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打老关老板病重,沉疴日久,关老板便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一开始,他先是让另一位大厨跟余镇父亲套近乎,让没什么心机的余老师傅交出了大部分锦绣园名菜的菜谱,又时不时让小学徒出点错误,然后找借口把余镇赶出了大厨房,碍于父亲还在锦绣园上工,余镇也不好就那样回家,只能在大堂当个跑腿的小二。
    虽然余老师傅没说什么,但是余镇就算脾气再好,也是年轻气盛,做了几天小二,日日被关老板刁难,余镇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私底下劝过父亲,可父亲感念当年老关老板的知遇之恩,说什么都不肯听他的。
    没办法,余镇便在锦绣楼的大厅熬了起来。
    一直到这一年年节后,拖了将近一年之久的老关老板终于与世长辞,再也不管不了锦绣园的任何事情了。
    终于能自己一个人做主的关老板直接撕破了温和的嘴脸,二话不说边让余老师傅卷铺盖回家,然后又把余镇赶了出去,连最后那一个月的工钱都没有给。
    余老师傅比余镇脾气还要好,说好听是温和,说不好听是软弱温吞,他被赶回家,根本不敢去找关老板问问什么,反而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没几天就把自己气病了。
    余镇之所以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出师,拼了命一样努力学厨艺,不过是因为他爹一直缠绵病榻,余老师傅前些年在锦绣园的工钱是不低,可无奈夫君身子骨太差,为了让他能舒坦一些,家里但凡有余钱都用来给他看病喝药吃补品,所以等到余老师傅也病倒了,余镇这才发现家里基本上没剩下什么银钱,勉强撑了两个月,眼看就要断了两位父亲的药。
    家里这样的情况,余镇哪里还有怨气去找关老板,他先自己找一份差事养活家里人要紧。可他跟他父亲到底是被锦绣园辞退的人,关老板那人不太地道,不仅二话不说辞退了父子两个,还在商会的茶会上简单抱怨过这一大一小两位大厨几句。
    说他们肚子里没什么货,十几年了,就会做那些老几样,白拿钱不肯干活。
    虽然他到底是刚接手家里的后辈,但是在场的人几乎同他父亲都有交情,听了他的话难免心里嘀咕,待看到余镇过来应聘,自然二话不说便拒之门外。
    于是在之前两个月里,余镇不仅跑遍了整个衢州有名的大酒楼,最后就连街头巷尾的小铺子都去问过,无奈大酒楼根本不肯收他,而小食摊却压根也不需要他,在连番受了两个月白眼之后,余镇走投无路之下,随便找了这家新开的食楼便走了进来。
    既然是新开的,外面看上去规模也不算小了,就算是做学徒工,他也要找一份工作。
    无论怎么说,到底是两位父亲的身体要紧。
    杨中元跟程维哲听他一口气说完,顿时都傻了眼,这余镇看起来就不是奸猾之人,怎么会被关老板那样不待见?
    况且,食楼卖的是什么?卖的自然是珍味,要做出最好的佳肴,必然要靠掌勺大厨一双巧手。锦绣楼有余老师傅这样的能人还不珍惜,甚至把未来的大厨也赶了出来,简直是不明所以。
    “这,余师傅,我跟阿哲也是刚到衢州没多久,自然不会偏听偏信,原本我们只是好奇你为何不在锦绣园做了,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们便觉得无论如何都应当把你留下来。”
    余镇见杨中元这样说,脸上顿时满满都是激动,他正想说什么,却见杨中元你冲他摆摆手。
    杨中元看着他,虽然还未试过他的厨艺,但能年纪轻轻就在锦绣园当掌勺,想必也差不了,可他之所以这样决定,却还是因为听他说家中两位父亲都病着。
    杨中元回头又看了一眼程维哲,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依然带着笑,便叹了口气:“按理说,我们是要先试过你的手艺再定的,可我刚听说你家中长辈有疾,等银钱吃药,我跟阿哲虽然为了开这间酒楼,如今手里也真的没有余钱,却可以帮你一把。”
    余镇见他雇下自己却是因为这个,顿时羞愧地满面通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板……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是,他确实不是有意要说家中情况的,他自己真的没有多想,可杨中元却听进心里面去了。
    见他反应这样大,杨中元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能看着他叹了口气。
    倒是程维哲握住中元的手,扭头道:“余师傅,我们家都是我夫君做主的,他既然说要雇下你,那便是肯定要雇的。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我们会做这个决定,一因为你是个孝子,百善孝为先,我跟小元欣赏你这样的人品。二则是因为虽然只听你简单讲了,但我们却觉得你是真正有手艺的人,先把你定下来,否则你走了,我们可雇不到这样好的大厨了。”
