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只要将他收入后宫,皇帝如此明显的雨露不均,她就可以明面规劝,甚至可以去太后那里哭诉,到时候就算是太后,也不会再视而不见置身事外。
    “只是,本朝并没有纳男妃的先例……”本朝历代君王皆有男女不拘的嗜好,宫中也有侍童娈宠,通常是被封做侍君,不过历来的侍君都是身份低微出身低贱,像皇帝榻上那人般出身显赫倒还从来没有过,封做侍君自然是不妥,但是男妃这样的封号还没有过先例,“而且,本宫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娘娘表示出有这容人的度量,其他的事就让陛下去烦心。娘娘请放心,公卿之子,再怎么自甘下贱,以身侍君,也是自小锦衣玉食百般宠爱着长大,不比自幼教导承欢的侍童娈宠之流,只要进了这后宫,不需要娘娘出手,拿着宫规一条条压下去,就足以整治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容人的度量?皇后将手中的丝帕绞紧,不再言语。
    她怎么会甘愿一个个男男女女来分去她的丈夫,但是她身处皇后这个位置,不管甘愿不甘愿都得做出甘愿的样子,为皇帝挑选貌美的女子充斥他的后宫,规劝皇帝雨露均衡延绵皇嗣,为皇帝管理他的大大小小的老婆,处理她们的争风吃醋引发的各种风波,预防和反击各种针对她身下这个位置而来的明争暗斗阴谋诡计,现在甚至还要去劝说皇帝,将一名男子纳入他的后宫来和她争宠。
    她不甘愿,但是在这深宫之中,她的丈夫是坐拥天下的君王,她不甘愿又能怎么样?
    皇后统领后宫,母仪天下,须德才兼备,贤淑明理,有容人之气度。
    从小到大,这句话嬷嬷们不知道在她耳边念叨过多少遍,所以她就算再不甘愿,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示出来,就算再有怨气,也得按着宫规来拿捏整治,否则……
    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这个否则。
    第六章誓言
    五更将尽的时候,景帝醒了过来。
    刚醒时他感到一阵茫然,有些疑惑自己身在何处,不过身边温暖的触感平缓的呼吸声很快让他的神智回到了脑中。
    冬日的清晨天还未亮透,帐中灰蒙蒙的一片,只隐约可以看清个轮廓。景帝侧过头,看到身边的人斜靠在他的肩头,还在熟睡,眉间习惯性地皱起。
    就这么看着,在一片祥和宁静的气氛中,忽然间,仿佛春风拂过枯败的大地,万物在霎那间苏醒,某个坚硬的地方莫名柔软起来。景帝伸出手指,轻轻碰触,试图抚平对方眉间那个小小的皱褶,却见他动了一下,似乎就要醒来。
    “还早,继续睡。”景帝拍拍他的背,直到他不再动弹,才悄声下了榻。
    景皇朝的朝会卯时正开始,持续时间不定,事少的时候半个多时辰就完了,事多的时候就有得折腾。这一日的朝会结束得极早,却不是无事可奏,而是因为皇帝的挥袖离去。
    “一口一个先帝的时候如何如何,太后摄政的时候如何如何,他们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御书房里传来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景帝在用此宣泄他的怒意,也只能用此来宣泄他的怒意。
    随身伺候的宫人已经退到了门外,依然个个战战兢兢,恨不得能够马上凭空消失,就怕一个不小心,皇帝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事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发生,不过因为年前事多,发生的频率是越来越高。
    景帝的权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随心所欲,内有太后,外有权臣,他的皇朝还不能由他恣意妄为,就连年前最大的祭祖事宜,事事都有臣子敢顶嘴,祖宗家法,历朝惯例,一条条压过来,硬是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成命。
    祭祖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的事项,他稍微对朝政有点小小的变动,就会引得众臣高呼“陛下三思”,然后长篇大论地反驳他的想法是多么得有违祖宗家法,是多么得荒诞不可行。
    就算朝中有他的心腹,也因为根基尚浅,在这样的朝会辩驳中无法占得上风。而且那些老臣们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往往敢以死相逼,只要稍不如他们的意,就长跪不起,就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若皇帝执意如此,他们只能以死进谏,就怕死后无颜去见先帝,摆明了笃定景帝不敢杀而胁逼。
    偏偏景帝的确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得小心安抚,甚至做出让步来以示礼下老臣。没错,他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能杀,这些老臣们个个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要换上听话可用的臣子,也得按捺住性子,一步步慢慢来。
    虽然知道此间的种种道理,但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心中的怒气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往上涌,不能杀就只能挥袖而去,尽管他很清楚,这么做没有任何用处。
    这些怒气积多了自然需要宣泄,御书房的瓷器很可怜地成了他发泄怒气的器具。景帝并不在乎他此时靡费的发泄行径,传扬出去会不会引来非议,反正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做一个仁君明君,他自小的愿望,不过是要站在那至高之处,俯瞰他的江山他的皇朝,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此时,满地的碎片昭示着他的无奈皆无能。景帝盯着地面,握紧手掌,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缓缓松开。
    “来人,收拾干净。”他命人进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冷静,收敛起了所有的怒气,准备开始批阅奏折。
    理政如下棋,一角一隅的得失算不得什么,最后的成败还要看全局,他相信自己是个耐心的棋手,终有一日会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卫衍在皇帝醒来前其实已经醒了。
    醒了后,他怕吵醒皇帝惹来麻烦,始终保持着睡时的姿势没有动弹,后来皇帝醒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皇帝的手指在他眉间轻轻抚摸,指尖的温度一丝丝烙在眉间,带来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他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动了一下。
    很快,皇帝将手指收了回去,拍着他的背叫他继续睡。
    今日他没排上轮值,不用早起,皇帝又这么说了,他自然乐得不动。
    若是和皇帝一道起来,肯定又要被皇帝逼着动手伺候,命他给皇帝理襟系带,帮皇帝整理衣物。
    这种事情不是宫女们的职责吗?为什么皇帝要让他来做?
    开始的时候,卫衍以为这是皇帝新想出来的羞辱他的方法,后来又觉得不像,因为等他帮皇帝穿好了衣物,皇帝就反过来帮他穿衣,一边动手一边还要笑意吟吟地夸赞自己有多聪明,顺便贬斥他有多笨。
    他是他的侍卫他的臣子,又不是服侍他穿衣的奴仆,为什么一定要擅长做这种事?而且皇帝他擅长帮别人穿衣,难道又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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