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妮应了一声,掉头便往家跑。
    罗老爷子的脸阴晴不定的变化着,他可以阻止罗兴祖出族,但他不能阻止罗兴祖休妻,更没法决定青果三姐弟的去留。罗兴祖才是孩子的爹,当爹的说不要孩子,他一个做祖父的能说什么?
    可是,他又很清楚,休了林氏,罗兴祖未必就能再娶到比林氏好的女子,再说了,罗兴祖肯不肯娶,只怕还两说!
    “老二,爹最后问你一句,你真要休妻?”罗老爷子朝罗兴祖看去。
    “爹,您给儿子指条路,孩子和她娘,宁肯死,也不愿在这个家呆着。儿子不放她们走,就是逼她们去死,儿子做不到。爹,您教教我,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个家,保住孩子她娘和孩子。”
    罗老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向来木讷的罗兴祖怎么突然就这么能说,他本还想着,如果罗兴祖说一句“是的”,他就跟他说,“你这是在打你爹娘老子的脸,你知不知道?”可是,罗兴祖没有照他想的那样说,而是问他,他该怎样做,才能保住这个家。
    罗老爷子扯了一抹惨笑,对已经铺好磨好墨,便要动笔写放妻书的老秀才说道:“老秀才,不用写放妻书了,他不是要自请出族吗?那写吧,从今天,他不再是我罗全有的儿子,跟我们老罗家,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行!”陈氏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嘶声喊道:“我不同意,让他休了那个吃里扒外的败家娘们……”
    罗老爷子回头瞪了陈氏一眼,怒声道:“你想我给你写一张放妻书?”
    陈氏当即便哑巴了。
    罗老爷子不理会目瞪口呆的陈氏,转而朝罗兴祖看去,“老二,爹这样做,你满意了吗?”
    罗兴祖怔怔的与罗老爷子对视着,瞳孔好似被冷风吹痛了,抖啊抖的。
    良久,久到众人以为他傻了的时候,罗兴祖忽的便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爹,儿子不孝,您老就当没生养我!”
    就这样,当着全村人的面,老秀才将写好的除族书念了一遍。
    自此,罗兴祖这一房就算是跟老宅子那边砌底的没了关系!
    陈氏到现在似是才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罗兴祖,末了,“嗷”一声,哭了起来。
    “老二啊,你咋这么狠心啊,你连你亲爹亲娘都不要了啊!我白白生养了个儿子啊,你这是拿刀在挖我的心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陈氏哭得撕心裂肺,罗兴祖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一张嘴唇咬得鲜淋漓。
    最终,陈氏被罗老爷子拉扯着离开。
    人群渐渐的散去。
    周氏叹了口气,对罗福兴说道:“你在这劝解劝解兴祖兄弟,我去给他们做些吃的送过来,可怜见的,这一天都没吃上啥东西呢。”
    “哎,你去吧,回头让大强陪你送过来。”罗福兴说道。
    “嫂子,我帮你。”马氏对周氏喊了一句,回头又对她男人罗来富说道:“来富,我去帮周嫂子一把。”
    “去吧。”
    罗来富上前跟罗福兴一左一右搀了罗兴祖,往屋里走。
    青果招呼了罗小将和罗青萍一声,上前去扶脸色白的像鬼的林氏。
    介于,罗兴祖现在的心情,青果把林氏扶去了房间,打了盆水替林氏擦了把脸,有心想倒碗热水,一回头,却发现碗啊盆的都让陈氏给砸了,叹了口气,直接从水缸里舀了勺冷水递给了林氏。
    “娘,喝口水吧。”
    林氏接过青果手里的勺子,也不嫌冷,一口气喝光。
    青果把她递回来的勺拿给罗小将,抬头对林氏说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奶咋会闹上来的?”
