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想怎么样。”
    呼延元宸还来不及来口,原本跟在后边的孟之繁却在这个时候挤了上来,彬彬有礼地朝呼延元宸行礼问安,“永逸王爷安好,在下孟之繁,是宁兄好友,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和宁兄一道为王爷领路呢。”
    呼延元宸愣了愣,还没应声的功夫,那边孟之繁已经朗朗开口起来,他长居京中,不光对儒林馆比宁渊了解得多,连华京中的各处精致也是信手拈来,让人根本插不上话,呼延元宸无法,只好压低了声音凑到宁渊耳边道:“春闱结束之后,我会在住的地方摆一桌小筵席,到时候再让闫非来找你。”
    孟之繁好歹与自己关系不错,宁渊不好意思直接将人赶开,只能轻微地对呼延元宸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大周每次春闱都要考上三场,第一场策论,第二场政论,第三场文章,每场时限一个时辰,中间会有一刻钟的时间休息,当天考试结束之后,如果考官们阅卷迅速的话,三天之内就可放榜,除寻常上榜之人取得进士头衔外,排名前十的将会入宫参加进一步的殿试,由皇帝亲自选中头名三甲,赐予官爵与殊荣。
    这样的考试制度在大周已经奉行了多年,因为时间很紧迫,因此除了考验所有参试之人肚子里的墨水之外,更考验他们随机应变的灵活度与速度,往年就有许多原本被报以厚望,最后却因答题太过迟缓而名落孙山的例子,总之要想在春闱中脱颖而出,必须要速度与质量双全才行。
    当然也因为时间紧迫,一些人为了投机取巧,难保不想歪了路子,弄些夹带私条的把戏,或许他们并不知道到底会考些什么,夹带的内容也只是胡乱猜测妄图碰碰运气,但是这类舞弊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将获重罪,轻则流放,重则处斩。
    这样的重刑之下,倒也没有多少人会冒着丢掉小命的危险铤而走险,可为了名望与地位也不是没有先例,曾经就有翰林院的某位学士为了让自己的门生得以高中,上下串通私泄考题,东窗事发后皇帝震怒,将那师徒二人杀头不说,更是为了杜绝这样的现象再次发生,从那时开始春闱便由皇帝亲自出题,应试那天早晨才会公布,以彻底杜绝泄题之事发生。
    每次春闱都是华京城中的大事,天还未大亮,距离考场最近的早市就已经比平日里提前许久开市了,而从京城内四面八方涌来的举人们也将市场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会就近解决早饭,再将中午要吃的东西买上,然后通过各自的名牌入场考试。
    宁渊乘坐的马车驶到街口,便因为前边拥挤的人潮再也过不去了,只能步行,驾车的周石原本想要一路送他到考场门口,但担心马车没人看管会出事,还是被宁渊打发了回去,宁渊则自己拎着个小布包,跟在同样是一群长衫青年的后边,慢慢朝前移动。
    他今日行装很轻便,别的举人或许还会随身带个一两本书以作最后挣扎,他却连一张纸都未带,只带了惯用的毛笔的砚台,还有早晨唐氏亲手准备的食盒和水壶,那是他中午休息时的午饭。
    “你这家伙,竟然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真是给咱们儒林馆丢脸!”宁渊走到半路,忽然从旁边的人堆里传来一阵推搡,接着一个穿着灰布衫的矮小身影迅速穿过人缝朝宁渊这边挤来,宁渊有心想要避开,可周围一圈人让他避无可避,两人还是砰地撞在了一起,宁渊有功夫在身动也不动,倒是那个小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宁渊也低下头定睛一瞧,居然还是熟面孔,
    小个子也是儒林馆里的举人,其貌不扬,但宁渊却对他有印象,这人叫齐牧云,是从云州来的举人,宁渊会熟悉他是因为齐牧云和别的举人有很大的区别,那就是他很穷。
