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在东边起居处没看到不妥的东西,原以为这府里并没有皇帝留下来的痕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等着她。
    “侯爷画的是院子里的那盆金背大红。侯爷还说,那两盆绿云开得极好,老夫人肯定喜欢,让奴婢们小心拾掇了,待会儿送到那边府里去。”方内侍这话依然说得十分客气。
    永宁侯深得圣宠,是皇帝真正捧在手掌心里宠爱的人,皇帝本人都时不时亲自动手伺候他,他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哪敢在永宁侯面前拿架子。
    而且皇帝爱屋及乌,对卫家也是不一般,所以他在面对卫老夫人和世子时,姿态摆得相当低。
    他们这样的人,对谁要摆架子,对谁要做小伏低,分得相当清,连这点都分不清的蠢人,也没办法得到近身服侍皇帝的机会。
    他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发现卫老夫人见了这幅画,脸色有些冷淡,自然知道老夫人为何一下子没了兴致,却故作不知,反而说起了闲事。
    别看金背大红的名字看着非常直白,此花是菊中名品,以花色富丽堂皇而被人喜爱。至于绿云,也是菊中佳品,它的花瓣自然卷曲,婀娜多姿,远观仿佛朵朵绿色的云彩,故得名。
    文人雅士,多偏爱绿云这种清新雅致的菊花,不过皇帝和永宁侯二人,赏鉴的时候,自然觉得绿云也不错,但是真正喜爱的,恐怕还是如金背大红这种菊中富贵色。
    昨夜,就是方内侍在一旁伺候着皇帝和永宁侯作画的,皇帝在院子里挑来挑去,挑了半天,最后却挑中了那盆金背大红来作画,从中就可知,皇帝真正的喜好了。
    当时,皇帝和永宁侯作完了画,皇帝题了词,用印的时候,皇帝却嫌弃永宁侯的印太过周正,不够雅趣,没让他用,而是要等到皇帝回了宫,寻了几枚雅趣点的印,派人送到这边来,再让永宁侯用印。
    因为这画少了永宁侯的一枚印,所以一时间没有收起来,倒不是故意摆在这里给人看的。
    “我们去院子里看几眼就行了,几盆花还送过来送过去的,太过麻烦了。”柳氏慢慢吸了口气,掩下了心中所有的异样。
    既然儿子做了这个决定,这种事,是必然的事,她该早早习惯,而不是每次想起这个,看到点什么,心中就涌起各种想法。
    往好处说,儿子这是在与皇帝琴瑟相和、书画传情,也算是他们感情和美的一种表现吧。
    柳氏努力说服自己,但是看着这幅画,她努力了半晌,还是失败了。儿子画的那朵花,她自然是越看越顺眼,花如其人,这花就和儿子的为人一般,中正平和,乖顺守礼,旁边的那一朵,她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这般张扬,这般恣意,大大咧咧嚣张肆意地在另一朵旁边怒放,让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用墨汁涂黑了它。
    “老夫人不喜欢绿云吗?那么十丈珠帘呢,或者凤凰振羽?您喜不喜欢?院子里应该都有。”方内侍继续拿着些菊中名品来打岔,想要把卫老夫人的注意力从这幅画上引走。
    “祖母,我们不如去院子里看看吧。方中官既然这般盛情推荐,必有奇异处,今日不去看看,恐怕要错过了名品。”卫敏文还没看明白,这幅画上有什么玄机,不过祖母的脸色不好,他却是看懂了,也加入了打岔的行列。
    “行,我们去外面看看吧。”柳氏自然知道方内侍的好意,也知道敏文是在担心她了。
    她要是对这些事表示出不悦,不过是让儿子左右为难,除了为难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无益于改善儿子的处境,所以听了他们的话,她也就从善如流,顺着他们的意,到院子里赏花去了。
    此时正是秋末,院子里的菊花,因为被照顾得很好,或绚烂,或孤傲,或娇媚,在秋风中摇曳着它们美丽的身影,等待着惜花人的观赏。
    柳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院子里的名品菊花的确不少,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些,还有绿牡丹,墨荷这样的佳品。这些菊花被养在或大或小的花盆里,此时都在盛放期,将这院子点缀得秋意盎然,惹人迷醉。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养花的这些花匠,都是宫中的内侍,能把花养得这么精神,手艺必然非常高超,但是忠勇侯府的人接手以后,还能把这些花养得这么好吗?
    她想到这里,又想到了其他的事。
    这座府邸里,样样都是顶好的,这般奢靡享受,花费不在少数,光凭儿子的那点俸禄,支撑得了这个府邸的花用吗?
    所谓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过家的人,自然知道,生活中若是处处讲究,就要处处花钱,想要维持这么大一座府邸的奢华生活,花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柳氏自身不当家,现在忠勇侯府当家理事的是卫泯的媳妇,卫泽和他的媳妇这些年来一直镇守在云州,京中只有他们的几个孩子,不过她在家里时,也是受过管家理事的教育的。
    后来柳家因事败落,她因缘巧合,得了老侯爷援手,进了忠勇侯府,她原已心如死灰,直到有了衍儿,她才重新有了点生气。
    偏偏衍儿出生时体弱,府中众人时时为他悬着心,事事都肯紧着他,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且有了牵挂的人,要操心的事多了,她就慢慢活了过来。
    她开头觉得这座府邸,又大又精美,从中可以窥到皇帝的那点心意,看下来还算比较满意。此时,她心算了一番,想到儿子要维持这般规模的府邸,需要花费的银钱时,顿时又为儿子担忧起来了。
    不管儿子年纪多大了,在外是不是能独当一面了,在她面前始终是个孩子,她永远都是操不完的慈母心。
    管花木的内侍,与管书房的方内侍,都是高庸高总管教导出来的,两人自然认识,他俩凑一起,嘀咕了几声,管花木的那内侍,就使劲夸赞起了这些菊花。
    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关于菊花的诗词更是汗牛充栋,数不胜数,这里的菊花也养得很好,夸起来毫不费力。
    那内侍夸完了花,又夸起了人。
    “老夫人,这盆,这盆,还有这盆,都是侯爷指定了,说是老夫人必定喜欢,让奴婢们记得今日送过去。”
    “中官大人不要和老身这般客气,老身在这里观赏一下即可,那边府里没有您这样的高手,恐怕养不好这些佳品。”柳氏这话,既是推辞,也是实话。
    “老夫人,这是侯爷的一片孝心,奴婢们办事不力不要紧,但是老夫人忍心拂了侯爷的这一片孝心吗?”内侍继续劝说。
    柳氏和内侍们,彼此都客客气气地称呼着对方,不敢对对方有丝毫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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