去透透气,结果意外看到方才香艳的一幕,忍不住出声:“晚上我会交代值夜的不给你留门哈。”
    轻松玩笑的语气,听在沈亮耳中,却仿佛一记重锤,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任务未完成之前,如果自己的身份提前暴露,弄不好国家会再度遭受损失。
    一旁的墨珍虽然喝得熏熏然,脑子里却是异常的清醒。
    她后退一步,再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人看见的情况下,客气而疏离的先行坐进车里。
    “行了,你接着去喝吧。”沈亮模糊的回了句,开门坐进驾驶座。
    火红的法拉利f12berlinetta徐徐驶出沁梅园,很快没入夜色。
    “亮哥……”墨珍抱着酒瓶靠在后座上,晶莹的泪水,像雨帘一般,流过白皙面颊,缓缓滴落到她身上的连身裙上,很快湿了一大片。
    “墨墨……”沈亮再也瞒不下去的艰难开口:“云裳的红客身份泄露,很可能会影响到你和anne的人身安全。”
    “所以你化身保镖,守在她的身边,暗中保护她?”墨珍擦去眼泪,眸底浮起充满了爱恋的目光。
    “差不多,我知道瞒不住你们,就是没想过这么快就暴露。”沈亮无奈,语气倏然低沉下去:“爸妈还好?”
    墨珍两边的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支吾着说:“我上周刚去过,他们很好比我更坚强。”
    沈亮呢喃着说:“对不起……”
    墨珍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狭小的车厢里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闷,许久她才幽幽开口:“送我到家门口就好,你早些回去。”
    路灯和霓虹洒下的光线,明明灭灭照进车厢。沈亮抿着唇,视线落到后视镜中人身上,苦涩颔首。
    ——
    沁梅园中,顾旭之和箫碧岚一走,整个宅院瞬间都冷清下来。
    烧烤炉子里剩下的一丝火星,随着佣人手里的凉水浇下去,顷刻熄灭。
    简云裳端着一杯红酒,优雅站在副楼二层的窗前,目光没有焦距的盯着漆黑的夜空出神。
    蒋牧尘单手抄兜,半倾着身子伏在窗台上,眸光微敛脸色凝重。
    两人安静的站着,彼此的气息随着吹拂而过的微风,渐渐缠绕到一起,微妙中又透着暧昧。
    “你难道不想说些什么?”简云裳扬起笑脸,淡然的收回视线偏头看他:“难道真的只是想陪我吹风?”
    “为什么不拦住墨珍,她是你最好的朋友!”蒋牧尘明显有些生气,几分钟之前,卓辉状似无心的提到,他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管太宽!”简云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脸颊上露出两只醉人的梨涡:“以卓辉的身手尚不能伤她,你觉得她会无缘无故,让保镖占她的便宜。”
    “你是说……”蒋牧尘回过味来,星眸眸底闪耀着只有两人能懂的炙热亮光:“天色不早,早点休息。”
    简云裳脸上的笑意僵了下,刚要开口嘲讽,却听他的手机铃声大作。
    男人窝火的拿出手机,低头扫了一眼号码,咬牙接通:“出了什么事。”
    停顿片刻,他的嗓音忽然拔高:“死了?警方确定身份了没有,说没说在哪里发现的遗体。”
    “好了,我马上过去看看。”说完收了手机,恋恋不舍的开口:“苏云山死了,妈让我去看看,做个样子。”
    “死了?”简云裳下意识反问:“我记得他一直在牧天任职。”
    蒋牧尘迟疑一秒,不经意间说出事实:“他三年前就被逐出牧天了。”
    说完,脚步飞快的往楼下跑去。
    男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空余楼道里还依稀有脚步声传出。简云裳敛眉,怔怔望着手中的红色液体,心头百感交集。
    他说三年前就将苏云山逐出简氏,莫非是为了自己。
    思绪回转,想起自己代表兴盛参与述标会那次,周远帆和简薇薇的私情败露之后,似乎也不知去向。
    到后来,他一次又一次的出现自己身边,解决各种麻烦,提供各种线索信息……
    摇了摇头,她不敢再想,仰头将最后一口红酒喝下,熏熏然下楼回房。
    下午还满屋古旧家具的卧室,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焕然一新。甚至跟当初住在盛世云裳的卧室,毫无二致。
    感动的情绪借着酒劲,渐渐在心底发酵。
    她浅笑着拿出睡衣,洗了澡舒舒服服的躺上,还散发着阳光气味的柔软大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身边的床垫如常下陷。掺又酒味的熟悉气息,伴随着男人滚烫的肌肤,轻轻贴向后背。
    她闭着眼呓语着翻了身,佯装无心的将手搭到他的胸口。
    黑暗中,这个带着试探意味的动作,却令蒋牧尘呼吸一滞,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绷紧了神经,还在天人交战,那双冰凉而滑腻的小手,已经顺着他的肩部向下滑动,划过紧实的胸肌,落到平坦的小腹上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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