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韬当真是气急了,他没有家世门楣,全靠着自己才拼到今日的位置,本就觉得比华京中那些家境殷实的官员低矮一截,也知道其他官员会在暗地里笑话他这个近卫军统领是乡蛮子,土包子,他早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明日他连一件像样的朝服都没有,那些素来看不起他的官员们,能当着他的面讲出怎样难听的话,他都相像得出来!
    “相公,我不是有心的啊。”宁蕊儿很少看韩韬有如此发怒的时候,一时忘了脸颊的疼痛,抱住韩韬的小腿道:“我哪里知道那小子会认识景世子,今日摆明了是他们两串通在一起在给我难堪,如若不然,相公你的朝服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见宁蕊儿竟然还不知悔改,一心一意要怪到别人身上,韩韬怒气更胜,掐住宁蕊儿的脖子就将她拎了起来,原本就黝黑的脸色因为愤怒,更显得阴气沉沉,“如果你不是自作聪明要在我的朝服上做手脚,那哪里会有这些事情!你自己蠢就罢了,别拉着我跟你一起蠢!”韩韬气不打一出来,又扇了宁蕊儿两个巴掌,直扇得她眼冒金星。
    100 夫妻交恶
    宁蕊儿嫁给韩韬的这些年,仗着自己是宁如海的女儿很是嚣张跋扈,不允许韩韬纳一房小妾,前些年韩韬相好上了府里的一个丫鬟,硬是不顾宁蕊儿的反对,想要收为小妾,宁蕊儿抗争不成,表面上装作大度接纳,却暗地里差人将那丫鬟掐死了,又伪装成使她自己上吊自尽,即便韩韬看出了这一切都是宁蕊儿在从中作梗,可碍于岳丈一家的面子,终究是忍了下来,没有再发作。
    说到底,韩韬和宁蕊儿的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毫无半点感情基础,严氏看上了韩韬的官职地位让女儿下嫁,韩韬顾念宁如海的旧情也接纳了这门婚事,但成婚几年来,宁蕊儿一无所出已经够让韩韬郁闷的了,那丫鬟长相虽然没有宁蕊儿貌美,但胜在体贴入微,柔情似水,比终日跋扈的宁蕊儿不知道好多少倍,韩韬好不容易寻到一温柔乡,却因为宁蕊儿的刁钻而使红颜枯骨,一股子气一直憋在胸口里,再加上近几年韩韬官运亨通,颇得陛下赏识,早已没有初初上任之时的底气不足,对于宁蕊儿,也越发地忍无可忍起来,今日借着朝服发难而对宁蕊儿大打出手,也算是好好出了出心底的抑郁之气。
    宁蕊儿被打得脸颊发青,一时脑子里蒙成一片不知该如何反应,待那阵火辣辣的疼痛再也抑制不住的时候,一贯嚣张的脾气也跟着被激发了出来,可她一个女子论起动手,哪里比得过舞刀弄枪的韩韬,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钳制,却只能尖叫着跑出房间,直奔宁如海的住处,想来是仗着父母皆在,告状去了。
    另一边的西厢里,沈氏刚接过罗妈妈奉上的安神茶喝了准备沐浴,就听见罗妈妈小声道:“方才奴婢见着大小姐哭闹着往老爷和夫人的房间去了,想来是同姑爷闹了别扭。”
    “哼,连作弄自己弟弟这般丢人的事都做得出来,活该不受自己夫君待见。”沈氏心情不佳,晚上宁渊端出来的那份宵夜她看得真真的,那样一堆杂碎,只怕是下人都不会吃,联想到接风宴上没有给宁渊安排座位的事,再没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宁蕊儿是故意在给宁渊小鞋穿,自然那朝服的玄机,想必也是宁蕊儿的杰作了。
    “这个蠢姑娘,都嫁做人妇了还一派小家子气,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犯了错被夫君苛责,难道还妄图让自己的父亲给她撑腰不成。”沈氏心里对宁蕊儿欺瞒她的事生有暗气,说话也颇为刻薄,“你且看着好了,看看老爷会不会管她这等闲事。”
    果然,同沈氏所料的分毫不差哦,宁蕊儿只进了宁如海屋子里片刻的功夫,就肿着一双眼睛被呵斥了出来,埋着头脚步匆匆回了东厢,却是半点嚣张的气焰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景逸正在宁渊房间里喝着一盅奇怪的茶水。宁渊差人找来了新鲜牛乳,同茶叶煮在一起,茶香奶香交织,入口的滋味十分别致,景逸喝着十分惊奇,直问宁渊是从哪里学来这等奇异的煮茶法。
    宁渊心中好奇,“你和呼延元宸素来很有交情,他竟然都没有煮过这茶给你喝?”