    “我也不知道。”林氏摇头,筋疲力尽的说道:“晌午突然就听说你奶回来了,我正想带着你姐去看看你老姑,你奶就奔咱家来了。一时屋,啥也不说,逮什么扔什么,逮什么砸什么。然后,便说是我将咱家的银子都拿回去替你姥姥治病了,娘怎么解释她都不肯听。”
    “骂到最后,她非逼着我回家问你姥姥拿银子,我不肯,她上手就打,你姐为了护我,愣是被他甩了好几个耳光。”
    青果回头朝青萍看去,果然,一旦把脸上糊着的血渍洗开,在灯光下便能清晰的看到青萍的嘴角都被打裂了。
    “姐,痛吗?”青果心疼的抬手抚上青萍的脸。
    “咝……”青萍在吸了口冷气,但在看到青果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时,她连忙扯了笑说道:“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
    青果长长的叹了口气,能不痛吗?才多大的人!
    “以后不会了。”
    青萍重重的点头,她犹疑的说道:“果儿,你今天要跟奶拼命,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怕是别人会说得很难听。”
    青果耸了耸肩,淡淡道:“我无所谓,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谁敢说,我揍谁!”罗小将在一边攥了拳头喊道。
    呃,这可当真是暴力男啊!不过,青果却满满的都是感动。一家人这样,你心疼我,我关心你,才会让人感觉到温暖啊,就算是有再大的难,也能闯过去。满满的都是正能量不是?!
    “谁敢说,我们就揍谁!”青果握了罗小将的手附合道。
    青萍略一犹豫,抿了抿唇后,便坚定的握住了弟弟妹妹的手。
    林氏看得又是眼眶一红,红肿的眼里,再度泛起泪花。
    而屋子外面,罗兴祖却像是三魂失了两魂半一样,不任罗来富和罗福兴怎么劝导,他都不发一言。
    罗来富和罗福兴对视一眼,末了,两人沉沉的叹了口气,知道罗兴祖这是心里闷得难受,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干脆便不说了。
    “我那还有壶酒,我去拿来,这大冷天的,喝点暖暖身子。”罗福兴说道。
    罗来富连忙说道:“去吧,去吧,叫嫂子多弄两个菜,我今儿就也赖餐饭吃。”
    罗福兴走了出去,不想,才出院子,身后便响起青果的喊声。
    “福兴叔,福兴叔!”
    罗福兴转身朝青果看去,“果儿,有事?”
    “福兴叔,我跟你一起去,我有东西放在大强哥那。”
    “哎。”
    罗福兴应了一声,便伸手来牵青果,青果笑笑,摇了摇头,罗福兴也没在意,垂了手走在前面。
    “果儿啊,你爹他心里难受。”
    “我知道。”青果脆声说道:“谁都不想不要自己的爹娘,可是谁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
    罗福兴倒没想到青果一句话就把他想说的话给说完了,他憨厚一笑,想说点什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干脆,就不说了。
    罗大强看到青果跟着他爹回来了,急得还隔着点距离,就扯了嗓子喊道:“果儿,果儿,你快过来,你快把我急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这孩子。”罗福兴不高兴的说道:“你果儿妹子跟你有什么事,能把你急死?”
    “爹,您不知道,果儿她……”罗大强才要开口,蓦的又闭了嘴,转而对罗福兴说道:“您快进来,进屋,我跟您说。”
    “神神叨叨的,您这是撞邪了,还是咋的!”
    虽然嘴里埋怨着,可罗福兴还是往屋里走。
    他一进屋,罗大强连忙抢上前,一把将果儿扯进屋里,反手便关上了门,紧接着又几步跑到床前,将藏在被子底下的那外包袱拿了出来,一股脑儿往青果手里塞。
    “拿走,拿走,快拿走,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提心吊胆过。”
    罗福兴看得一头雾水,指了青果怀里的包袱说道:“这……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让你嫌的像臭狗屎一样?”
    “啥?”罗大强瞪大眼看着自家爹,错愕道:“您说我嫌它嫌得像臭狗屎?爹,您有没有搞错,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不会像喜欢别的东西一样喜欢它了。”
    邻居做了这么久,青果的印像里,这个长年跟着周家舅舅出门做小工的大强是个木讷寡言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她大强哥,其实是个闷骚型的!
