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患有隐疾!”深吸一口气,展欢颜道。
    北宫驰的眉尾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当不会说是被你妹妹牵累也染了疫病了吧?这个病,要装起来,你可不像?”
    最主要的是以单太后和北宫驰的精明,根本就不会相信,一查就知道了。
    “当然不是。”展欢颜道,在他的逼视之下几乎无所遁形,她用力的攥着自己的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为了避免压迫,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道:“前些天我们府里还出了一些事,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女被人下毒暗害,如今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却留了隐患。”
    北宫烈的目光沉了沉,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若不是见她神色镇定,大约还真会以为她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他的唇角勾了勾,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展欢颜的眸光微冷,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内宅妇人的手段,想来陛下也许并不熟悉,可是如果梁王他一定要娶臣女的话,那么只怕他就首先要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了。”
    北宫烈的心头微微一震,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展欢颜借着他失神的空当从他的钳制之下逃脱,退后一步。
    她走到旁边,面目清冷的看着远处窗外的夜色道:“这个消息已经有人去透露给江氏知道了,想必她也会十分的惊喜。”
    自从听古大夫说展欢雪患有隐疾的时候展欢颜的心里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索性就把展欢雪那病挪到自己身上来用一用。
    皇亲贵胄之家,历来都最为重视子嗣一说,就算北宫驰只是暂时要拿她来做一块垫脚石,也就算他可以顶住外界压力就是要娶一个无法替他孕育子嗣的正妃,可是有了这样的由头在外,只要北宫烈打着先帝的旗号给一句话,那么单太后母子就万也没有抗旨不尊的道理,她可以拿孝道来压制北宫烈,但是却不能违逆先帝和皇室列祖列宗的权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什么理由更大的过这一个。
    所以展欢雪那里的事情刚刚了断,展欢颜便马上借由古大夫的路子把自己患了隐疾并且可能终身无法受孕的消息透露给江氏知道。
    如今江氏正在气头上,又是恨她最厉害的时候,为了报复,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这会儿只怕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瞒下都来不及了。
    可是这一招釜底抽薪,却也相当于把她的终身都搭进去了。
    这个女人出手,当真是果断狠绝,半分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北宫烈负手而立,神色复杂的看着灯影下女子冷硬而坚定的侧脸,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值得吗?”
    说着也不等展欢颜回答又重复问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说是梁王那里,就连这京城之地稍有名望的人家都会对你敬而远之,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使出来,你当真觉得值得?”
    不仅如此,一个婚事受阻的女子,对家族而言也将会沦为一枚无用的弃子,只怕从今尔后展欢颜在展家的地位也要受到极大的威胁。
    “不值吗?”展欢颜反问,“与其要将命运尽数交代到别人的手里任人拿捏,至少现在,臣女还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日后将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即使再艰难,这一生,她都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她的命运,就只操控在自己的手中,一定要走出一条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路。
    与性命和自由比起来,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北宫烈听着,心中便是逐渐了然:“其实——从一开始你对展家也都一并没抱什么指望吧?”
    展欢颜抿着唇角,微微垂下眼睛。
    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只是默认罢了。
    薄凉的祖母,无情的父亲,甚至于她母亲的死都有可能是他们一手促成,要她对他们还能如何的抱有指望?
    这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骨肉相残以及亲人的背叛。
    可是这样的出身,是她自己选择不了的,既然无法选择,那便就只有接受了。
    展欢颜甩甩头,把这些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她重新抬头对上北宫烈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道:“陛下答应臣女的事,一定莫要食言,臣女就指着陛下金口玉言替我解围了。”
    这一笑,刻意的灿烂些许,却总是欠着些真情流露。
    不过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北宫烈的面目清冷,静默的看着她,半晌,他开口:“相信朕吗?”
