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伍家的人,长公主见到眼睛里就要出火。对着伍林儿的大脑袋就想到伍思德的红面庞,再想到十一公主那个小贱人,听说搬到萧家去住,萧家对她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
    长公主恼恨地问:“难道大帅是私自发兵?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伍将军,这可是复国的大事情!”
    伍林儿心想你这个老虔婆,你少喳喳几句会死吗?只有他一个人应付,伍林儿就硬邦邦顶回去:“长公主这话不对!大帅不是为复国才发的兵?大帅不在,长公主您有说的,等大帅回来!再不然,去告诉那一干子缩头郡王,让他们复国。这是大事!”
    张阁老忍不住笑,莽汉对上长公主,萧护是彻底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萧护手下,如姚兴献,是京中出身,知晓官礼。一干子先生们,回话也比伍林儿强。
    伍林儿心里还委屈呢,他是军需官,在筹最后一批的粮草。要不是有事情,伍林儿也早走了。
    对面长公主气得跳起来,口不择言:“你这是仗着谁的势,敢这样和我说话?”伍林儿看自己,跪着说话不好,那站着?
    他只是想想。
    宁江侯在门外飞快打了一个手势,张阁老还没有弄明白,袖子一紧,宁江侯抓住他就往里面走。
    长公主正大怒:“战时,不可以散漫!粮草兵备,都须上报!”伍林儿也火了,顶撞道:“是不是还要层层审批,再发给我们。”张阁老心中有数,萧护走以前,把兵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敲打得不轻,这三位如今也是香案件菩萨,只坐着不张嘴。
    再来户部里,萧护只换了两个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他才坐上去怕他不稳,对付不了下面官员,又换一个守粮库的将军!
    一旦他需要粮草,不用尚书发话,直接粮库里发粮。
    准备时间太短,萧护采用县官不如现管的法子。
    大成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不卡粮草援兵,她卡什么!她对伍林儿不屑,这等小官职,也敢对自己无礼。
    长公主是什么人,才不会和这样的人对嘴去,有*份。她扬着脸吩咐:“请六部里尚书全过来议事!”
    外面跳进来两个老头子。
    张阁老是被逼而跳,宁江侯是用力一跳。过了门槛,宁江侯就“噼哩啪啦”大叫大嚷:“前面打仗,你后面弄权!女人,回家去!掐你的花弄你的朵,再不行翻史书,你见过女人懂过几回军事!”
    长公主余下的话全噎嗓子眼里,这个不对盘的老东西又出来了!不等她变脸色,宁江侯再次大叫:“四人内阁,你又是谁!程侯爷不在吗?又什么菊娘花娘的闹去了!国尚不宁,皇亲先花天酒地,还有人管没有管!”
    慧娘在家里,正给萧护准备行衣,预备下一次托人带去,见宁江侯府的人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快去兵部,他们正和舅爷吵架说不肯发粮草,侯爷劝,正吵得不可开交!”慧娘咬银牙,大帅才走,就敢闹事!
    马上赶到,见里面大成长公主口口声声哭先帝:“这等桀傲的臣子,先帝你在时没少受气,如今轮到我。”
    宁江侯胡子翘起,口沫横飞,指手划脚:“母鸡不下蛋,只下馊主意!”伍林儿早起来,退回案边继续核粮草,同来的几个人全手掩住嘴窃笑。
    张阁老假惺惺的劝,后来看出来宁江侯不用自己劝,长公主也听不进去,他索性作壁上观。一回身,见萧夫人进门,张阁老大吃一惊:“你来作什么!”这里正说女人不能问事,快回去!张阁老使眼色。
    长公主明明是低头,以袖掩面目光应该在地下,却眼珠子放光一下子起来,抓救命草似的奔过来,伸手拧住慧娘衣袖,在手指中紧紧溢出布丝:“萧夫人来得正好,咱们来合计合计,这给大帅后援的事!”