    罗福兴瞪了眼罗大强,没好气的说道:“会好好说话不,不会说就别说,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爹,您不能这样,我明明是按着您的意思说话的,怎么就成了油腔滑调了?要真像您说的那样,那肯定是您上梁不正,我这个下梁才歪了的!”
    “噗嗤”一声,青果再也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大强哥,你可真逗!”
    罗大强嘿嘿的笑了笑,憨憨的摸了脑袋,对青果说道:“什么豆?青豆还是黄豆?”
    “哈……”
    罗大强的搞蛊除了换来青果的一阵欢笑,同时换来的还有被他爹在头顶重重的赏了个凿儿!
    “啊,爹,您怎么又打我脑袋,舅舅说了,我以前没这么笨,就是被你打笨的!”罗大强捂了脑袋对他爹说道。
    “你舅舅说的?”罗福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小手指勾了罗大强的腮帮子,在罗大强强“啊、啊”的喊声里问道:“那你有没有跟你舅舅说,你爹我说你越来越不着调的话?”
    “说了,说了!”罗大强连连点头,“我舅说,等哪天领您上城兜一趟,您就不会这样说了。”
    罗福兴气得还想上手,灶间响起周氏的声音,“福兴,你干啥里,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你就把他整得哇哇叫的,回头他又不乐意回来了。”
    周氏因为只有罗大强一个儿子,较之罗福兴要宠了些。而罗福兴向来又听周氏的,当下,便松了捏着罗大强脸的手。
    “慈母多败儿,看吧,这都被宠成个什么样了!”
    “叔,我大强哥可聪明着哩,我婶没把他宠坏。”青果笑着,将手里的包袱打开,对罗福兴说道:“这是兆木叔赔我姥姥的诊费,我家当时人多,我不敢带回家,就托大强哥替我看着。”
    “这……这么多银子!”
    罗福兴被那白花花的银子晃得眼睛一花,连话也说不顺。
    “一共一百四十两银子,是他家卖了田赔的。”青果说道:“之前,我二姨夫和三姨夫各拿了三十两出来,正好就是二百两,够还欠下的银子了。”
    罗福兴点了点头,之前,他其实也猜测,林氏许是拿了银子回娘家的,但眼下,却是完全明白不是那么回事!也难怪罗兴祖会说出自请除族的话!今天是林氏没死成,这要真是没拦住,林氏死了,这事情闹大了罗家没理不说,这逼死儿媳,指不定还得坐大牢啊!
    唉……
    罗福兴沉沉叹了口气,不由又想到,以后会好了吧?这都除族了,跟老罗家再没关系了,这总没得闹了吧?
    ……
    罗家老宅子。
    陈氏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任是谁劝也不听。
    许氏撇了嘴,心道:你现在伤心,当时怎么不想想?换谁,谁也不愿给你做儿子啊!
    罗香园虽说在她姐家养了小半个月,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十几天都是躺在那不敢动,早就心里揣了把火,憋得慌,这会子听到陈氏的哭声,抬手便将床边上的茶壶和碗什么的给往地上砸了。
    “您还让不让人活啊!您这么伤心难过,您找他去啊,您求他去,跟他说,没他说,您舍不得,您没了他这个儿子,您生不如死……”
    “香园,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罗老爷子把手里的旱烟袋“啪啪”的敲着桌子,对屋里的罗香园喝道。
    罗香园被罗老爷子吼道当即便“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人家根本就没把我们当家人,我腿都断了,才要他出几两银子,他都不肯,自己家丈母娘,二百两银子都拿得起,他到底是您生的还是他老丈人生的……”
    “你给我闭嘴!一个大姑娘家的,说出来的是什么话!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他是你二哥,你这样说他,你得什么好处了……”罗老爷子狠狠的敲着手里的旱烟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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