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来自韩国的评委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流利的英语问:“能阐述一下你设计这个妆容的理念或者想法吗?”
    米尘吸了一口气,她没有精力去揣测评委们对她的想法。事实上,当她打开自己的化妆箱的时候,胜负名利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想要的,只是脚踏实地地再现自己构思的这个妆容。
    “这个妆容的灵感来自于poker face。两边采用不对称的形式,来修饰模特的脸型。着重于色彩的过渡,形成光影效果,以此加强模特脸部的立体感。”
    米尘的阐述很短,她觉得所有理念什么的都是虚无。林润安说过,无论你的想法再巧妙,只有能呈现出来的,才能被称之为“作品”。
    担任评委的川上寻子开口了,“我认为这是相当出色的作品,有创造力和美感,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忘记自己是在化妆而不是画画。化妆,就是要让一个人看起来更美,而不是让他的脸变成一个调色盘。重点是一个人的五官,而不是最后留下的色彩。”
    其他的评委纷纷点头,他们对米尘的作品点评得十分细致,不像对之前的那些选手,片面而空泛。
    来自韩国的评委们,当场与米尘开始讨论起化妆技巧。比如阴影如何推进,五官线条如何拉长等等。而来自日本和香港的评委们则对poker face这种概念想法十分感兴趣。这并不是夸张的舞台妆,而是根据模特的脸型而做出的设计,它完美地平衡了模特脸部的不协调,明明是不对称的妆容却意外地有一种和谐美感。
    余洋与白意涵在台下看着米尘与所有评委们的互动,余洋扯起唇角,“看来这一次亚洲彩妆大赏的单人pk赛,米尘赢定了。”
    白意涵调整坐姿,更加仔细地看着米尘。她在聚光灯下灿烂地笑着,手中举着水晶奖杯。
    “哦,今天之后,她会更加忙碌了。”余洋朝白意涵使了个眼色,“别怪我剥夺了她与你约会的时间。”
    “没关系。就这样看着她笑的样子,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那天晚上,余洋很有良心地推掉了米尘所有的应酬,让白意涵带着米尘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米尘爬上了餐厅的露台边缘,白意涵放下一切拽住米尘的手,“米尘!这很危险!”
    夜风撩起米尘的发丝,她低下头看着几米之下的那个游泳池,被夜灯烘托得就似一片彩色琉璃。
    “这没什么,白大哥。我不会掉下去的。”
    “很多时候,明明坐在最危险的地方,我们总会自以为很安全。”白意涵将米尘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仰起头来看着她,“虽然你今天笑得很灿烂,但我总觉得你并不是真的快乐?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米尘耸了耸肩膀,“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
    “你担心那些评委们对你的称赞是因为林润安的关系?”
    “不,我觉得他们除了选择我,根本无法给其他人这个殊荣。我米尘实至名归。”
    白意涵笑了,在米尘的鼻尖弹了一下,“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自信的样子。”
    “可是我的实至名归,却是因为其他的参赛者……和我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
    “不在一个层次?那是因为你真的很有灵气。”
    米尘低下头,也许她真的有灵气,但谁知道这样的灵气会不会突然被消磨殆尽呢?
    当她满载荣誉回国之后,有不少出版社都希望她能出一部彩妆教程。
    比起星耀的各种娱乐节目与杂志访谈,米尘更愿意静下心来做点什么。于是她答应了余洋,与一个业内资深的时尚杂志合作,出一本彩妆教程。为了这本书,米尘几乎宅在家里,研究着满屋子的化妆品。而白意涵经常会来看她,与她交流。
    他的耐心与周到,让她学到了很多。
    经常是米尘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打字,而白意涵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书。又或者,米尘干脆用杂志社送来的彩妆样品在白意涵的脸上大显身手。有时候米尘不想打字了,或者以她坑爹的中文造诣感到为难的时候,白意涵会接过电脑,替她打字。
    白意涵没有任何刻意的亲近,相反这种自在却又有人陪伴的感觉让她安心。
    这本书的底稿完成了,米尘觉得很开心,因为这并不仅仅是她写的书,更像是她和白意涵一起完成的一件事情。底稿被送去了杂志社,但是让米尘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彩妆的一些基本技法之外,其他的东西被改到面目全非,特别是米尘对某些彩妆品牌的一些产品的评价,几乎被删光。
    另外又添加入了许多品牌推荐内容。这些品牌,米尘要么觉得不是很好用,要么根本就没有仔细研究过。
    “余洋!稿子改得太离谱了!这和市面上那些美妆书籍有什么不同?读者会为那样的书掏钱吗?而且很多化妆品根本不好用!我以为对方是很专业的时尚杂志,他们接受了彩妆品牌赞助就这样借着我的书来打广告,是不是太功利了一点?”