    伍林儿火往脑门上冒,把手中纸张用力一摔!同来的人碰碰他,让他不要惹事情!夫人在,由夫人处置。
    而宁江侯闭嘴!
    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对着慧娘哭:“我好心来帮忙,怕大帅不在,后面给养跟不上,他们都不听我的,我想,我虽然是个女人,也能掌个眼儿不是?幸好你来了,你来得正好。”长公主泪眼模糊,面有希冀:“咱们商议商议,前面走了多少粮草来者?下一次的粮草给多少合适,京里还留下多少人?是了,大帅疼爱你,你不挂念?你的家信换洗衣服,可要勤着点儿跟上。萧夫人,来来,快坐下。”
    把慧娘按自己身边,亲亲热热的挽起她的手。
    宁江侯悄无声息坐下,双手扶膝眼睛对地,刚才的活蹦乱跳,现在是瞬间转宁。张阁老目光闪烁,他没有说话,也悄悄坐下尽量没有动静。都说萧夫人厉害,和萧大帅并肩而战,总得有几分能耐吧?
    老朽且看着。
    慧娘懵懂,带着没有明白过来的神气。而长公主和蔼可亲,泪水也瞬间没有,放缓语气,柔声可比花娇嫩:“真怕张宝成明渡陈仓,抽空子来打京城。夫人,你有什么守城的好法子?”
    宁江侯死死对地,张阁老闭上眼睛,心中着实不安,怕萧夫人上了大成长公主的当,在萧护走以后,自己弄权!
    宁江侯和长公主不是约好来的,却不约而同的把矛头放在萧夫人慧娘身上。
    萧护的计划,号称与夫君并肩的萧夫人总应该知道。
    宁江侯不会帮张宝成,却不保证他不告诉孙珉。长公主不会帮张宝成,却不保证她不会告诉文昌王,让这个功劳由文昌王得到。
    再来,侯爷和公主各自心中有人,一旦知道萧护计划,这是挫败萧护的大好机会!萧护的强,就在于他手中的兵。
    道理,是安宁时候说的;安宁,才有法度出来监管。乱的时候,有用不?暴力,却是乱世中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
    想把萧护撵出京的,可大有人在。
    张阁老又明哲保身了。萧夫人要是笨,那是萧家的事情!
    慧娘对着长公主殷切关切亲切惜切的眸子,慢吞吞开了口:“大帅应该有安排,”她甜甜的笑着:“以前不也是大帅作主?公主要知道什么,请给大帅拟信,我正在做衣服,一并送去。”
    长公主的心,从万丈高楼上一下子摔到地狱的地下室的地窖里。
    宁江侯,微闭一闭目,娇惯,也没有让这个妇人失去警惕。
    张阁老睁开眼睛,有一丝欣喜的神采。
    大成长公主不甘心,狠狠的追问:“大帅不在,正要请夫人出来主事,为满城百姓,为先帝鸿恩,你怎么能推托呢?”
    慧娘心想这两顶帽子真不赖,为百姓,为先帝的。她忍俊不禁:“为百姓,我夫君才留在京中。为先帝,我夫君才兴兵而征。公主,你若没有事情,我还要回家赶做衣服。”她袅袅起身,盈盈一礼:“战事如火,衣食最大。恕我,不奉陪了。”
    转过身来,对宁江侯和张阁老欠欠身子,再对伍林儿含笑:“哥哥辛苦。”伍林儿咧开嘴,又带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夫人是自己妹子的嗓门儿:“妹子你慢走!”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看着萧夫人轻盈走出房门。她来得急,穿的是家常的浅绿色绣缠枝花卉的罗衣,衣下是月白色鲤鱼戏水求子的湘裙,走过路来娉娉婷婷,好似春花随风,腰肢轻扭,就凌波微步般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远去不见,大成长公主才收回愕然目光,对上的,又是宁江侯虎视眈眈的眸子。两个人又开始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萧护一走,接下来的就是郡王间的争位,先占气势也好,先占地盘也好,这是会出现的事。
    张家跟在慧娘车旁边,萧护不在,张家不放心就处处跟着,也跟到兵部里面去看到,忍不住在路上就嘲笑:“疯女人!就没听过我家十三少是大帅手里当小厮出来的,有三个身子也不敢扛军棍,十三少,你说是不是?”
