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放手,也是以这般温暖而熨帖的方式。
    展欢颜的心里酸软的一塌糊涂,把脸埋在他肩头用力的狠狠吸了吸鼻子。
    “嗯!”她点头,只给了他坚定的一个字。
    她不知道她决定站到北宫烈的身边是对是错,可是现在——
    已经不能回头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不要再让他挂心,断了这份牵念,他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去。
    裴云英并没有将她抱的太久,前后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抽身退开。
    月末师姐,天上没有月光,黑暗中,连彼此的面孔都很模糊,只有眼睛里的千般情绪最真切。
    “回去吧!”半晌,裴云英再次牵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展欢颜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确定此事裴云英的心里到底作何想法,犹豫着却什么也没有再多说,默默的转身进了门。
    裴云英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看着那扇门开启又闭合,仿佛这一来一去的空当突然以长剑削过虚空,在他们彼此之间劈开一条楚河汉界的距离,自此以后海角天涯再难跨越。
    他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上马平静的离开。
    北宫烈的处境他的知道的,那人为了娶她法非周章的安排了这么多,怎么都是将她看在心里的吧?所以现在他也惟愿相信她的选择,相信她真的会幸福。
    展欢颜进了门,彼时那门房的婆子还被墨雪的迷香熏的呼呼大睡,三人个如入无人之境,只当是饭后在花园里消失,一路默然回了海棠苑。
    一路上蓝湄和墨雪几次交换神色想要说什么,可是瞧着展欢颜略带几分冷凝的神色就又心有余悸。
    一直到了海棠苑的大门口,蓝湄才终于忍不住抢上前去一步将展欢颜去路拦下,大着胆子道:“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的,是怕您会多想,所以才——”
    “知道了。”展欢颜淡淡的看她一眼,神色平静,无喜无悲。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她这样平静的一张脸,蓝湄两人的心里就越是不安,忙又急切说道:“是太后娘娘施压,你是知道的,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皇上他也——”
    “我都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两个都受了伤,回去处理吧!”展欢颜道,直接错过两人身边率先推开了房门。
    “小姐——”两人一急,忙是追上去一步。
    展欢颜推门进去,却赫然发现原来放在箱子里动也未动的凤袍被人搬了出来,繁复的铺了满床。
    ☆、第七十二章
    里边靠窗的美人榻上,有人墨发流泻,姿容倾世。
    “陛下——”墨雪和蓝湄两个连忙垂首。
    展欢颜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随即唇角展开一抹笑,从容不迫的提了裙子跨进门去,含笑道:“你来啦!”
    两个丫头都是心里着急,想说什么又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神色焦灼的彼此对望一眼。
    之前的打斗当中两人都受了伤,北宫烈的目光敏锐一扫,紧跟着就是目色一深,下一刻已经自榻上起身走过来,冷着脸打量了展欢颜一遍道:“出什么事了?”
    “皇——”墨雪连忙就要开口。
    展欢颜却是飞快的横过去一眼,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当着北宫烈的面,两人更不敢忤逆,只就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展欢颜转身去关了房门,重新再回头的时候仍是笑吟吟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那里不忙吗?”
    北宫烈看着她眼角眉梢的笑容,眉头不由拧的更紧。
    其实不需要她说他也基本能够料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展欢颜这会儿的这个态度反应却叫他心里没底。
    这个女人,平素就都是很少笑的,更何况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再怎么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总叫他心里有些不安。
    “颜儿——”深吸一口气,北宫烈开口,走上前去将她拢入怀中抱了抱,语气略有几分冷硬,“这一次是朕的疏忽,没——”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北宫驰竟敢出此下策,即使是公然撕破脸也在所不惜的就敢在这个当口掳劫展欢颜。
    恼恨的情绪涌上来,突然就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再做这些口头上的解释也索然无味。
    展欢颜能够感觉到他身上凭空散发出来的冷意,心里莫名一酸,却只是抬手推了他一下,无所谓的笑道:“好在有惊无险,不提也罢,你这么晚还过来找我,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天明就是腊月二十六,北宫烈这会儿无端跑到这里来看着的确是多此一举。
    北宫烈看着她脸上笑容,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最后便勉强自己定下神来,抬手轻抚了抚了她脑后柔顺的发丝道:“明日便要举行大婚,怕你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大婚呢!
    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日子。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好像是个人就都应该会紧张的睡不着吧?
    可是她呢?
    傍晚那会儿还来不及思考,这会儿——
    连番的波折之下反而是心如止水了。
    展欢颜笑笑,却是什么也没说,自动的回避了话题,转身扯了他的袖子又坐回榻上,开始收拾上面摆了一半的棋子,一边道:“既然来了,长夜漫漫,我们再对弈一局吧!”
    她的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羞窘,而且——
    似乎也无多少期待。
    北宫烈看着她沉浸在灯影下的明艳脸庞,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完全找不到落点,只就心不在焉的拈了棋子与她对弈。
    两人的棋路雷同,实力也相当,若在往常一局下来走上一两个时辰不在话下,可是这一次北宫烈明显心神不定,不过半个时辰下来就已经被展欢颜收了他面前一片黑子。
    她的唇角噙了丝笑容,一颗一颗的捡着棋子,仿佛心满意足的模样。
    北宫烈的思绪游离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抬手压下她落在棋盘上的指尖。
    展欢颜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的眉头深锁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明日的大典之上,朕——会同时册封单语乔为妃!”