    “米尘,这在国内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的书出版和印刷都需要资金,这些资金就来源于这些彩妆品牌。你和那些出护肤品书籍的女明星们不同,你是个化妆师,在公众眼里是代表专业的人物。到时候开个新书签售会,你在签售会上现场再为几个女读者化妆,展示你的技巧,就算这些技巧不是她们所能把握的,她们也会掏钱买书。哦,我已经联系好了廖冰,她很愿意为你的书做宣传!还有皇朝影业的赵纤,你不知道她现在有多红,就是这样听说你写书了,人家也说要到微博里为你好好宣传呢!”
    米尘按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余洋说:“我写书是想写一部真正的能让普通女孩子们提高化妆技巧的书,不是一本广告!”
    余洋叹了一口气,“好了,米尘。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如果是为了看一本教化妆的书,那么读者不如去化妆学校。杂志社帮你修改稿子,除了为他们自身的利益考虑之外,也是为了让你与各大彩妆品牌建立良好的关系。如果你把这些品牌都得罪光了,以后还有谁邀请你去各种彩妆活动呢?每一个圈子都有它的规则。你现在就不要想这些了,我觉得这本书被改的很好,内容充实很多。我看了排版,很漂亮,读者们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连排版都出来了?我还没有确定下来呢!”
    “相信我,这样就很好了。早点睡吧,米尘。等到你拿到书的时候,我保证你自己也会很喜欢。我还有事情要谈,明天公司再见吧。”
    余洋将电话挂断了,米尘愣在那里良久。
    她要她早点睡,可是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余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哪怕这一切没有任何地方是她原本想要的。
    她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白意涵。也许白意涵经历的更多,所以处理起类似的事情也更加淡定从容。
    “米尘,如果是这样,你需要好好和余洋聊一聊。她确实是你的经纪人,为你规划一切,但她也必须顾虑到你的想法。但是不管怎样,有一句话她说的不错,希望你能和这些彩妆品牌建立良好的关系。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白意涵的声音让她的心绪平稳了下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米尘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第二天,她很早就来到了星耀。现在星耀里的工作人员,甚至于一些艺人,见到米尘的态度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甚至还有一个新人特意为米尘买了咖啡,闲聊的时候提出了邀请米尘能为自己化妆的希望。米尘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答应对方,但也对对方适合的化妆风格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米尘最后端着咖啡上到了顶楼的天台。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怀念顶楼的天空,看似触手可及,却十分遥远。
    她站上了第一节台阶,看着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城市建筑,闭上眼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的风很大,发丝凌乱,衣摆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当她打算退后一步离开的时候,左脚踩空,向后栽倒下去。
    失重的瞬间,惶恐冻结了她的心脏。
    就在她闭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时,有人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坚定的、果断的,一切动摇都毫无意义。
    哪怕她站直了身体,肩膀仍旧感受到对方手指的力度。
    米尘转过身来,看见了厉墨钧。
    那一刻,某种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哪怕她拼了命地镇压,仍旧疯狂地奔涌。
    然而她却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
    “今天风很大,你不该上来。”
    还是那样言简意赅,言辞之间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那么你为什么上来了呢?”
    她有多久没有亲眼见到他?又有多久没有这样与他说过话了?
    “我只是打算抽根烟。”
    厉墨钧的脸上是一贯无欲而漠然的表情,可他的眼睛却有着最动人的轮廓。
    “谢谢你让连先生给我送来的鞋子。”
    “没什么,是安塞尔为你设计的。”
    “但却是你提醒他为我设计的。”
    “为什么上天台来?”厉墨钧直截了当地问出口,这果真是他的风格。
    米尘无奈地扯起唇角,耳边是呼呼风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能不能听清,甚至于她不明白自己说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她想要寻找安慰?想要求得认同?还是单纯地想要与他讲话?