    “我同他一起时素来都是喝酒的,哪里有喝茶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而且呼延元宸那小子一贯对人冷淡得很,从来不在我面前卖弄。”景逸一连喝了两大杯,才像喝饱了似地打了个饱嗝。
    宁渊却觉得奇怪,呼延元宸为人冷淡?的确,那人是长了一张淡漠的脸,可从两人的接触来看,宁渊压根就不认为呼延元宸会有冷淡的时候。
    不过两人的话题并没有在这个上面持续多久,景逸就扯着他问:“你这大姐居然能用这般阴损的手段来害你,你也压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难不成你今日让我带你去妓院,又上药铺和集市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不成。”
    宁渊但笑不语,只向他卖了个关子,“等明日朝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第二日,因为是帝王出巡,华京全城戒严,四大城门从前一天夜里就只许出不许进了,都城的禁卫军和守卫皇宫的御林军几乎倾巢而出,布满了华京的大街小巷,将两边想一睹皇帝陛下真容的百姓们隔开,给龙驾留出通路。
    宁家人因为是以江州龙舟魁首的身份入京的,是以一大早就候在了京城码头边上。按照今日朝会的流程,皇帝将率领文武百官在宫门前的长街处接见百姓,随后再来码头,先行祭天,再观看各地魁首们进行龙舟竞赛,以决出最后的总魁首。
    王虎带着龙舟队,已经在昨天晚上城门封锁之前入了城,此时正在河边专程为船手准备的棚子里如火如荼地擦着船桨,这位江州守备军的副统领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京城了,别说此次还要在皇帝面前露脸,显得格外兴奋。
    “三少爷,听说你们是住在统领府,想必你已经见过韩韬那小子了吧。”王虎一面准备,一面粗豪地对宁渊唠着嗑,“我和韩韬那小子早些年在宁大人麾下的时候,可是有过命交情的,不过那小子比我肯拼,又没有爹妈的拖累,干什么都喜欢冲在最前头,才能混到今日的位置,可是要比我强多了!”
    “自然见过,韩统领可是与王大哥一样,真可算得上是人中豪杰。”宁渊在一边笑着说,轻飘飘一句捧,顿时让王虎一张脸笑开了花,不过宁渊很快又道:“只是有件事让我很奇怪,韩统领现在是我的大姐夫,我原以为他们夫妻应当恩爱得很,可现下一瞧,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王虎脸上的笑容在宁渊说出这句话之后顿时僵住,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注意他,才凑近了宁渊,压低声音道:“三少爷,这事已经那般明显了吗?”
    宁渊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故作惊讶道:“怎么,王大哥你也知道这事?”
    “嗨,别提了,当初如果不是严夫人出面做媒,又说动了宁大人,韩韬那小子才不会娶大小姐咧。”王虎说完这句,好像又觉得不太恰当,拍了拍自己的嘴,道:“我当然不是说大小姐不好,而是韩韬那人的个性我知道,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他只想娶一个听话懂事的媳妇,乖乖巧巧地呆在家里就好,可大小姐怎么说都是宁大人的嫡长女,像尊菩萨似地回家去这么放着,压根怠慢不得,连过个日子都要小心翼翼的,让那小子十分不顺心。”
    王虎从前与韩韬关系就好,这些年来偶尔也会通信,韩韬在家里受了宁蕊儿的气,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向自己的好兄弟诉苦。
    “唉,我大姐的脾气我也知道,大姐夫真是难做。”宁渊配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很为大姐夫抱不平,我大姐有时候做事也太出格了些,这要换成了别人,兴许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而且我大姐也曾经向母亲说过,她对大姐夫也没什么感情,要不是顾着她统领夫人的身份……”说到这里,宁渊看见王虎忽然间变得僵硬的脸色,顿时不说了,只摆摆手道:“我……我不过是在胡言乱语,王大哥千万别往心里去,你难得入京一趟,今日朝会后,可要去找韩统领喝喝酒,叙叙旧才好。”说罢,宁渊头也不回地出了棚子。
    一天之中,午时的阳气最盛,也是帝王出巡的最佳吉时,几乎是午时刚刚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前后足足有四十个御林军所抬的帝王龙轿从皇宫正门缓缓行出,文武百官身着整齐的朝服,随在龙轿后方,至于道路两旁,则黑压压跪了一地的百姓,场面十分庄严肃静。
    韩韬走在武将的队伍中,短短三五步的距离,他已经察觉到周围有好几道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虽然面目上故作镇定,可心里早已羞愧难当。
    原本的朝服因为宁蕊儿做的蠢事变成了一堆碎步,为了今日的场面,他只能翻出许久之前一次压箱底的朝服,那还是他刚就任禁卫军统领时,第一次入金銮殿觐见皇帝时所穿的,因为是好几年前的衣服,不光样式老旧,一些白纹的地方还因为岁月沉积有些发黄,他在站队的时候已经多了个心眼,故意站到武将区域的最外围,离皇帝的龙驾远远的,可纵使这样,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甚至他都能预见,搞不好来日上朝的时候,会有御史上书弹劾,说他穿着陈旧朝服参加朝会,对皇帝不敬。
    想到这里,他对宁蕊儿就越发恼怒,要不是那个蠢妇自作主张,事情又何以变到如今的地步,自己这些年因为恩师宁如海的关系对她反复忍让,想来是忍让得过头了,竟然让她越来越无法无天起来。
    硬扛着周围是数道目光,硕大的队伍总算是行到了码头边上,在码头正中的位置已经搭起了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周围也跪了一圈的人,都是前来参加朝会的官员家眷,宁蕊儿亦盛装华服地跪在一众贵妇人当中,只是她昨晚挨了韩韬几个耳光,现下脸上的红肿都没有消下去,不得已在出门之前扑了厚厚的粉来遮挡,午后阳光很刺眼,晒得她香汗淋漓,同脸上厚厚的粉混合在一起,糊成一团一团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皇帝上了高台,先是接收众臣朝拜,然后由太监送上三株斤迟长的黄香,开始祭天仪式。