    别的举人不说家底,单靠着举人的身份,不光每月能有朝廷播下的例银,还能到一些学监和富户家里客串讲学,收入不菲,可齐牧云这人虽然考中了举人,性格却不是一般的内向,而且十分笨嘴拙舌,即便背着举人的名头,却压根找不到任何收入来源,加上和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娘因为病重也被他接来了京城治病,每月开销惊人,单靠他那点举人例银根本不够,因此当别的举人都是十天半月到儒林馆亮一回相的时候,他却直接吃住在儒林馆的书阁里,不光因为这里吃饭不花钱,重要的是还能多挤出时间来看书,想要早些考中进士混个一官半职,好让日子宽松一些。
    只是这齐牧云也是可怜,别看他这般努力温书,可他在华京呆了好几年,春闱也参加了不止一次,却从来都没有中榜过,因为他确实不聪明,甚至有些愚笨,别的举人有时还会取笑他说能中举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与其这般死皮赖脸的在京城熬着,不如早些回去在乡下弄个芝麻小官,好好养着自己的娘是个正经。
    但这些话,齐牧云从来是充耳不闻,平日里除了上药馆照顾自己的娘,余下的时间便都在书阁里啃书,久而久之,“齐木疙瘩”便成了儒林馆里的名人,宁渊与他其实说不上熟,不过是知道这个人,也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给宁渊留下的印象不外乎是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却意外地孝顺,宁渊有时会将身上闲散地零钱贴补给他,他还高兴成什么样。
    齐牧云也发现自己撞上的是宁渊,蜡黄的脸色立刻涨成了一片红,似乎想要爬起来继续跑,不过很快又被紧跟上来两个灰衣男人给按在了地上。
    “齐牧云,你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最好要点脸,若不是看在今日春闱的份上,我立刻拎了你送去官府你信不信!”随着一道盛气凌人的声音,一个穿着锦袍的白面书生排开人群走了出来,竟然也是熟人,在宁渊到儒林馆的第一天,就在讲学场和平民居然赵源互掐得热火朝天的士大夫子弟举人的代表——张唯。
    张唯看也不看宁渊一眼,便指着被压在地上的齐牧云道:“给我搜,这家伙一定还将东西藏在身上。”
    那两个灰衣仆从二话不说,便扯着齐牧云一阵搜刮,很快从他怀疑搜出一支质地不凡的乌木毛笔来,规规矩矩交还到张唯手上。
    “哼,自己连一支笔都不好好准备,尽想偷鸡摸狗占别人的便宜,我这里可不是儒林馆的书阁由着你骗吃骗喝。”张唯将毛笔收进怀里,还不忘在齐牧云脑袋顶上赏一脚,直踢得他满头黄图,“一个榆木疙瘩能混个举人就不错了,竟然还学别人参加春闱,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费力又不讨好的蠢货。”
    这话说得极难听,围观的旁人也发出细碎的笑声,齐牧云脸色又红又急,看张唯将东西收走了,竟然跪在他面前道:“我,我不是有心要偷拿的张公子,实在,实在是我惯用的毛笔不小心折了,一时无钱去买新的,又看见同样的笔你有好几支,才,才……”
    “够了!”张唯一甩袖子,“我没空听你在这废话,连笔都没有还参个屁的试,趁早滚回家去多看几眼你那个老不死的娘吧!”
    ☆、第139章 考场危机
    宁渊皱起眉头,这话听着当真过分,眼前的情形也算是明了了,应当是要参加应试的齐牧云弄坏了笔,又囊中羞涩没办法买新的,而张唯这样的富户要多少有多少,也会同时带个好几支在身上备用,所以齐牧云才动了歪念头,觉得偷拿上一支不打紧,结果却被抓了个正着。
    “你,你羞辱我便行了,为什么要骂我娘!”齐牧云听到张唯的喝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来,三两步冲上前去揪住张唯的衣襟,“你怎么能骂我娘!”
