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放了手,向后踉跄一步,其实,她也同样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谁,”她似乎听见他笑了一声,接着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谁。”
    他走,她没有追。
    她也知道,这一回,他并不是在假装快走,走到拐角的地方,就等在那里待她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冲出来,将她高高抱起,再转上几圈。
    他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她也没哭,只是感到,周围的空气愈发稀薄,呼吸也跟着变得沉重。
    一道强光扫射过来,黑色迈巴赫在杜柠身旁的车位戛然停下。
    杜柠本能地伸手去遮挡灯光,车上的人缓步下来,正瞥见一旁有些呆愣的杜柠。
    付青洛微微勾起唇角,还真是有缘分。
    车灯已熄灭,杜柠慢慢放下手掌,脸上潮湿一片。
    还好还好,他已经走了。
    还好还好,这样狼狈的自己,他没有再次看见。
    “衬衫很合身,要不要尝尝你存的酒。”
    杜柠猛地抬头,暮色中,隐约看见对面一个男人,正优雅地靠着那辆黑色迈巴赫,环胸看她。
    ☆、第6章 六
    舞台上的混血歌手正低吟浅唱,灯光昏暗暧昧,杜柠看不清歌手的脸,但那样萦绕迷幻的声音,却已然足以魅惑人心。杜柠始终觉得,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
    就比如,眼前这位来了酒吧邀她品酒的男人,自己却不曾碰酒。
    一曲终了,有侍者抱着一束火百合步上舞台,杜柠隐隐约约看见,那位歌手垂头轻闻怀中花朵之后,竟望向他们这边微微点头致意。杜柠始知道,这花,是眼前这个名作leo的男人送与她的。
    灯光微亮,歌手抱着花束聘婷步下舞台,径自朝着他们的桌位走来。
    对于酒吧中的这番场景,杜柠自是再熟悉不过的,换做往昔,她定是最爱起哄的那一个。只是今日不同,实在是没那种心情。看着别人幸福,只会更加突显自己的落魄。
    杜柠起身准备走了,身旁的dulce却一脸兴奋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杜柠无法,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我要去厕所。
    那位歌手似乎极感谢杜柠让了座位,望着她笑得两眼弯弯,杜柠也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杜柠根本不会品酒,更没什么酒品可言,十几岁那样的年纪,也只是闭着眼睛装十三地使劲往下咽罢了。这些年,杜柠倒是长进不少,能略略品出辛甜与苦涩的味道了。
    许濯那个踉跄的脚步忽然就在眼前清晰地闪了闪,耳边又猛地响起那句话,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谁。杜柠抚着心,这里怎么就疼得要碎裂开来,自己怎么就着魔一般说了那样的混账话,不就是一张喜帖,怎么就逼得她亲手将他推得越来越远,她是怎么了。
    喜帖,喜帖。
    杜柠猛然惊醒,万一,那喜帖是假的,万一,那喜帖并不是许濯寄来的。
    仓皇扶住墙壁,从头顶冷到脚底。
    送她登机那日,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傻丫头,照顾好自己。
    她说,若是结婚,别告诉我。
    他回,你也一样。
    他抱着她说了一句你也一样,声音很小很低,连她都听得很不真切,可如今,竟莫名其妙地将这一句话拼贴完全了。
    只是,什么叫做你也一样。
    是不屑见到她的那一半,还是。
    不敢再猜。
    这突然被记起的四个字,犹如罂粟一般,带给杜柠激奋狂喜的同时,亦能随时将她打入谷底永生毁灭。
    匆匆折回,却只剩微醺的dulce一人。
    “leo呢?”杜柠问得焦急。
    dulce提了包起身,“刚走,送那个美女去赶飞机了。本来leo要载我们回去的,可是你怎么那么慢,等了半天你也……”
    杜柠旋风一般冲了出去。
    若不是副驾驶里的陆怡璇发现后面有个女孩追了他们两条街,说不定,她会就这样一直追着跑去了机场。
    付青洛将车退到她身边时,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汗水,额上隐隐现着青色血管,她抚着胸口,似乎想努力冲他笑笑表示感激,可那笑容实在不怎么美好,反而相当的惨兮兮。
    他停了车,随手从窗子递了张纸巾给她,“干嘛追车?”
