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过淡盐水,再没什么措施可以做,麦冬将白天冒雨折回的树枝拿了出来,此时树枝上已经干干爽爽没有雨水了。
    将树枝堆在恐鸟一家面前,就看到两只大恐鸟用喙将树枝最顶端的嫩叶啄下来,想要送入小恐鸟口中。但小恐鸟只是有气无力地睁了睁眼,喉中发出一道细小的鸣叫,然后便不论大恐鸟再怎么努力也都没动静了。
    麦冬叹了口气,将灶下的火灭了,便和咕噜回了卧室。
    尽人事,听天命。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最后能不能救得回来,就看天命吧。
    卧室里光线昏暗,时间还太早,哪怕来到这个世界后麦冬已经习惯早睡,这个时间也太早了些。
    麦冬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教着咕噜说话,她说一句,咕噜重复一句,静静的石室里交错响起少女和幼龙的声音,一个教的随意,一个学得随性,与其说是在学习,倒不如说是在玩。
    教咕噜说完“小恐鸟生病了,希望它能好起来。”,麦冬盯着头顶悬挂的贝壳风铃,忽然又想起那个契约,如果没猜错,契约所用的语言应该就是龙语。
    她一下子精神起来,转头去看正躺在她身边的咕噜。
    “咕噜,你会龙语么?”
    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好奇地问。
    咕噜自然不懂得什么是龙语,事实上,“龙”这个称呼也只是麦冬自己的定义,只是因为咕噜的外形有些像她那个世界传说中的龙,就像她给镰刀牛取名叫镰刀牛一样。如果咕噜的种族有着自己的语言,那么它们肯定不会称自己为“龙”,也许它们根本就不是她印象中的龙族,只是因为一些相似之处,所以才被她冠以“龙”的称呼。
    当然,这些都要建立在它们真的有自己的语言的前提下。
    咕噜虽然偶尔会冒出一点跟契约类似的语句,但出现频率其实很小,而且听着长度似乎也不是完整的句子,加上契约缔结时她已经意识模糊,她也不确定契约次是一连串完整的句子,还是只是一些原始的、不成系统的吟声。
    这其中的区别是巨大的。
    如果已经有了自己系统的语言,那么咕噜的种族就不再是像珊瑚角鹿、镰刀牛一样的“动物”,而是更高一级的,像人一样已经具有智慧的物种,除了外表和能力的不同,它们大概就像人类眼中的外星“人”。
    虽然咕噜的聪慧让她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但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代入小说中的魔兽和龙,她将咕噜看成了像魔兽一样的存在,只是因为是等级比较高,所以智商也比较高。但智商高也不代表就能发展出像人类一样的文明,毕竟小说中的龙总是居住在自己巨大的巢穴中,守着一大堆财宝,等待来屠龙或收服龙的主角。这样的龙族完全没有形成一个人类一样的社会,而是过关boss一样的存在。
    再加上除了自己的揣测,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咕噜还有许多跟它一样的同族,自然也就无所谓“龙族文明”。而且咕噜之前的叫声一直显得单调而原始,就像一般的动物一样,只是后来才偶尔冒出类似语言的自语。
    小说留下的印象加上咕噜的表现,让她以为咕噜的种族就像是一种能力强大的怪兽,也许有着西幻中巨龙的能力,却并不具备与之匹配的智慧。或许它们有翻天覆地的能耐,但却没有人类工巧的心思和繁华的文明,而且因为个体能力太强,它们很可能还是独居的。这样的生物,如果不是像咕噜一样被她从小养大,想要沟通一定很困难,说不定还没等她说明白什么,就会被它们一爪子拍死了。
    但契约的出现让她改变了想法。
    只要有语言就能沟通。
    而如果它们真的是具有非常高的智慧,或许,她可以寻求一些帮助——