    “我回去就打你!”慧娘才滴水不漏地回过长公主,年青,正小有得色,听张家一盆凉水泼下来,他是好意提醒,不过十三少怎么会吃话,慧娘狠狠回张家:“大帅不在,没有人护你。”张家哈哈:“是大帅不在,没有人护十三少了吧。”
    慧娘隔着车呛他:“要你管!”
    本来心情得意,让张家给弄得半丝儿得意也不见。慧娘下车,犹对张家恼怒的鼓鼓嘴儿,往内宅里来。
    几个小丫头在海棠花,见夫人走来笑:“树高,小心摔着。”丫头们忙垂手退后,只有青玉一个人回话:“海棠无香,可夫人喜欢插瓶,螺儿姐姐让我们来取。”慧娘也素喜海棠娇媚宛转,无风也自动人,让她们去别处,自己扶着树娇痴痴想萧护。
    夫君在军营里,可有美人计?
    见花卷春色,不长不短,如送如迎,慧娘更想得双颊微红,不能自己。
    “不想春色皆是恨,”有这样一句话被风送来。慧娘听进去了,从情思中走出来,自己笑话自己,春色满眼,如夫君疼爱,又苦思乱想为什么?
    又诧异,寻找说话的人,见十几步外花匠弯腰在拾捡落花,春风每过一次,就落下不少鲜花。慧娘不由得走过去,笑问:“你念过书?”
    “啊是,小人爱惜落花,随口念了一句,不想惊动夫人,实在该死!”花匠从来腼腆,遇到人红着脸低下头走开。
    见自己的话让夫人听到,花匠跪下来。
    慧娘嫣然:“不要怕,我听你念得有趣,才问一问你。”花匠还是不敢抬头,恭敬地道:“春天虽然好,却是花的断命时节。春风催开花,又早早送它们离去。小人种花在痴,最喜欢冬天,雪盖花草,用自己滋养着它们,睡去也比断命的好。”
    这个人爱花痴到恨它开花而落红的地步,慧娘笑了:“花,就是为开而生。就像人生天地间,自有自己的事情,”在这里,慧娘怅然,夫君生于武将之家,像是与黄堂征战分不开。可慧娘心疼他,还没有安定下来多久,又去军中。
    他自己去,又不带上十三,还告诉十三,很快就回,你不必担心,军中,只怕耗子都是公的。
    慧娘轻轻跺脚,又细细的咬自己嘴唇,饶是要走,还打趣人!
    “夫人可是想大帅了?”花匠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慧娘一怔,见花匠是目光在自己面上,又急急低头,也许是春风的原因,他一双眼眸蓄含泽光,竟然有一双动人的好眼睛。
    他不敢对视,也自知鲁莽,低声道:“爱花的人,惜感情。夫人在花下流连,大帅又不在,只能是思念大帅。小人多口,请夫人责罚。”
    慧娘一笑:“这种小事……你的花种的很好,帐房里领十两银子去吧。”花匠大喜,在地上叩头有声:“多谢夫人,小人这就可以完成心愿。”慧娘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心愿?”花匠红着脸:“小人不敢说。”
    “哦?那我更想听听。”慧娘对心愿二字最为敏感,她从小到大,心愿就是嫁到萧家不受欺负,夫君动手,我也动手。
    逃难后,唯一心愿就是父母亲大仇得报。由这个心愿而衍生出来的心愿,是见到夫君相认,再到斗败郡主,国舅最好远些……
    只有在不可能的地步,苦苦坚持过心愿的人,才会对“心愿”二字刻骨铭心。
    她抚着春花等着花匠说话。
    花匠迟疑不决,像是怕冲撞夫人,慢慢地才说出来:“小人,爱花成癖,惜花怜花和别人不一样,小人自己也知道。小人痴长这么大,见到世间女子,也和花一般。早受春风,早受摧残,因为小人发誓要守护女子如守护花一般。有一个姑娘,是小人自幼心爱的,苦于她父母亲爱财,迟迟不能许亲。兵乱后,听说她与父母去了外乡。小人要去寻找,得先积攒银子。夫人有赏,小人就多一分去寻找她的希望。”
    慧娘闻言,高看他一眼。天底下女人最爱听的话,就是男人全说,我对女人好。当然是自己丈夫说的最好。别人家丈夫说的,听着也是正道话不是。
    萧夫人掩袖轻笑:“你好好种花,我多赏银子,你就可以早早去寻找她。”这就走开,回房路上见春花果然收拾得好,慧娘心中感慨,可怜这人,竟然有这样一个心愿。现在兵乱,也许姑娘终生难以找到,他却还抱着苦苦思念的心。
    真让人同情。
    几上,小螺儿已插好花。慧娘抚着瓶中花,头一回喃喃:“可怜你没了根,可怜你入房中,可怜你……咦,这花种好不就是给人掐的?”
