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不语,看着她。
    “我的丈夫,你抢走,君太太的位子,你抢走,我的孩子,是你害死的,我再也不能生育了,你说是谁的错!”这话说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像是悲切的嘶鸣了,低沉极了。
    她堂堂一个从国外留学归来的服装设计师,生活在众人羡慕掌声中的人,耀眼无比,到现在的一无所有,可怜至极,什么都没有了,弄得如此狼狈的样子,落到如此地步。
    安雅只知道她流产,并不知她再不能生育的事,得知后少不了震惊,紧接着又有了更深的愧疚,她知道女人不能生孩子的痛,若不是她在摔下楼梯前不小心碰了她一下,也不会这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道歉真挚十分,事到如今除了道歉,她还能做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狠狠不留情地打断了,“君陌被你抢走时,你也是这样说的,有用吗?你从一个干低级卑微的杂活的下人一跃成了名门君家的大少奶奶,风光无限,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居然给你当了最重要的垫脚石,给你送上了这个辉煌的台阶,到头来却害了我自己一无所有,真是个世上天大的大笑话!”
    何姿一直在注意着母亲的神情,她并无任何想要辩解的意愿。
    盛惠然一步步走近病房,一步步走来,脸色骇人。
    “现在,我们这对仇人,我来做个了结,我死也要你先死!”她脑中浮现了荒唐的决定,她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她也别想活得快活。
    何姿一惊,见她伸出了双手,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冷静一些,别冲动。”她还在试图劝着她。
    可是现在的盛惠然哪里还听得进去,一把就甩开了她,何姿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来人,快来人!”她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阻碍着她。
    君陌很快就赶来了,见了盛惠然失去理智疯狂的样子,心下一抖,一把就拉开了她。
    “我要杀了她,拉她去陪葬!”
    君喻也来了,快步走到何姿身旁,见她如此,蹙着眉头,很是担忧,“你有没有受伤?”
    何姿摇了摇头,“无碍。”
    安雅喘过了气,看着女儿如此,也是担心的,“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刚才被她那么用力地甩在地上,身上肯定伤了。”
    如今她哪里还顾得到自己,一心都在母亲身上。
    古淑韵和古淑敏也紧接着来了,古淑韵一直在低声安抚着女儿。
    大家从来都是在安慰她,却从没认真地和她谈过话。
    盛惠然满嘴都是在骂安雅,话也是难听。
    何姿可以忍耐,和母亲一样默默承受,但这是以前,如今知道了母亲的事,再听他们如此辱骂,倒觉得不值了,一点都不值。
    “您也是大家里出来的有修养的人,算是长辈了,作为长辈就应该有着理智成熟的思想,端正的姿态,怎能不去考虑您母亲,大家的感受,肆意用话语伤人。”
    对于他人,何姿一直都是在以礼待人的,话语委婉,浅浅笑着,少见她话语犀利,无情见血的时候,那时便是她真的无情时了,有情也是她,无情也是她。
    良善要有个限度,并非被人肆意用脚肆意践踏也不吭声。
    就算此时话出伤人,她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不曾有过怒极喊叫的时候,目光透彻。
    盛惠然不说话了,停止住了声音,双眼愤愤地瞪着她,病房里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如是接着说道:“您一直都在说,当年当了我母亲的跳板,让她抢走了你的一切,如何得知是她抢的?她当年是多么谨慎感激您救了她,让君叔叔给了她一份安定的工作,不用再劳走奔波,当年她从t市打电话回外婆家时,是多么感激有一份稳定的工资,细数着你们种种的好,还说就算让她免费干活也是愿意的。哪怕关心君叔叔,也是在回报他的恩情,哪知会让君叔叔对她生情,知道后,也是能躲则躲,从没想到过抢走他,甚至离开t市,狠狠地拒绝了他。君叔叔以前也许喜欢过你,可最后放在心上的只有母亲一人,婚礼上逃婚,您把一切罪责都归结在了母亲身上,却不知就算您和君叔叔结了婚,没有真心实际的爱情,就靠一纸婚书捆绑,就像一栋没有柱子的房屋,不会牢固的,一碰就倒了,怎么还会幸福呢?那也会害了您自己,心不在这里,不亚于背叛。您还是不肯放手,三个人的纠缠,您又得了什么好处呢?因为你们定下的那个契约,我母亲亲手打掉了腹中的孩子,您成了现今这个样子。您说您一无所有,怎么会一无所有呢?您有母亲在一旁关心,姨妈在安慰着,还有君叔叔的照顾。可是我妈妈有什么呢?外公离世,外婆年老,我一直都在国外,就连丈夫也是和你分享,她到底有什么?您一直是受害者的角色,受人安慰呵护,可我母亲呢,无辜十几年来背负着狐狸精,第三者的骂名,默默承受着。”
    何姿的语速平缓,不急不缓,却字字珠玑砸落在骨子上。
    她的眼神正视着她,不偏不移,丝毫不惧。
    “就算是我母亲没有出现,君叔叔还这么年轻,谁能保证今后会不会出现陈雅,陆雅,张雅,他若是深爱你,又怕什么?”