    “疯子,把你的手拿开!”张唯立刻一巴掌将他挥开,同时身边两个随从也一股脑上前又将齐牧云压在了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齐牧云被打得惨叫连连,可惜生得瘦小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狼狈地一面向宁渊的方向爬,一名朝他伸出手,满脸求救的神色。
    宁渊本来不愿意管这闲事,但他对齐牧云这人并无什么坏印象,而且张唯也太过了些,终于是轻道了一句:“停手吧。”
    张唯扭过脸,好像现在才发现宁渊一般,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宁公子也在这里,怎么了,宁公子是看不怪我教训这小偷小摸的家伙,想要当出头鸟?”
    “就算他偷了东西也是事出有因,张公子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还在大街上这样不依不挠,闹腾起来是当真不嫌弃丢人吗。”宁渊淡淡道:“若是哪位学士路过,见着张公子这样一派得理不饶人的品行,万一他又碰巧阅到张公子你的试卷,会不会在评估上打些折扣,这就不得而知了。”
    张唯听见这话,似不愿意同宁渊多言一般,冷哼了一声,挥挥手,让那两个仆从停手,同时对宁渊留下一句“多管闲事”,才负手大步离开了。
    齐牧云被这样一番折腾,早倒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可依旧是艰难地撑起身子,向宁渊道谢,宁渊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袍里摸了摸,拿出一支半旧的毛笔来。
    他近来惯用的是一支高郁送给他的暖玉狼毫笔,只是将从前用的那只竹制毫笔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你若是无笔可用,大可向监考官陈情,让他们给你一支便是,又何须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说完,他将笔递到齐牧云面前。
    齐牧云眨了眨眼,片刻之后才发愣地将笔接过去,怔怔道:“这……真的是要给我的?”
    “现下我再给你钱让你去买新的也来不及了。”宁渊重新将手拢回袖子里,转身打算离开,怎料齐牧云却三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急急唤道:“请,请等一等。”
    宁渊回过头,原以为齐牧云是还打算说什么,不过他却拆开了腰间的一个布包,翻了半晌,递出一个看上去十分粗糙的高粱面馒头。齐牧云似乎很紧张,不光脸色僵硬,手指也在颤个不停,可还是说道:“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高粱面馒头是我娘做的,有,有高中的寓意在里边……我带了两个,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既然你只有两个,何不留着自己吃,待会一坐便要数个时辰,饿着肚子可不好。”齐牧云的情况宁渊一贯是知道的,何况他今日带着干粮,实在没必要收他的东西,正要抬脚继续走,哪知齐牧云竟然直接绕道前边挡住了路,脸上的表情急切又诚恳,“你,你还是收下吧,这样我也安心些……”
    宁渊见他坚持,而且也不想继续在此处耽误时间,摇摇头,还是接了过来。而齐牧云见宁渊收下了东西,只是将宁渊交给他的毛笔塞进怀里,立刻转身朝考场的正门跑去。
    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宁渊眼神里滑过一抹狐疑,蓦然间,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张唯,不是被马学士收为弟子了吗?而且为什么他和齐牧云的纠纷,偏偏会被自己给撞上?再一想,方才齐牧云看见自己不愿意收他东西的时候不光紧张,眼里似乎还有些慌张,而且呼延元宸昨日才同他说过,马学士曾背着高郁在上书房外边有些奇怪的动作……宁渊虽然一时想不通这些事其中的关键与联系,但实在是十分可疑。他再低头看着手里那个高粱面馒头,眉头皱了皱眉,想也没想就从中间掰开。
    馒头虽然冷了,却很扎实,还有些粗粮特有的粗糙感,掰开后,宁渊愣了愣,这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馒头,一点没有偷工减料。随即他又拿出随身的银筷子,插进馒头里,片刻之后又拔出来,银筷依旧光滑透亮,没有任何要变色的迹象。
    收起银筷,宁渊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当真是太过敏感了,总是带着恶意去揣度别人,齐牧云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日里和陌生人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又怎么会和一些阴谋诡计搅在一起,自己这般杞人忧天,反倒是显得不伦不类。