    关于她最初的目标,也是直到现在,仍埋藏在心底的渴望。
    当然,现在想这些都还太远,咕噜有没有同族,即便有,又是否具有相当的智慧,这些都还是未知数。但现在她起码可以从咕噜这里了解到一点情况。
    她回想着咕噜平时的自语,费力地模仿出音调。
    咕噜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它说了一个词,发音像是“咕唔”,不是语气词,而是一个明确的名词,因为咕噜说出这个词后,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咕噜,咕唔~”
    麦冬猜测它是在说自己种族的名称,当然,是以它们的语言。
    ——竟然意外地跟她给它取得名字很相似。
    开了头后面就好办了,麦冬一点点引导着咕噜,将它所知的情况全都打听出来。
    “咕唔”——也就是她印象中的“龙”——果然是有自己的语言的。但咕噜并没有很多的记忆,因为它只是在蛋壳里听到过同族们讲话,虽然留下了一些记忆,但却并不能很熟练的运用。就像一个在国内出生,并在国内渡过了婴幼儿时期,然后很早便移民到其他完全没有应用不到母语的国家的人,关于母语只剩一点模糊的记忆,或许听得明白,但想要完整流利的表达出来则困难许多。
    咕噜竟然还保留着蛋壳中的记忆,这一点也让麦冬震惊不已,虽然这一点咕噜并没有说,一切都是她自己推测的。但在她刚发现它时,它还是一颗蛋,那么关于同族的记忆又从何而来?只能用它在蛋壳中就有意识来解释了。
    根据它在蛋壳里时的记忆,“咕唔”的确是有语言的。
    听到咕噜的亲口确认,麦冬心跳霎时漏停了一拍。但咕噜的下一句话却马上给她泼了一盆大大的冷水——
    “咕唔,没有了……”咕噜反常地没有将脑袋蹭在她胸口,而是脸朝下埋在干草堆里,带着哭音小声说着。“咕噜,一个。”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龙”了,咕噜是剩下的最后一只龙。
    听懂咕噜的意思后,麦冬愣了许久。
    暮色完全降临,卧室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半晌,寂静中响起咕噜已经恢复正常的声音:“冬冬?”
    麦冬学咕噜那样脸朝下趴着,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最终却只能闷闷地从唇齿间逸出一句闷闷的“睡吧”。
    #
    因为夜里胡思乱想太多,第二天麦冬起得比平常晚了一些 。她来到客厅,洗漱、做早饭,忙着忙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扫视一圈后才发现有什么不妥——
    恐鸟爸爸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比一次晚,鄙视自己qaq
    明天,不对,是今天晚上争取早点更新!
    睡觉去zzzzzz~
    ☆、第五十六章
    小恐鸟依旧恹恹地躺在窝里,恐鸟妈妈为它梳理着羽毛,不时蹭蹭它的脸颊。
    唯独不见恐鸟爸爸的踪影。
    麦冬把整个山洞都找了一圈,卧室、储藏室、厨房、厕所,连冰窖都找了一遍,却仍旧没有找到。
    此时应该是早上七八点钟,若在平日,这个时候早已经旭日初升,阳光明丽了,但麦冬朝洞外望去,却只看到仿佛永无止息的大雨,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到处一片水乡泽国。
    麦冬站在洞口前等了半晌,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没看到恐鸟爸爸的半点踪影。
    她返回山洞,看着灶台边两相依偎的恐鸟妈妈和小恐鸟,心头不由涌上一丝难过。
    如果恐鸟爸爸不回来了,它们会难过吧?
