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你也该放宽心了,照这信看来,衍儿没受什么委屈。”卫衍写了一手端正的小楷,这信上的字个个遒劲有力,入木三分,是卫衍一贯的写法,而且仔细观之,信上的笔迹没有丝毫虚浮混乱之意,显然卫衍书写时心情与身体俱佳,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而且皇帝愿意给此事一个借口,以便日后有台阶可下,并且愿意让卫衍出面,使这个借口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足以说明皇帝并没有打算要严惩卫衍,最多是一时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衍儿也许是没受什么委屈,不过侯爷就能保证,这么拖下去事情不会有变?”柳氏接到了卫衍的书信,多日来的愁思稍微缓了缓,但是左思右想之下,依然放不下那颗担忧的心。
    为君者,喜怒无常,天威难测,衍儿待在他的身边,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大祸临头?再说,这些日子衍儿就算身体上没有受到委屈,但是心里面肯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又日日小心照顾着,才把小小的弱弱的他养到这么大,她能不了解他吗?平日里,衍儿受了一点点委屈,都要忍不住向她撒个娇,要她哄一哄才能开怀,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在那个地方又没人会去哄他,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他也只能自己忍着,这日子要怎么过?
    “慧娘,我尽力了。”卫老侯爷真的没有法子了,此事太后都出面了,皇帝依然矢口否认,坚持他那个拙劣到可笑的借口,这般不要脸面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法子,难道要去和皇帝比一比,谁更不要脸面吗?
    而且卫老侯爷现在是投鼠忌器,这事当众闹开来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为了衍儿的声名着想,他肯定不能明着去和皇帝闹,只能暗地里使劲。
    偏偏皇帝是不打算要脸了,他们这些想要脸的人,在他面前只能败下阵来。
    为臣者,最不希望遇到的君王,恐怕就是像皇帝这般不要脸面的了。一位皇帝,只要他在乎生前声名,身后定论,也就是所谓的要脸,很多事他就不会去做,就算偶尔出格了,臣子们也能劝谏住,但是一旦皇帝不打算要脸了,那么他就可以随心所欲放飞自我了,做臣子的,就很难阻止。
    只是看着为衍儿忧心不已的慧娘,卫老侯爷的心中,同样难受得不行。
    沈莫上次被太后按了个失察的罪名,虽然当时他很有“六月飞雪”之感慨,但是回过头去,他还是该干嘛就干嘛,认认真真地当他的皇家差,吃他的皇家饭,压根没打算要去皇帝那里行什么劝谏之事。
    不过后来,他眼看着皇帝实在是越来越胡闹,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对于胡闹这个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
    太后觉得皇帝把臣子拖上了龙榻,臣不臣妾不妾的,有碍皇室体面有损天家声誉,是为胡闹;柳太傅等重臣在皇帝的行为有违明君之德行时,认为是在胡闹;但是对于沈莫而言,只有皇帝的行为,有可能会危害他自身安全的时候,才叫胡闹。
    作为掌管皇帝安全防卫的重臣,作为卫衍的上司,很多事,皇帝瞒不过他,也不会瞒他,所以沈莫在皇帝将人拖上龙榻的第二日,就知道了此事,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既已发生,说什么都是无益的。沈莫从最低等的侍卫,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在宫里当差整整三十多年,早就明白,这种事在宫中并不是多么得罕见,景朝的每位帝王大概都有过这种荒唐,年轻的皇帝陛下不过是在重复他的祖辈们的某些嗜好。
    反正对一个男人,皇帝就算再迷恋,也就一段时光,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等最好的年华逝去,皇帝的兴趣自然就淡了。到时候,是杀是放,端看皇帝的心情。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脱离他的预期,比如说皇帝将卫衍看得出乎人意料的重要,比如说皇帝有意将卫衍栽培成未来愿以性命交付信任的重臣备选,不过这些事情,对沈莫而言,还算不上胡闹。
    对于沈莫来说,真正的胡闹是如现在这般,与枕边人死磕的同时,又搂着他同榻共眠。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大概只有皇帝才敢这么做,他就不怕真的把人欺负狠了,哪天不明不白就掉了脑袋?
    沈莫当然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万一的可能,他也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最终他还是踏上了劝谏皇帝的行程。
    他入宫后,没有和皇帝多废话,直接替皇帝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是多么得危险,然后给了皇帝两个选择:要么和好,他们俩爱怎么睡就怎么睡;要么分开睡,他们俩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沈大统领,又不是朕不想和他和好的。”景帝觉得自己很委屈,当然在沈莫面前,他偶尔委屈一下,柔弱一把,绝对是没有什么坏处的,所以他毅然决然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将自己怎么哄都不起作用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通。
    “陛下,您已经多久没入内探视刘婕妤了?有空不妨去看看刘婕妤,或者出去逛逛,实在闲得慌,找个人来下下棋也是好的。”哄人沈莫不擅长,特别是对象还是一个男人的时候,实在给不了皇帝什么有用的建议。
    不过沈莫以为对付那些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试试,那就是——冷处理。皇帝训一句哄三句地把人放在手心里面宠着,怎么可能达到目的,真想达到目的,将他放着冷段时日,他就不敢这样了。
    景帝没心情。自从他和卫衍闹翻以后,他就没心情去后宫探望刘婕妤,也没心情出宫去游玩,除了政事之外,做什么他都提不起兴趣,当然,耍着手腕硬逼卫衍低头的时候除外。
    “大统领是说下棋?”景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多谢大统领提醒,朕有办法了。”
    “陛下,那臣刚才说的事?”
    “大统领放心好了,朕保证以后不会再欺负他,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被欺负得太狠,激愤之下做出傻事的。”景帝信誓旦旦地保证,至于能做到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之所以答应得这般轻松自如,是因为他根本没把沈莫担心的事,放在心上。
    刚开始,卫衍很不乐意侍奉的时候,还不是乖顺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卫衍只是在和他闹别扭,想要让他来哄,想要逼他让步而已。这种情况下,景帝当然不担心卫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沈莫那个召人下棋的建议,他倒是记住了。
    上面说过,景帝这些日子非常勤于政事。本来,皇帝勤于政事,于国于民绝对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皇帝勤于政事到了某种变态的地步,于臣子而言,绝对不是幸事。
    而且,景朝朝堂上的众臣,在被皇帝的勤于政事痛苦折磨了十多日后,突然又被皇帝乐于召人进宫下棋而困扰了。
    下棋事件第一个遭荼毒的大臣是户部尚书肖越。
    和皇帝下棋是一件很伤脑筋的苦差事,赢是绝对不能赢的,输还要输得不着痕迹,输得漂漂亮亮,输得自己都要深信自己必输无疑,绝对不能让皇帝赢得轻而易举,赢得索然无味,赢得发现对手是在放水,这真的非常考验陪下者的棋艺和演技。
    但是这样与皇帝亲近的机会,也是不可多得的,有些事情在朝堂上在议事时,被皇帝无情驳回了,但是说不定皇帝在棋盘上一高兴,就有了转机呢,所以皇帝的臣子们,通常在接到这样的诏令时,心情绝对是痛苦着并且快乐着的。
    肖越本来就是天子近臣出身,早年间陪皇帝下棋的次数不在少数,身居高位后,出入内廷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第一次奉召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什么,不过隔了一日,再次受召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事情颇有蹊跷,皇帝这召人下棋的用意比较玄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是肖越第二次奉召入宫陪皇帝下棋,在收官时他突然福如心至,发现皇帝两次召他下棋的地方都是同一个地方——皇帝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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