    在考场门口的守卫处递上名牌,让他们检查完随身行李,宁渊领到一个标着考号的木牌,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空旷的场地之内已经用木架分好了隔间,每一格之间以布帘和纱帐隔开,以杜绝互相窥视和协作作弊,离开考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大部分的隔间里都坐了人,一些身负监考之责的学士也挨个检查考生们的考号,以防止有人偷龙转凤,约莫两刻钟后,随着最后一位参试考生的进入,考场大门在一阵铜锣声中关闭,接着另一道门却跟着打开,两张金黄色的华盖伞随风扬起,皇帝身着龙袍,拎着一群官员迈入场内。
    原本在场内的学士们立刻躬身相迎,考生们因为已经入座,按照规矩却是不用行礼。宁渊侧眼望过去,皇帝身边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官员,因而打扮得十分招摇的呼延元宸相当显眼,都说他这位永逸王爷要观摩春闱,没想到真的来了。
    皇帝在主监考台上坐下,看了身边随侍的总管太监一眼,总管太监立刻掏出一个用蜡封住的锦盒,又交给站在一群学士最前方的高郁,高郁神色肃穆地将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卷宗,只看了一眼,眉眼间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在一处案桌后边坐了下来,拿起毛笔,在早已铺好的白布上抄录卷宗上的试题。
    可高郁没发现的是,在他脸上现出喜色的那一瞬,皇帝也正在隐晦地打量着他,表情却并不怎么友善。
    抄录好的试题被迅速分发下去,分成好几份用竹竿束着立在考场之内,以确保所有考生都能看见,宁渊望着那试题,发现三道题目都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想起来,是他之前看的许多古籍中的其中一本,枯草集。
    既然已经通读过了那本书,按道理现在答题应当信手拈来才对,事实也确实如此,宁渊脑子里滑过许多精妙绝伦的答案,却意外地没有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字。
    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高郁让他研读那些古籍,目的是了解大家前人的思想,已在作文章时有些裨益,而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却没理由真的出成题目,偏偏还是自己看过的,这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
    他抬起头,目光停留在那副写着试题的白布上,眉头紧皱,陷入了迷思。
    监考台上,皇帝仰躺在靠椅上,一面听巡视考场的监考学士们汇报,一面闭目养神。
    开考已经快要一个时辰,第一场的策论考试也很快就要结束,目前看来一切正常,考生们也都有条不紊地答着题,一些写得快的甚至交了卷,其中就包括这些参试举人中名声最响亮的谢长卿。
    现下谢长卿的试卷,就拿在一名俊逸青年的手中,青年一面看,一面频频点头,赞叹不已道:“这谢长卿果然是奇才,文章竟然给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此人生在我大周,当真是大周之福。”
    看这话说的,俨然是将谢长卿捧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青年身边坐着的另一华服贵公子,原本正在喝茶,听见这话也放下茶盅,语气竟有些斥责道:“四弟,当着永逸王爷的面,说话注意些分寸,没得让大夏来的客人觉得失礼。”
    “二哥说的是,是我出言不逊了。”司空旭向司空曦点点头,表面恭敬得很,可心里却没忘诽谤他一句装腔作势,谢长卿早已被司空曦列为自己的门人之一,谢长卿长脸,便是给他长脸,偏偏司空曦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这二人是在不久之前跑来凑热闹的,却正巧碰上谢长卿交卷,才像学士们讨了个便宜,先将那试卷拿到手观摩一番。
    “师父,当初你没有将谢长卿收为弟子,却收了那宁渊,实在是有些看走了眼。”司空曦抖开一柄折扇,有些得意,又有些惋惜地对高郁道。
    高郁坐在他对面,闻言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而是轻抚着下巴上的长须,温和地笑道:“二殿下说的是,谢长卿的确是个奇才,可收徒这种事历来讲究缘分,宁渊却也比较对我的脾性,何况谢长卿如今是拜在了田学士名下,田学士的学识可不在我之下,也不算是珠蒙尘。”
    “只是师父这位对味的关门弟子,好像现在都还没交卷啊。”司空曦似乎有些惋惜地摇摇头,“眼瞧着这第一场结束的时辰便要到了,他可千万不要赶不上就好。”
    几人正说着话,第一场考试也随着鼓点声结束了,监考的学士们开始挨个收卷,而考生们也能有一刻钟的休憩时间,喝水吃干粮,养足精神等着下一场考试。
    便在这时,高郁注意到几名负责考场之内打扫的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想要进来,便朗声道:“你们有什么事?”