    码头外围此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过却被成圆环状的禁卫军挡住了,却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好像看不见皇帝,能看见几个达官贵人也是好的,就在这时,一个原本正挡着人的禁卫军好像不小心之间露出了个空荡,让一个穿这身花花绿绿的裙子,大腹便便,浑身脂粉气的蒙面女郎突破了包围圈,猛地扎进了官员群里。
    那蒙面女郎轻车熟路,迅速锁定了一个垂头站在那里的高大男子,想也没想就直扑了过去,抱住那男子的双腿道:“相公!你不要抛弃我们两母子啊相公!你这样狠心绝情,让我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要怎么过啊!”
    韩韬被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女人吓了一跳,一时忘了反应,因为他站的位置十分靠边,远处的官员和高在祭台之上的皇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但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还是吸引了周围好几名官员的目光。
    那女子见状,索性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将自己浑圆的腹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低下,同时扯着嗓子叫道:“相公,你说与我两情相悦,要替我赎身,将我正大光明地娶回去,现下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要我们,怎么能抛弃我们呀!”
    韩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扑在他脚边不断哭嚎的女子,一时觉得无比荒唐,那女子不光穿着庸俗无比,脸上浓妆艳抹,还用纱布将脸蒙住了一半,压根看不清长相,之前那个意外将这名女子放进来的禁卫军此时也匆匆跑了过来,见那女子居然抱着统领的腿撒泼,顿时大惊失色,上前拽着人就重新拖出去了。
    从那女子的忽然出现到消失,总过不过只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朝会角落,连个水花都没扑腾出来就消停下去了,这样短的时间里,韩韬光顾着惊讶,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可呆在妇人群中的宁蕊儿,却看傻了眼。
    因为互为夫妻,按照规矩,宁蕊儿的位置距离韩韬本就不远,自然将这戏剧性的一幕尽收眼底,一时除了目瞪口呆摆不出别的表情。
    那女子穿得那样花哨,还浓妆艳抹,一瞧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搞不好是哪个青楼的娼妓,一个大了肚子的娼妓抱着自己相公的腿,哭嚎着叫自己的相公不要抛弃他们,难不成韩韬居然背叛了自己,在外边和青楼女子珠胎暗结?
    等韩韬回过神来时,女子的身影早就消失了,周围确有几个看了场热闹的官员发出一阵暗笑,其中就站在他身边的骁骑营副统领还向他比了个拇指。毕竟对于这些官员们来说,谁没有背着自己的家眷在外边寻花问柳的时候,韩韬就算在青楼有相好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过让人家大了肚子,还冒着惊动圣驾的风险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却也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
    韩韬本就因为朝服的事情觉得羞愧,此事又莫名其妙多出了个便宜相好,对于周围的人解释也不是,不解释的不是,当真尴尬万分,但这场面在官员群里能被一笑置之,放到妇人群里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宁蕊儿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这些年他千算万算,为了稳住自己正妻的地位,惩治了不少企图接近韩韬的女人,可千算万算,防得了家宅里边,却不想没防到外边的野花野草!
    “哎呀,韩统领也真是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大庭广众的,让韩夫人如何自处。”
    “别人说韩统领爱妻如命,韩夫人生不出孩子,他也连一个小妾都不纳,我还以为他真是个了不得的好男人了,原来不过是谣传。”
    “其实我能体谅韩统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的老婆生不出来,他也不能就这样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你快看韩夫人脸上的表情,哎呦真是精彩,可怜的韩夫人,那女子肚子那么大了,瞧着她的模样还一无所知,怕是回去以后有得闹了。”
    周围妇人们的议论钻心一样窜进宁蕊儿耳朵里,直让她睚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找韩韬问个清楚,但现下这样众目睽睽,她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只是脸上的越烧越旺,看向韩韬的眼神也愈见狰狞起来。
    祭天神,赛龙舟,又看了一场火舞大会,朝会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宣告结束。封赏完得了龙舟大比总魁首的霸州都督之后,皇帝圣驾才摆驾回宫,并颁下圣旨,百官今日都颇为劳累,便不用随着圣驾回宫,就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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