    萧夫人笑自己:“我痴得也快如他。”
    丢下来不提。
    ……。
    萧大帅悄悄离京,这消息到三天后任夫人才知道。她是见天儿,或隔上一天找借口去见萧护。什么城防图,想起来自己有个熟人会为大帅所用了,借口层出不穷。
    萧护不是天天都见她,任夫人就没能及时知道大帅离京。
    知道后,任夫人暴跳如雷,大骂乔夫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坏事,再不弄来萧帅兵力布置,回去你丈夫就没命!”
    乔夫人也正在担心丈夫,掉泪道:“你快说主意,我照办就是。”任夫人破口再骂:“不要你了,我自己去。”
    她白天把萧护书房看过,看似里面人影憧憧,未必就真有人。花一天时间,打听马明武,萧西萧北姚兴献等人都不在。是夜,任夫人换上黑衣紧扎裹,潜入萧护书房。
    没费什么功夫。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角门上钥匙,打开门,直奔书房,又是一把钥匙,进到房中。房中,果然没有一个人。
    月光静静照在萧护的大书案上。案上,也空空的。
    任夫人是个习惯当奸细的人,寻找暗格。找到一个,正寻思着怎么撬,外面微有响动,又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只在黑暗中,房中有月光的地方,他都不走,只一闪,步子轻轻,就进到里间。任夫子鼻端闻到微微花香,却没有看到这个人,她邪恶的怒了,又是那个贱人!
    有花香的,与女人总有关系。
    身在险地,任夫人也无端动了春心。她在京中,也算是久旷,要给自己留个身价儿,一直没找男人。只有那一天在萧夫人耳房里遇到那个少女,凭肌肤感觉,她是一个少女。
    柔软香温,直到人心底。任夫人一直不能忘怀。
    她取出怀中迷香想,今天老娘好好收拾你!收拾完了,把你丢这里不管以为报仇。让一个女人轻薄,任夫人是只听说过,还是头一回。
    她知道大宅里的女眷们寂寞,会有这种事情。可她不会寂寞,媚功张宝成很喜爱,当奸细也有一手,张宝成为破萧护,据说是忍痛让任夫人前来。
    没想到让一个小丫头给占了便宜,还惹得她动了春心。
    好在这迷香不用火折子点,塞子拔开就行。任夫人蹑手蹑脚走到里间帘外,蹲地上,把迷香顺着地滑进去一半,另一半还在手中,心中暗乐,今天让你喝老娘的洗脚水。
    才这样想,帘子内伸出一只手,只一按,就按在任夫人面上。黑暗中认得也准。他手不小,捏住任夫人面颊,让她不能喊叫,一只手就把任夫人拉起帘内。
    这手,骨节细润,略有粗糙。
    而任夫人身子撞中他身子,只一接触,就魂飞魄散。
    男人!
    这是男人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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