    几个字,他说的极慢,目光却一直锁定在展欢颜面上,注意着她的神色。
    “嗯!”展欢颜只是听着,垂下眼睛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再没了后话。
    北宫烈只觉得胸口发闷,在她试着要抽回手去的时候突然更加用力的攥紧,脱口道:“颜儿,朕——”
    “陛下!”展欢颜抬头,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笑了笑,“这件事您之前已经对我解释过了,我有准备的,一定配合您,不叫您为难!”
    她的神色宁静,甚至可以持久的保持面上的笑容不变。
    也许是真的不在乎,才能这样的坦然以对么?可是在这件事上到底也是他自己心虚,所以此时嘴唇动了动却还是觉得无话可说。
    “罢了!”最后,他只做相安无事的叹了一口气,就势牵着她的手起身往内室走,“时候也不早了,今夜估计你也睡不成了,一起来试试嫁衣吧!”
    那套袍子已经被他搬出来堆在了床上,里里外外无数层,最外面的凤袍是深红底色绣金色的凤凰图案,凤尾的剔羽经过特殊处理,灯影下有奇异的光影闪烁,凤眼则是以细小的红色宝石镶嵌,整个袍子的色调是配合着大婚的场合来的,真要说起来倒不似是正式的凤袍那般刻板而庄肃。
    展欢颜抬手摸了摸,随后也就笑了,“晚些时候他们会有过来服侍我更衣的,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北宫烈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抬手以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脸颊道:“你身穿嫁衣的样子朕要第一个看到,你先沐浴,一会儿朕亲自帮你穿戴。”
    展欢颜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却未等他开口,北宫烈已经反手一弹将手里未及放下的一枚棋子射出了窗外。
    墨雪和蓝湄来的很快。
    “皇上!”
    “去备热水伺候你们主子沐浴。”北宫烈命令道。
    两个丫头一声不吭的去了。
    展欢颜不觉便有些慌了,连忙道:“一会儿闹出的动静太大,会惊到其他人的。”
    “你回来之前朕已经替你传了话,今晚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院子十丈之内。”北宫烈道,又牵着她到桌旁,强行将她按坐在梳妆镜前,掀开桌上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的黄布道:“凤冠朕给你准备了两套,你自己选一套,看看喜欢哪个!”
    展欢颜浑身不自在,只想着要怎么将他劝走,北宫烈却是兴致勃勃的取了凤冠比划起来。
    应该是下头的人早有准备,热水来的很快。
    墨雪和蓝湄两个在屏风后面调好了水温就自觉退了出去。
    “去吧,朕在外面等你!”北宫烈直接便推了展欢颜过去,完全不容她拒绝,也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脸色一样。
    展欢颜的面色尴尬,硬着头皮回头,“你还是先回宫吧,万一叫人察觉了你不在,又是一场风波。”
    北宫烈看着她不知道是羞窘还是尴尬而红了的脸,心情才觉得放松了几分,目光自她身上扫了扫,凤目一挑便多了几分邪魅的顽劣之气道:“怎的,这也要朕亲自动手帮你!”
    说着竟真就抬手往她领口探去。
    展欢颜愕然瞪大了眼,连忙后退一步捂住领口,“不用!”
    北宫烈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笑了笑道:“朕在外面等你,四更之前朕就得要回宫了。”
    说完倒也痛快,转身就走了出去。
    展欢颜站在原地,回头透过屏风看见他的身影又坐回了外间的那张睡榻上,想着终还是拗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就干脆的脱衣下了浴桶。
    北宫烈坐在台上,继续未完的棋局,说是自制力超然也还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一眼。
    屏风上投下女子曲线玲珑的影子,胸前饱满,腰肢纤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角度的问题,投射出来的双腿又细又长,他的思绪一转,忽而便想到曾经被他拿在掌中的堪称完美的玉足,深思一晃,呼吸也跟着不觉一深。
    屏风后面展欢颜已经头脑混沌的坐进了浴桶里,因为是在冬日里,墨雪把水温调的有些高,热水从四面八方浸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莹润而舒适。
    这样的环境,大约是个人都会觉得享受,可是——
    唯独她不能。
    重活归来的这一世,她对水似乎是有种源于本能的恐惧,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是盛放在在铜盆里的洗脸水都让她望而却步,每当看到那些波光粼粼的液体,就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前世声生命的最后一刻整个身体被冰冷的潭水包裹起来的情形,内里药力发作痛的撕心裂肺,又被冷水遏制了呼吸,整个人如是陷入了一个可怕又找不到出口的世界里,被压抑的制不住的颤抖。
    可是她要活着,还要向那些人报仇讨债。
    为了克服这种源于血液本能的恐惧,越是害怕她便越是要强迫自己去接受,如是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再度压低了身子缓缓将整个人都沉入水下。
    周身的温度是暖的,可是那种压抑的窒息感却如影随形。
    她下意识的抬手环住自己的肩,让自己的身子往下再往下,直至最后,只剩下蜿蜒的黑发漂了一片在水面上。
    外面北宫烈回过神来,抬头却没见那屏风后面的人影,心里一慌,忙不迭大步走了过来。
    浴桶里,展欢颜整个人伏在手下,只一头长发黑色柔滑的水蛇般浮在上面,蜿蜒缱绻的肆意铺开。
    水面下就只能看见她若隐若现的半边臂膀和色泽莹润的后背。
    她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要使劲的藏起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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