    展欢颜一愣,一时之间竟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北宫烈举步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压下来,背着光,展欢颜更能感觉到他肤色上面异于常人的那一抹苍白,以前不觉得,这个时候才猛地发现,这男人一贯凛冽高傲的神情之中竟是隐藏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脆弱的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仰着头回望。
    然后北宫烈便抬指勾起她的下巴,缓缓倾身啄了她的唇。
    展欢颜的脑中一空,突然想起上一次被他强吻的事情,心里一慌就本能的想要后退,可是下一刻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像她预想之中的激烈,轻柔的碰触,厮磨缱绻,竟是破天荒的带了点缠绵悱恻的味道。
    一个吻,轻柔的在彼此的唇瓣上化开,陌生的气息,虽然叫人觉得惶恐不安,却又似乎——
    是带了那一丁点儿叫人迷恋的温暖。
    展欢颜的心里有些发抖,她已经不记得是有多久了,她已经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从前世落水身亡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那池水里被封冻了起来,再没有因为谁而再重新温热几分。
    哪怕是对她那么好的裴云英,她对他,亦不过只是感激罢了,从没有想过要去依靠或者取暖。
    可是这一刻,在这个曾经和她敌对了一辈子的男人面前,她的心里突然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似乎是——
    同病相怜么?
    展欢颜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可是那一刻,就是心底柔软潮湿的一塌糊涂。
    这一个吻,没有掺杂任何情yu的味道,可是就是温暖熨帖的有些莫名其妙。
    北宫烈的唇如鸿羽过隙,不过是轻轻的在她唇瓣上一触,原来是已经做好了她会抽身而退的准备,可是却意外发现她竟是破天荒的有些迷蒙的愣在那里,没有回避。
    女子的眼波迷离,看似很近,又确乎是离的很远,懵懵懂懂的模样仿似是一朵开在云雾峭壁上的花。
    北宫烈的心头微微一动,已经退开寸许的唇便再次贴了上去,一只手压到她的背后,并没有用多的力气困锁,再次轻柔而温和的含住她的唇瓣吮吻起来。
    女子的味道,一如他记忆中一度流连的那般美好。
    他觉得展欢颜是在走神,虽然心里略有不满,但又似乎情形,便刻意放柔和了动作,像是怕会惊醒她而坏了这一刻的气氛一样。
    展欢颜的身子被他圈在怀中,自是感觉到了他得寸进尺的举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没有排斥,只是缓缓的闭了眼,放纵自己在一点微弱的暖意里沉沦。
    只是在最后,当北宫烈的舌尖试探性的想要顶开她齿关的时候她才猛地惊醒,推开他,后退一步。
    她垂了眼睛,就仿佛方才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一般,心虚的厉害。
    唇齿之间还弥漫着她的味道,尸骨*,北宫烈一时微愣,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你——”他迟疑着开口。
    展欢颜却是已经飞快的收拾了散乱不堪的情绪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您的话,臣女自然是信得过的。”
    言罢,又指了指外面夜色浓郁的天空道,“时候很晚了,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是不是可以请您先行离开?”
    这是个逐客令,虽然委婉,却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言罢,展欢颜又自顾垂下头去。
    她的面目平和温婉,带着一如往常那般的温和从容,仿佛看不到任何内里的情绪一般。
    北宫烈看着她掩映在灯火下的轮廓,只觉得她的影像分外鲜明,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细看之下又总会叫人觉得朦胧,迟疑着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外面便听见巧玉焦急的拍门声:“大小姐,您还没睡呢吧?”