    他这一番话,不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又诙谐了一把,余镇终于被他说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但一双眼睛却分外坚定:“两位老板,我余镇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今日你们能这样雇下我,我可以即刻跟你们签了契,只要你们不辞退我,我便会一直在福满楼里做工,直到二位再也瞧不上我的手艺为之。您放心,我家祖辈都是吃祖师爷这碗饭的,行规定的一切,我都会遵守一生。”
    余镇刚才看起来还那般腼腆紧张,可是一旦说起工作来,他却又显得那般坚定。
    厨子的行规是什么?吃一家的饭,便要有忠一家的心。就算以后走了,在前一个雇主那里学到的菜色,看过的菜谱,是都不能再拿出手用的。一旦用了,那便是背信弃义,在行当里面要被人唾弃的。
    杨中元一开始确实是好意,他不是什么大善人,可听了余镇的话,却也想起自家爹爹曾经的生活,但凡有人那个时候伸出援手,都不会过得那般艰难。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个小小的善心,却为福满楼招来了整个衢州最忠心的掌勺。余镇自从去了福满楼,是比在锦绣园都要刻苦努力,不出几月,便顺利成了掌勺大厨,带着一堆小学徒彻底把杨中元肩上的重担卸了下去。
    自然,这都是后话,可眼下,他们却谁都没有想到这些。
    余镇还是欣喜于终于找到差事,感动于自己找到这样善心的老板。而杨中元和程维哲,只是不约而同觉得以后日子会轻松许多,厨房里的掌勺们,招来一个是一个,就算有些并没有杨中元那样的手艺,可人跟人总是不同,他们不说百家齐放百花争鸣,但凡有一些新菜与特色,也能锦上添花。
    杨中元跟程维哲仿佛看到以后福满楼热闹的场景,两个人不由对视一笑,眼中满含坚定。
    在跟余镇订好了第二日过来上工的时辰,杨中元两个自然又下了楼去忙。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就算在衢州最繁荣的宝珠街上,人潮也渐渐少了起来。
    而位于宝珠街中心的福满楼,也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杨中元跟程维哲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看着累得面色惨白的小二,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样,他们一家人,总算是把这场硬仗打了下来。
    杨中元让小二关门打烊,仔细把弄得乱七八糟的一楼大厅打理出来,然后就跟程维哲一起请了面色疲惫的韩世谦上了楼。
    周泉旭见人少了,便跑去厨房把还正坐在案板旁边打盹的徐小天抱了出来,一家人围坐在二楼的雅间里,韩世谦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别看他是茶艺大家,却也是韩家唯一的大少爷,一手算盘不说出神入化,但那一双修长的手,却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根本错不开眼。
    等到最后一个算珠被拨回原位,韩世谦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一日,除去小二的工钱,食材与炭火花了一百八十三两四钱,给孙师傅上礼用去十两,茶水与酒水一共用去五十七两六钱,一共耗费二百五十一两。”
    开张做生意,本就是挣钱的事情,他们可倒好,第一天就花了二百多两银子出去,就连心宽如杨中元,也不由抽了抽眼角。
    但韩世谦却话锋一转,脸上笑容更胜,他突然道:“今日只有一夏家最便宜的清竹酒是免费送的,其余夏家的酒都按平时八成价格售卖,今日一共卖掉夏家酒品三十一坛,收入二百八十两,由维哲亲手炒制的沙罗清茶,也卖了小两斤出去,赚回了十七两!”
    ☆、116次日
    韩世谦一番话说完,见一家人都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又咳嗽一声,道:“不过,夏家的酒我们是以七成价格买过来的,也就是说,今日一整天的酒水,我们一共赚了三十五两,维哲炒的那些沙罗清茶就算不算成本,这一整日也不过赚了五十二两,算来算去,我们还是赔了二百两银子。”
    其实茶酒是都要算成本的,这一点程维哲跟杨中元知道,但是刚才听了韩世谦的话,他们难免有点激动,就不知不觉忘记了。现在被长辈重新提出,两个人不由又冷静下来。
    周泉旭见他们两个这样,白了一眼韩世谦:“算那么清楚做什么,今个中元跟维哲都辛苦了,早些回家休息,明日还等上工呢。”
    韩世谦笑笑,终于没再说别的话。
    实际上,他们今日能卖这些酒,不过是因为夏家的酒香味醇,价钱也不低,一年到头也只在年关的时候便宜一些,可数量却不见多,大多数人是抢不到的。
    今日福满楼开张,借了夏家的东风,就算有些人并不冲着珍味,但也有好酒之人过来买酒。这样便宜的价格,就连年关都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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