    草草吃过早饭,麦冬搬了个小石凳,坐在山洞口扫不到雨的地方,托着腮注视着洞外。咕噜不喜欢坐凳子,就窝在她脚边,安静地玩自己的尾巴。
    麦冬看得眼睛都发酸了,还是不见恐鸟爸爸的踪影。
    为什么要出去呢?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难道是为了寻找食物?因为饿了太久,她怕一下喂太多对它们的肠胃不好,所以昨天她只喂了它们平日三分之二的食物,准备今天早上起来再让它们吃一顿饱的,但没想到她却起晚了。
    麦冬不认为恐鸟爸爸是为了给自己寻找食物,恐鸟是温和无比却又执拗无比的生物,而且对于雏鸟,亲鸟的护雏天性简直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以她对它们的了解,在小恐鸟生死未卜的前提下,两只大恐鸟是绝对不会因为肚子饿就离开小恐鸟的,它们是宁愿一起死去也不愿一只独活的、执拗到近乎“蠢”的生物。
    这样的情况下,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恐鸟爸爸会离开。
    她双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山下一片水雾迷蒙,原本是等着看雨中会不会突然出现恐鸟爸爸的身影,但当目光又一次经过小湖边的菜园时,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凝肃起来。
    ——湖水的水位上涨了。
    接连下了几天暴雨,水位上涨其实是必然的结果,只是麦冬之前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水位已经快要到达菜园的高度了。
    如果雨继续这么下下去,不用一天,菜园就会被淹没大半。
    辣椒、茄子都已经收获且留了种子,剩下的植株上都是第二茬果实,大葱虽然没收获,但也还有种子,只是数量不多,是她当初播种时为以防万一留下的一些。唯独花椒,既没有收获也没有种子,只有菜园里那几株幼苗,如果幼苗被雨水淹死,就再也找不到花椒种子来给她种了。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洞外的瓢泼大雨,祈祷着雨快点停下来。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恐鸟爸爸还是没回来,雨势也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湖水已经快要接近菜园的最低处。从山洞口望出去,茫茫群山间,不见任何生物的踪影,连飞鸟蚊虫都隐匿了踪迹,似乎也在躲避这场豪雨。
    连绵的降雨带来丰沛的水汽,山洞里变得格外潮湿,石壁上都会渗出水来,脚下的山石地面被水汽氤氲出各式花纹,仿佛精心雕刻的壁画。
    好在咕噜找来的那种草非常好用,哪怕已经干枯了,依然顽强地阻挡着蚊子大军的侵袭,只要在山洞口放上一两株,被大雨逼得四处寻找藏身之处的蚊子也是过山洞口而不入,让麦冬啧啧称奇。
    但即便没有蚊子,这样潮湿的山洞也让麦冬待得憋闷不已,她把山洞许多地方都撒上石灰,直把所有库存的石灰都用完。
    做完这些,她看着水位还在缓慢上升的小湖,终于不再期望今天雨能停下来。
    她拿出昨天刚做好的骨针,将好几只不同动物的皮毛拼接在一起,勉强缝出一件歪歪扭扭,足以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包裹住的兽皮披风。
    披风缝好后,她拿出已经被充作菜刀的铁铲和一个大大的藤筐,手拿铁铲,藤筐背在背上,披上大披风,深呼一口气冲出了山洞。
    不用吩咐,咕噜飞快地跟上。
    不同于昨天沾衣欲湿的零星小雨,此刻的雨滴又疾又重,连成一道道珠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天空倾泻而下。
    麦冬刚一跑进雨幕中就被大颗的雨水打了个冷颤。雨水打在兽皮披风上,很快便将外面一层皮毛浸湿,尽管她已经尽量将自己包裹严实,却还是阻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水汽,很快,她的脸上也沾满了雨水,额间被大火烧剩的一点刘海也成了湿湿的一缕,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没有在意这些些微的不适,眯着眼睛确定了道路便一直往前冲,直到跑到菜园才停下来。