    展欢颜皱眉,扭头朝北宫烈看去。
    北宫烈的手抬到一半,这会儿却是不得不暂时压下话茬。
    展欢颜见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生事,于是也不管他,很放心的直接转身去开门。
    “什么事?”展欢颜开了门。
    巧玉因为拍门拍的太过用力,一下子就扑了进来。
    展欢颜再回头的时候,屋子里那人已经再度凭空消失,如果不是棋盘上还留有半幅残局,她当真还会以为其实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自己的臆想,这里什么人也没来过。
    “大小姐!”巧玉的神色慌张,冲着展欢颜屈膝福了一礼。
    “嗯!”展欢颜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刚才翠华苑的徐妈妈来报,说是夫人的身子不适,叫您过去侍疾。”巧玉道,刻意的垂下眼睛不去和展欢颜的视线接触。
    “哦?”展欢颜看了她一眼,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垂眸弹了下袖子上的百合图案道,“怎么母亲院子里头的人还不够使吗?实在不行,你和张妈妈过去帮忙好了,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也不必特意来禀了我知道。”
    巧玉说的是“侍疾”,那便是江氏点名要她过去的,可展欢颜却是故意歪曲,解释成江氏要从她的院子里借人,这其中的出入就大了。
    巧玉见她如此,便有些尴尬,小声的再道:“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被老夫人打了,这会下不来床,说是其他的人用不惯,就只能麻烦两位小姐了。”
    巧玉说着又像是怕她再推辞,就又补充了一句道:“听说这会儿三小姐已经过去了。”
    家里嫡母生病,做女儿的前往侍疾照料的惯例自古有之,江氏这也不算刁难,可是现在展欢颜和她才刚撕破脸皮她这就找了引子寻人,若要说这里头没鬼,展欢颜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展欢颜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那就好,三妹妹心灵手巧,一向都乖巧孝顺,这会儿有她在母亲身边尽孝,我也就放心了。”
    言罢就要转身关门。
    “大小姐!”巧玉一听就急了,一手抵着门,几乎就要哭出来,“可是夫人也点名说了叫大小姐一并过去的,大小姐若是不去,这传出去的话就不好听了。”
    又拿名声孝道来压自己?
    展欢颜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头道:“不是我不想去给母亲尽孝,而是这会儿我自己身上还带着病呢,母亲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再若要从我这里过了病气,那岂不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可是——”巧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展欢颜却已经不耐烦道:“行了,你就照我的话去回了徐妈妈,如果母亲那里还是不够人伺候,就去祖母院子里借了素云或者素雨都好,那两个丫头服侍了祖母多年,从来也没出过差错,自是比我这笨手笨脚没做过杂事的人要会服侍的多。”
    言罢就砰的一声合了房门,转身进了屋子。
    巧玉吃了闭门羹,咬着嘴唇在门口又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再敲门,而是转身慢吞吞的出了院子。
    大门口那里,徐妈妈还在神色焦灼得等着,见她一个人出来,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怎么?大小姐不肯过去?”
    “恩!”巧玉点头。
    她被江氏安插在展欢颜的院子里的,除了偶尔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过去,基本没做过什么大贡献,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江氏用到她的时候,可是这几次的事情下来,她心里对展欢颜已经起了一种本能的畏惧情绪,也不敢逼的太紧。
    “怎么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徐妈妈不悦道,说着就要往里闯,“我亲自去,就算大小姐是前头的夫人生的,如今的夫人也是她的嫡母,嫡母生病她服侍榻前这是天经地义的。”
    “徐妈妈!”巧玉连忙拽住她的袖子,苦着脸直摇头,“别去了,没用的,大小姐说了,她自己本身也在病中,不去是不想过了病气给夫人。而且还撂下话来,说夫人那里要是没人用的顺手,她就去求了老夫人身边的素雨和素云过去。”
    理由找的妥帖不说,竟然还一并把老夫人都搬了出来。
    “不曾想这大小姐竟是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人物!”徐妈妈咬咬牙,终是无计可施,虽是不甘心,但也只能是跺着脚走了。
    展欢颜才不管江氏那里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关了门,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到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晚上府里又出了件大事,再度闹翻了天。
    江氏小产,辛苦怀了快六个月的孩子——
    没了!
    展培和老夫人心心念念等着的嫡长子就又这么打了水漂,老夫人得了消息,当场就又再晕过去一回,醒过来就直接病下了。
    展欢颜听了消息,不过一声冷笑:“怪不得她昨晚软磨硬泡的要叫我过去侍疾,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当真是转的好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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