    那几名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个像是领头般的人壮着胆子迈过了门槛,可想来应当是知道皇帝在里面,不愿意多走了,只对离他最近的一名学士道:“小的们是负责打扫的,方才,方才有个人在考场里捡到一只毛笔,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便宜货色,想着可能是这院子里哪位学士大人或者举人老爷掉的,就,就送来了。”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支竹制毫笔。
    那毛笔模样虽然看上去寻常,只是前端的毛发却是极好的狼毫,果真不是寻常寒门子弟能用得起货色,这些下人捡到了,会上缴也属正常,不然如果因此而招惹了某位举人,也不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负担得起的。
    “这笔看上去有些旧了,而且样式别致,应该不难找到失主。”接过笔的学士在笔杆上细看了一番,似乎想要看看上边有没有镌刻名字。
    “这笔我瞧着眼熟,给我瞧瞧。”留着一撮山羊胡的马学士负手走了过来,将那支笔拿在手里,只端详了一会,便笑着同高郁道:“我认出来了,这是高大人你那个小徒弟宁渊的笔。”
    “是吗。”高郁也是一愣,随即跟着笑,“这小子不似粗心大意之人,怎么连自己的笔都看不好,待我等会交给他便是。”说完,高郁站起身,想要从马学士手里将笔拿回去。
    马学士亦十分轻松自然地将笔递出,只是高郁还未接过去,他便像不小心一样提前松了手,那只毛笔就这么从二人指缝间掉了下去,吧嗒一声,落在打磨得光亮的石板地面上,竟然断成了两截。
    “哎呀!”马学士十分惊讶地蹲下身子,重新将笔拾起来,皱着眉道:“都怪老夫,这下可麻烦了,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可怎么好。”
    “不妨事不妨事。”高郁摆了摆手,“不过一支毛笔罢了,想来宁渊那小子不会多计较。”
    “可到底是我不小心才弄成这样,总要给个交代……咦?”马学士拿着那两支断笔,似乎想要重新接回去,可却在这时,他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借着在周围一圈人目光中,从笔杆的断面掏了掏,竟然抽出一张卷得细细的纸筒来。
    笔杆里面竟然藏着纸条,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当下便有几名学士的表情冷了下去,就连高郁也立刻皱起了眉头。马学士抖了抖手,将那纸条展开,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想要匆匆将纸条收进袖袍里。
    “马学士,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这么做,其他围观的学士却看不惯了,这场景几乎人人都联想到了徇私舞弊,在场亦有不少学士的弟子在参加考试,如果有人作弊,势必会影响别人的公平性,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这……这……”马学士露出为难的表情,目光却看向高郁,高郁也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十分阴郁,可还是朝马学士伸出手,道:“我相信宁渊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请马学士拿给大家过目。”
    马学士见高郁坚持,才好像不得已般,慢吞吞地将纸条拿了出来。
    ****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吃一个糖包,喝一杯麦茶还是可以的。
    糖包是唐氏的拿手绝活,也是宁渊自小便爱吃的东西,即便冷掉了,里面包着的糖心也不会凝固;至于麦茶却是出自舒妈妈之手,舒妈妈不光厨艺精湛,泡茶的技术也是一流,宁渊知道皇帝喜欢喝茶,舒妈妈的手艺多半也是在皇宫里练出来的,看似寻常的麦茶,烹煮的时候却加入了松针和竹叶,麦子的香气混合着松针的酸味和竹叶的苦味,很能让人精神一震。
    简单吃了些东西填肚子,第二场开始开始的锣声也敲响了,宁渊重新提起笔,刚要开始答卷,原本落在宣纸上的阳光却被两道影子给挡住了。
    他抬起头,看见的居然是两名穿着太监服的宫人。
    “皇上要见你。”宫人一摆浮沉,说完,似乎完全不给宁渊考虑的机会,三两下将他面前的笔墨纸砚都收了起来,然后侧身让开了路,“宁举人,请吧。”