    她说的话伤人得很了,把所有隐晦的东西摊开在了阳光下。
    盛惠然那么傲气的人怎么会承认,承认自己的一厢情愿,是自己的错。
    “你和你母亲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尖锐的话语依旧不知悔改,刺耳难听。
    君喻冷眼望去,眼神阴寒,“最好适可而止,你的孩子流产,再不能生育,你怒安雅,可是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安雅怎么会站在楼梯边缘不小心碰到了你,若不是你一通电话把她叫了来,言语刺激,又把她逼到楼梯台阶边缘,试图想要将她推下去摔死,又怎么会牵连到你自己?就算是在摔下楼梯时,她也依旧是在护着你,抱着你摔着自己滚下去,她摔成了脑震荡,双腿严重骨折,这怨谁?佣人看得清清楚楚,你当时的话有多难听,她默默愧疚承受你的辱骂,你就真的没去反省过自己做过的丑事!”
    这话一说,病房中彻底死寂了,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古淑敏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古淑韵看着女儿,又看了看君喻,一愣。
    君喻是站在何姿身前的,大半个身子护住了她,坦然接受着射来的各种目光。
    第一百零五章 他在 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白色的病房中,空气中依稀还闻得见刺鼻的药膏和消毒水的气味。
    君喻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就那样光明正大地护在何姿身前,言语尖锐单刀直入说出那样一番话,半点不含蓄委婉。
    话语在空气中寸寸化开,化作尖锐的刺,一根根刺进盛惠然的血肉中,刺得血肉模糊,痛得不行。
    鲜血淋漓的伤口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
    这又能去怪谁呢?她只是在一味地责骂他人,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犯过的错。
    他们都太过纵容她,以至于让她做的错事无限放大,过后深埋进泥土中,便全当她是正确的。
    她已经是成人了,理当反省自己做过的错事,为何要让他人去承担?
    古淑韵看着他的举动,再迟钝也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缓缓转头看向古淑敏,后者没有惊讶,只有复杂,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多年前5月12日发生的事,都已经知道了。
    关系在这一刻摊开在眼前,她的姐姐该如何想?
    当君陌将盛惠然拖出病房时,她嘲讽极了地笑着,“君家的两个儿子都毁在了你们这对母女身上,是前世造得什么孽啊!”