    “我写了一本关于彩妆技巧的书,与时尚杂志《潮想》合作的。但是《潮想》把我的稿子改成了一本广告书,将所有的彩妆赞助商都赞美了一遍。我向经纪人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但貌似并没有被她放在心上。也许,我应该以更加明确、强烈的方式对她说‘不’。”
    厉墨钧转过身来,靠着天台看向米尘,这明明是仰视的角度,米尘却有一种自己即将从云端落入对方眼中的错觉。
    “虽然我曾经希望你学会说‘不’,但很多时候,说服对方是比‘说不’更加完满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潮想》应该是主动要求与你合作出书的,这就说明‘米尘’这个名字对于公众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你说的话,有很多人会相信。这就是你的力量和本钱,不要浪费了这个资本。”厉墨钧抬手取走了米尘的咖啡,“你不需要咖啡让你清醒。你会想要说‘不’,说明你本身已经很清醒。”
    当米尘回过神来的时候,厉墨钧已经走远了。
    她在天台上仍旧独自站立了一个小时,只是等到她离开的时候,心中有一种笃定的力量。
    然后她无奈地笑了。
    就算她已经不再站在他的身边,他始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
    而她一点都不想失去他对她的“影响力”。
    她真的对他成了瘾。
    这些日子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想起他。
    他在做些什么?和什么人拍戏?他的化妆师是怎样的?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她?
    再见到他,他没有一点变化。
    甚至于他对她的影响力也丝毫没有减弱。
    这很可怕。
    她也许想起他的时间变少了,但想起他的时候却觉得更加用力。
    她打了个电话,将余洋请到了咖啡馆里。
    余洋从进入咖啡馆到坐下,一直都在打着电话,米尘并没有催她,而是等着她将电话打完。
    “米尘,为什么会约我到这里?如果有关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以在公司里直接对我说。”
    米尘摇了摇头,“这是关于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我不想有不相干的人听见或者他们来为我指点江山。”
    余洋微微愣了愣,她听懂了米尘的意思。米尘正委婉地告诉她,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可能会挑战余洋的自尊心。
    “好吧,你说。”余洋将手机调至静音。
    “我不同意在我的书里放那些彩妆广告,我需要它是一本纯粹的介绍彩妆技巧的书。如果《潮想》杂志一定要在我的书里介绍那些彩妆品牌,那么我不会参加任何宣传活动,也会在我的微博里声明所有关于彩妆品牌的介绍,不是出自我的意愿。”
    “米尘,你为什么要这样!”余洋摊开手,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看着米尘。
    “原因很简单,余洋,不要只看着眼前的利益!不要将公众对我的信任一次性挥霍殆尽!这些彩妆品牌好用不好用,很快就会在网上流传,大家都会对它们做出评价。到那时候,被评价的不只是它们,还有我。我珍惜自己作为一个专业化妆师的信誉。我不轻易给任何彩妆品牌做广告,如果我称赞某个品牌,一定是因为这个品牌值得我推荐。这样,我说的我做的,才会被人奉为宝典而不是一个收钱做广告的。”
    余洋吸一口气,“从原则上来说,你的顾虑没有错。但是许多彩妆师都是这么做的,没有哪个真的被骂到狗血淋头的,仍旧有许多人相信他们的推荐!”
    “那么就从商业角度考虑。如果只要有品牌肯出钱,我就愿意为他们说好话,那么我很快就会沦为廉价广告版。余洋,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懂的吧?所以我为什么要自贬身价?我越不肯为他们说话,他们就越会对我趋之如骛。就好像那些高档餐厅,他们拼命追逐米其林给的星级评价,因为那是他们的荣耀。我希望我的推荐和评价,不只是给这些彩妆品牌锦上添花,而是成为他们觉得自豪荣耀的事情。只要公众是相信我的,就算我婉拒了给这些彩妆品牌做广告,你觉得他们是与我为敌,还是追逐我呢?”
    余洋顿住了,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米尘,良久,才说出一句话:“做你的经纪人,是一件很考验能力的事情。你真的确定非这样不可了吗?”
    米尘点头,“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能把这件事情做成正面宣传,对吧?”
    余洋笑了,“你真的成长了许多。更加自信,想的也更多了。”
    听见余洋这么说,米尘顿然有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
    当天晚上,米尘与白意涵一起吃着晚饭的时候,白意涵亲手做了一份安格斯牛排给米尘。
    “这是给你的奖励。”
    “奖励什么?”米尘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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