    呼吸凌乱不堪,她尽力平复着气息,睫毛上还挂着汗珠的眼睛诚挚地望着付青洛,有几分恳求的意味。“我,我也要到机场,麻烦载我一,一段。”
    那晚之后,付青洛一直都不清楚杜柠拼了命追车赶去机场的原因。
    付青洛也断然不会想到,这个夜晚中发生的一切,会成为多年以后唯一还能让他疼让他痛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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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斯罗机场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人山人海。
    杜柠自下了车,只匆忙道了声谢谢便跑得了无踪迹。
    付青洛本以为她也是来赶飞机的,只是那样狼狈又两手空空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唏嘘。比她更凄惨的登机人,付青洛此生再也没有见到过。
    送走陆怡璇,付青洛便要驱车回去,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瞥见了缩在柱子后面的杜柠。那时,他们彼此之间,还仅仅是知道对方英文名字的程度。
    “lemon?”他疑惑地轻唤一声,稳步朝着杜柠的方向走去,渐渐走进才看清楚,原来,她躲在这里哭。
    说哭也是不正确的,因为满眼的雾气,却并没有一滴眼泪掉落下来。
    她的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握成了一团,嘴唇上的殷红估计是她自己咬破的,因为不是规规矩矩的干涸裂口。
    她忍得辛苦,他看得清楚。
    “没赶上么,换下一班就是了。”想必是有急迫的事,不然也不会伤心至此罢。漂洋过海,他们也总算相识一场,付青洛翻翻口袋,却没能寻到任何纸巾。
    杜柠怔了怔,摆手想开口说句没事,一抬头,眼泪就这么噼里啪啦地对着他掉个没完。
    那时,杜柠一面忙着用两只手背来回擦眼泪一面还庆幸不已地想,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被他接二连三地看到,还好她跟这个leo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杜柠忍得渐渐费力,因为感觉鼻涕马上也要出来活动了。付青洛四下看看,想必是在寻找超市。几秒钟后,付青洛微微抬手,正要开口说我去买纸巾,不想动作却不及她迅速。
    “实在对不起了,我会再买件一模一样的存在酒吧。”杜柠抽抽搭搭地说着,不再理会付青洛,转身向外面走去。
    付青洛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亲眼看着杜柠拿了他搭在肩上的白色薄外套,边走边擦眼泪。她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走着走着,居然还很恣意地用他的衣服擤起了鼻涕。
    走得稍稍远的时候,付青洛看见杜柠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满脸泪水,定定地望着有他在的方向,隐隐约约扯出一个笑容来。
    这幅画面,定格在付青洛脑海中很多年。他一直都以为,那个机场的夜晚,杜柠转过身来微笑,是因为对他愧疚亦或感激亦或其他某些彼时尚不明晰的情绪。只是那样纯粹近乎某种释然的微笑,轻轻撞击了一下付青洛的心脏,令他也稍稍对那件壮烈牺牲的阿玛尼外套释然了些。
    于是,他也朝她勾起了嘴角,虽然,只是淡淡的。
    假如付青洛肯回身望望,他就会看见,三年前,那个曾为了某个如今已记不得名的生物而站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求着情的男人,似乎,是叫做许濯罢,此时正环着顾语希吻得难舍难分。顾语希,付青洛是认得的,因为是盛屹近来新签的广告代言。
    只是,这一切全都是假如,毕竟,付青洛没有回头,所以他便没有看见,也所以,付青洛并不知道,那时的杜柠,满心满眼,看见的都是那个男人,那些沾湿了他外套的泪水,也同样的,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第7章 七
    杜柠向来诚信,隔天便又买了件同款的阿玛尼外套送去了酒吧寄存,只是之后,杜柠便再不曾去过那里。也再没有同许濯联络过,这点志气,总归还是有的。
    在伦敦生活了一年零五个月,杜柠仍没有记得出门前要带伞。这期间,dulce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因此杜柠被淋湿的机会便越来越多。
    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杜柠拿了全额的奖学金,同专业比较的话,那时杜柠的成绩即便放在其他著名的学府中也是能够露一把脸的,有些碧眼同学乃至师长私底下难免窃窃私议,杜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转年三月份,杜柠在伦敦市举办的大学生室内设计创新大赛中抱了金奖回来,那些流言和质疑声至此再没来扰过。
    有建筑设计节目的记者来校采访,杜柠直拖了dulce出去顶包,自己则跑去威斯敏斯特教堂悠哉悠哉地研究建筑风格。
    也渐渐有男孩约杜柠吃饭看电影,本校外校的,杜柠都没有空闲赴约,并非推脱,她是实实在在的忙。忙着读书,忙着设计,忙着四处看风景,还要忙着打工,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能用来谈恋爱。
    dulce说,lemon,你实在矫情,金融专业的max虽然纨绔了些,好歹人家英俊潇洒,听说家里生意做得很大,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杜柠眼也不抬地继续磨着咖啡豆,万分诚恳地念上一句,“你把他收了,我管你一学期伙食可好。”
    dulce就面有难色地凑近杜柠,小心翼翼地问她,“lemon,或者说,你喜欢的是女人?”