    宁渊定定看了这宫人一眼,没说什么便站起了身子,随着他们朝考场内唯一的一座屋子行去,一路上又不少依旧在答题的考生发现了他们的异状,开始探头探脑,又立刻被旁边监考的学士们呵斥了回去,同时那些学士亦不忘斜斜地看上宁渊一眼,满脸尽是不屑的表情。
    宁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神色却很平静,进了屋子,发现皇帝正坐在最高处,微侧着身子闭目养神,司空旭与司空曦坐在他身边,再下来便是立成两排的众学士们,俨然像是一副案堂审问的架势,而让宁渊有所动容的是,身为大学士的高郁竟然跪在屋子正中,表情严肃,不发一语。
    见宁渊进来了,高郁侧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对着皇帝的方向叩拜道:“皇上,微臣敢以人格担保,宁渊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诬陷,请皇上明察!”
    “诬陷?高大人你这话说得好了,那支笔你可亲口承认是你徒弟的,纸条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从笔杆子发现的,人赃并获,这诬陷之说,从何说起?”皇帝还没说话,却有旁边看热闹的学士出言呛声。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也有别人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高大人你素来为官严谨,切莫为了包庇自己徒弟做下的糊涂事,晚节不保才好。”
    “你们住口!”高郁一声低喝,那两个开腔讥讽的学士立刻像被人掐住喉咙一般闭上了嘴巴。
    “皇上,那支笔确实是宁渊的不错,而纸条也确实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的不错,可皇上明鉴,能接触到那支笔的人,绝非小徒一人,且这笔能被人拾到,便说明是小徒丢失的,那能在笔杆里做文章的人大有人在,端午可能是小徒徇私舞弊!”从方才的“宁渊”变为“小徒”,可见高郁是当真心急了。
    “是啊皇上,高大人说的有理,这支笔毕竟是被别人捡到了,还指不定是谁动的手脚,要拿来栽赃嫁祸呢。”马学士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将目光挪向外边那几个负责打扫的下人,那些下人脊背一颤,立刻跪了一地,簸箕般磕头个不停,呼天抢地道:“皇上饶命!小的们不过是一群下人,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来陷害举人老爷!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啊!”
    “够了。”皇帝终于出声,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让整间屋子变得落针可闻。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宁渊身上,道:“你就是高郁收的那个叫宁渊的关门弟子吗。”
    “小人宁渊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宁渊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在高郁身边跪下,虽然并没有人对他说过什么情况,可方才周围听了一圈下来,他多少也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即便心里有些慌张,可没有在表面上流露半分出来,反而相当沉着,以不变应万变。
    与此同时,在考场边缘的地方,呼延元宸正用哨声指挥着雪里红,同几个只有七八岁的少年玩得不亦乐乎。
    他今天原本是来看宁渊考试的,可要从那一间间布帘后面将人找出来很麻烦,他又不愿因呆在屋子里同死板的皇帝和只会阿谀奉承的官员们呆在一处,只能出来乱逛,最后在这里碰到了一些似乎是这考场内下人的孩子,兴致一起,便用哨声招来了雪里红,陪这些孩子玩了起来。
    一群孩子的拍手和嬉闹声中,呼延元宸卖弄得正起劲,忽然见着闫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急匆匆道:“王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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