    好巧不巧,这一对母女身上有什么迷魂药,迷得君家两个儿子全围着她们团团转,搅得君家不得安宁。
    君家安宁不了了。
    君喻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只关心着何姿身上的轻伤。
    手肘和肩上有轻微的淤青,他向护士要来棉签和药水,帮她上药。
    “疼,忍一下。”纵使淤青不太重,他在擦药前还是说了一句。
    “嗯。”这点疼对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了。
    君喻在想,以后是不是要派保镖保护在病房外才好,为了安全起见。
    何姿想起方才,他在众人之前护着他,心中还是有温情流淌的,“为了我妈,你和你阿姨表姐的关系僵了。”
    “无碍,实话实说罢了。”他帮她擦着药,在淤青处染上了一朵朵绯红的小花。
    他没少费心,母亲和盛惠然从楼梯上摔落的事,他说得如此细致,怕是亲自去了解过了,帮母亲洗清了背负的恶名。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帮她打理着一切,在身边陪着他,护着她。
    “君喻,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所以此生才得以遇见你。”她微笑着,左手抚上他的脸庞,话语里充满了庆幸感激。
    君喻擦好了药,抬眸淡笑地对上她的眸子,“怎么不说是我做了天大的好事呢?”
    能遇见她,又岂止是她一人之幸?
    “或许我们前生就是一双鸳鸯,双宿双飞,情延续在此生,还要延续在下辈子,纵使千百次的轮回修炼也断不开他们。”这是他说的,说此话时,君喻的眉眼清雅如月,如光如华,让人再移不开眼。
    何姿笑着看着他,如果他们前世是对鸳鸯,是如何相依相随的?
    男耕女织,研磨作画,琴瑟和鸣,还会有儿女承欢膝下,会是很好很好的。
    经过细心的调理,安雅的腿大有好转,石膏已经拆除,只是走路还需进行多次复健练习。
    某一天下午,她独自坐车前往了白云寺,为母亲祈福。
    白云寺是t市负有盛名的一座寺庙,常年香火旺盛,日日闻名前来的各方香客络绎不绝,听说非常灵验,能达成心愿。
    它坐落在山顶之上,需徒步走上青石台阶方可到达,这台阶少说也有达千层。
    最重要的还是心诚,心诚向佛则灵。
    上山当天,阳光正好,许多闻名前来拜佛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走着台阶,累时稍作休息。
    何姿一步步走上台阶,没有休息,怕心会显得不诚,佛祖会看着的。
    再累也徒步走完了高高不见尽头的台阶,寺庙是个有灵性的地方,让人不敢大声喧哗,僧人闭眼虔诚诵着经书。
    这里和外面的红尘世界不一样,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不一样。
    无故觉得心静。
    她双膝跪在蒲团纸上,双手放于心前,面对着佛祖闭上了眼,心中在默默祈祷着。
    希望佛祖能听见她的心。
    跪得久,却一点不觉得膝盖酸痛,也许已是无心去顾及了吧。
    心中的祈祷是有关于母亲的,也有关于君喻,但就是没有关于她自己的。
    虔诚跪拜完后,在寺庙中求了两个平安符,专保平安,小心地放在掌心合拢。
    在走出寺门不久后,被台阶边的一个老太太叫了住,她觉得疑惑转头去看她。
    “小姑娘,算个命吧,不收钱的。”老太太满脸皱纹,年岁大得很了,但笑得朴实真诚,坐在凳子上。
    她的生意颇为冷清,几乎没有人找她算过。
    平日里,她是从没让别人算过命的,不太相信,江湖骗子太多。
    “我不是在以此以算命为生,是在家待得无聊,会些算卦的小本事,便出来为别人看看,做个好事。”老太太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也是人之常理,这里路过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全因为社会风气不大好。
    何姿拒绝不过她脸上露出的善意的笑,还是伸出手掌让她看了,她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也很久了,没有相信她。
    老太太认真地看着她掌心上的道道纹理,很是精通的样子,何姿见她的眉头微蹙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皱纹多出现错觉的关系。
    看了一会儿,老太太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便再不说话了,没了下文。
    她在嘴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咬文掘义。
    出了这么多事,君陌日日留在医院里,再无精力去顾公司里的事,紧靠君遥一人在君氏掌控局势,如今君喻已回国,自然要分担些了。
    君陌累积多日的事务都转交到了他手上,要他代为处理,就算是陌生的一片工作领域,君喻也能以最快的时间适应了解,游刃有余地处理着,丝毫不比君陌逊色,似乎更要厉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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