    杜柠怔了怔,最后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六月,杜柠的学校成功拿到了某跨国集团人才定向培养输送的十个名额。这件事在校内造成了不小的波动,毕竟一走出校门就有稳妥体面又多金的工作是毕业症候群中大多数成员都在奢望的。
    听说,从下一届新生开始学费就涨价了,因为学校对传闻中的某跨国集团砸了血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了每年往集团输送十名毕业生参与就业的名额,为的就是能在招生简章上镀一层毕业后将直接进入xx跨国集团工作的金。
    杜柠汗颜,想必这些个集团都是下重金去哈佛牛津剑桥之流买人才,轮到她们就成学校自己个儿搭钱往外卖了,学霸与学渣之间,高下立判啊。
    签订合作协议那天,杜柠作为本校成绩骄人形象可人设计能力傲人的头号种子选手,被荣幸地推举为学生发言代表。老实说,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儿杜柠是越来越打怵了,但是面色和善的院长却一再地跟杜柠表示,院方领导们实在很是看好她,甚至有包括他在内的几位领导打算在杜柠毕业时聘任她留校……
    杜柠拧着眉头想了想,这事儿她应该干。
    大概是换了水土的关系,这两年杜柠又窜了几公分,差不多有一百六十五六公分的样子,因为瘦便愈发显得身材修长,只是到底多高多重,杜柠自己也不甚清楚。亦从不化妆,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干净清透得不见任何嚣张叛逆的痕迹。杜柠常常梳完马尾就对着镜子发一阵呆,始终都是这张脸没错,却愈发觉得陌生。
    杜柠想,当自己变得连自己都恍惚认不清楚的时候,她便是真的重新活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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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青洛常常会想起那个在伦敦跟他有过两面之缘的同胞。
    有时陆怡璇会缠着他去商场,每回路过阿玛尼的时候,付青洛都会想起那件外套。陆怡璇结束学业回到中国之后,付青洛又去了那间酒吧几次,却再没遇到过杜柠。
    只是,那张曾笑着流泪的脸孔在他的脑海中很是深刻,以致一年的光景漫漫过去,付青洛一眼便认出了杜柠。
    其实这场没营养的签约仪式付青洛是无需亲自出席的,前几日陆怡璇给他漂洋过海来了电话特地嘱托,说她那个油盐不进的弟弟已经两个月没联系上了,家里人麻烦他有空的时候去看一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状况,可巧正赶上这么一个活动,他便来了。
    陆怡璇的弟弟名叫陆禹泽,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付青洛长他三岁,陆家的事,付青洛也是略有耳闻的。陆禹泽十八岁那年,亲眼撞见他们两姐弟的妈跟一个男人在家里偷情,拿刀砍了那个男人之后,陆禹泽自己去警察局自了首。
    所幸那男的没死,也所幸陆禹泽当时尚未年满十八周岁,陆父多年经商在外,想必也早就跟陆母没了感情,离婚之后,陆禹泽就被送去了英国由陆怡璇照看。后来陆怡璇留学结束回国开始接手家里生意,陆禹泽便一个人留在英国继续读书。
    付青洛跟陆怡璇,是圈子里公认的金童玉女,虽然陆家曾经出过那样的丑闻,但功夫做得足,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就好像并没有几个人清楚他妹妹付唯钰曾经被人打成重伤过一样。再者说,无论从学识,气质,家世还是性格,付青洛都找不出比陆怡璇更适合成为付太太的人选。
    付青洛肯亲自来,校方自是受宠若惊。台下人影攒动坐满了学生,主持人开始一一介绍台上这十来位领导,念到他时,甚为隆重,付青洛微微皱眉,起身略略颔了颔首,台下掌声雷动,还夹杂着某些不安分的挑逗式口哨声。
    杜柠上台致辞的时候,付青洛正准备寻个借口离开。她微笑着冲那十来位领导弯身行了礼,站直身子后目光正对上坐在正中间的付青洛。
    那天,杜柠穿着海蓝色的校服,梳着利落的马尾露着光洁的额头,微笑的时候,左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简单清纯得宛如高中女生。这身装扮与一年前酒吧中的杜柠天差地别,但付青洛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来。
    但是显然,通过杜柠同他在台上目光偶然对视的若干秒中来看,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杜柠看见,那个坐在台上最醒目处的男人,似乎冲她笑了笑。
    那个对她穷追不舍的max在台下起哄个没完,杜柠懒得理会,致辞一结束便安静地下了台。付青洛远远望了一眼,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哨声不断的男性很是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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