    菜园的土地已经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坑,好在这次麦冬是直接在脚上裹了一层兽皮,用草绳紧紧地捆扎在脚腕脚踝处,兽皮与皮肤紧贴,□□时比正常的鞋子容易许多。
    她艰难地走进菜园,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地更糟糕,并且庆幸自己来了。
    虽然湖水水位还没有涨到菜园的位置,但从上坡处流下的雨水都是经过菜园流入小湖。没有了野草的保护,地皮变得非常脆弱,流水经过处带走了大量土壤,整齐的田垄早就被冲击地不成样子,蔬菜们全被冲地倒向了小湖一边,半边植株都倒在了泥水里。茄子和辣椒高大的植株折断了许多,地上落满被风雨打落的果实;几株根系较浅的花椒树已经被冲走,剩下的也都歪歪斜斜。大葱露出了葱白,顶端原本挺直翠绿的叶子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雨水打地麦冬几乎睁不开眼,她没有耽搁,放下藤筐,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
    她挖了几乎一半的花椒苗,十几株带着土团,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藤筐里,然后在藤筐上面盖上一层兽皮,以防雨水将土团很快冲走。
    大葱的葱身已经长到拇指粗,虽然还没到最佳收获季节,但提前一些也没太大关系。因为雨水的缘故,葱垄被冲垮,底下的土壤也非常不再坚硬。麦冬连铲子都没用,直接用手拔,三四棵葱并拢在一起,稍一使力便连根拔出,拔出的从被咕噜码放在藤筐里。
    一人一龙忙活了一个多小时,麦冬的身上的兽皮披风已经从里到外全部湿透,脚上的兽皮鞋也灌进了水,才终于将所有大葱都拔完。
    藤筐装得满满地,还有一大捆从怎么塞都塞不进去了。
    麦冬背起藤筐,胸前抱着一把大葱,还剩下的大葱则被咕噜抱在胸前,一人一龙又顶着豪雨赶回了山洞。
    那些还在结果的辣椒和茄子就只能放弃了。
    一身泥水地回到山洞,麦冬脱了披风和鞋子,只觉得全身湿漉漉黏糊糊的。她干脆跑出了山洞,只穿着里面的草叶衣服,迎着扑面而来的雨水和山峰,痛痛快快地任雨水冲刷尽身体的污垢。
    天气炎热,又刚做了繁重的体力活儿,这样任暴雨冲刷并没有让麦冬感觉到难受,反而觉得酣畅淋漓。
    见麦冬跑出去淋雨,咕噜有样学样,将怀里的大葱随意往山洞客厅里一扔,跟在麦冬后面跑出了山洞。它站在雨幕中,肆意地舒展着身体,满脸享受的表情。
    麦冬眼角余光瞥到咕噜,忽然有些愣怔。
    咕噜的神情惬意又安详,它头颅微昂,两爪以最舒适的姿态下垂着,尾巴轻轻摇晃,仿佛在随着雨点的节奏舞动。那神情,好像月光下吸食月华的妖精。
    而随着它的动作,围绕在它身周的雨水好像渐渐密集起来,越来越多的雨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团。
    水团越来越重,如蚕茧将它的身体重重包围,起初她还看得到咕噜的身影,但随着蚕茧越来越厚,那个黑色的身影逐渐被吞没,直至完全被水包围,看不到它的一片鳞片。
    她就站在离咕噜不到三米的距离,咕噜的身影被水团包裹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身周的雨势变小了,仿佛一阵狂风,从四面八方将雨滴全都吹往了咕噜所在的方向。这个雨势变小的范围锁定在一个直径在二十米左右的圆圈,而这个圆圈还在不断扩大。
    但不同于火焰被抽取时的场景,雨水本身并没有消失,即便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到咕噜身周,片刻过后,雨水还是落了下来,只是落势变得徐缓许多,仿佛不是从九天之上倾斜而下,再没有那种又急又猛的势头。
    它不是在吸收雨水本身,而是在吸收雨水落下时携带的势能——麦冬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就像火焰,它也并不是吸收火焰,而只是吸收了火焰中的热量。但因为火焰本身就是能量体,所以吸取热量的场景就好像它吞下了火焰,但真相其实只是它把热量都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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