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后”字还未说出口,侍卫的刀又一次架在他脖子上了。
    ☆、第19章 继续爬墙
    这一回,裴卿直接被带到了皇帝跟前。
    除了前年殿试,裴卿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见圣上,原因很狗血,竟是拜皇后所赐。他今年二十有五,比皇帝要年长上好几岁,可裴卿总觉得眼前这位面色不善,脸阴沉沉的,端地吓人。裴卿略惶恐。
    其实,整个朝堂内,皇帝年岁最小,偏偏这人抿着唇不笑的时候,气势是一等一的骇人,常常能唬住底下一帮老臣。——这大概也算是做皇帝的一项技能。
    梓玉回宫之后,没顾上其他,赶紧跟了过来。一进殿,就见到了满脸不痛快的皇帝,脸黑的跟天边乌云一样,梓玉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她跟裴卿本来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如此一来,倒真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了。
    “陛下,你这……”
    秋衡这才抬眼看她。梓玉一路匆匆走来,光洁的额上已经渗出微微汗珠,两颊泛起浅浅的潮红,宛如开在春日里最最娇美的花瓣,衬得那张脸越发艳丽……很好看,亦有一股子生机,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她这样焦急只是为了其他的男人,秋衡便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碍眼了。
    皇帝的目光愈发阴冷,这种冷能戳到人心底里。梓玉一时忘了说话,只是不服气地回望过去。
    夹在中间的裴卿,满头是汗,正焦虑着,没想到皇帝大手一挥,又让他退下。裴卿赶紧谢了恩,麻利地溜了出去。他擦擦汗,暗叹,这种帝后二人间的家务事,自己是再也不能搀和了。
    殿中只剩下他二人,秋衡从案后缓缓起身,踱步到梓玉跟前,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
    梓玉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担心御前失仪,于是胡乱抹了抹脸。
    秋衡轻哼一声,从袖口中抽出一条御用的绢子,很是嫌弃地递到她跟前。
    梓玉虽觉有些不妥,但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擦了擦额间的细汗。
    “你觉得裴卿这人怎么样?”皇帝突然问道。
    梓玉一愣,想到先前父亲的提点,再联系眼前这位的阴晴不定,谨慎回道:“裴卿此人我不熟,不好妄自评价。”
    “你不是……都见过他两回了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点酸,梓玉还未接话,那人又道:“你在齐府时,可是夸过这位裴编修‘有心’呢……”
    居然又忘了这人眼线很多的事实,梓玉尴尬笑道:“他确实有心。”
    秋衡抽回她手里的绢子,又放入袖中,哼道:“他有心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有心起来了?”
    这话跟绕口令似的,梓玉觉得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她懒得猜,索性摆出一张木然应付的脸。
    秋衡叹气,“你先退下,朕还有其他事。”
    待齐梓玉走后,秋衡绕到案后,从架上抽出一份不起眼的折子。
    这道折子正是娴妃落水一案时,被皇帝藏起来的那一份,上面极其含蓄地斥责了皇后德容不佳,亦是秋衡大婚之后收到的头一份。
    如今再看,很有些微妙的凑巧——当初写折子之人,正是裴卿,一个看似无足轻重之人。
    梓玉从皇帝那儿出来,远远地看见了舒贵嫔。今日风大雪大,她罩一身火红的斗篷,立在茫茫天际,好似一株桀骜的寒梅,很是显眼。
    “你怎么来了?”
    舒贵嫔见了礼,跟着往咸安宫去,“今日得闲,做了些新鲜的梅花糕,送来给皇后尝尝。”她出自江南,做各色糕点是拿手一绝,见皇后爱吃,便经常送一些过来,今日亦是。
    梓玉回道:“你倒是有心,差你跟前的人送来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咸安宫,早有人上来替他们摘下披风,又递了小巧的手炉。舒贵嫔握住手心里,笑道:“臣妾整天在宫里也闷得慌,出来陪皇后说说话解解乏,听说皇后今儿个又出宫了,可有什么趣事?”
    这话状似无意,却又生硬,再联系到之前那一回,这人也是如此问东问西,还有些魂不守舍,梓玉心中便有些微妙了。
    这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梓玉扫了她一眼,笑道:“依本宫瞧,贵嫔三番两次询问宫外之事,想来真是在宫里闷坏了。”她叹了一口气,“这宫里是挺无趣的,本宫找个机会跟皇上说说,让皇上带各位妹妹出宫走一走,解解乏。”
    听出话中的警告之意,舒贵嫔心底一愣,面上却还是笑,“如此最好不过,臣妾先谢过皇后的恩典了。”
    此事岔开不提,舒贵嫔见皇后仍愠着薄怒,于是主动提道:“娘娘,你可知太后她……”话说一半,两人都听得懂。梓玉点头,示意让她继续。舒贵嫔又道:“好像又是太后家的,和皇上颇有渊源呢……”
    想到那幅美人图,梓玉心道,这渊源二字果然不假,只不知是那逗猫的,还是观雀的。
    她挑了挑眉,舒贵嫔继续道:“我与娴妃一道进宫,当初她嚣张之际,曾提过这么一句,说什么‘就算心底里再喜欢,到头来还不是我进宫当妃子’……”
    反复思量琢磨,梓玉越发觉得这话就是小姑娘的争风吃醋。难道除了娴妃,这小皇帝还有个青梅,还许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承诺?可既然中意此人,为何又不要这人进宫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家族狗血啊?
    梓玉想不明白,正打算放弃之时,皇帝又主动找她过去……谈条件。
    饶是梓玉喜欢溜达,她也不想半夜里吹冷风,可皇帝最近似乎喜欢上了爬墙这一门技术,她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两人对面立着,实在有点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遗世高手迎风对决呢。
    大雪已经停了,宫墙上堆了厚厚的积雪,一踩一个脚印,梓玉为难地扫了对面那人一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衡唤道,“钱串儿,拿件大氅上来。”
    这堵宫墙并不高,钱串儿麻溜地递了上来,又麻溜地下去,避在墙根底下听召唤。
    秋衡接过来,一回头,就见那人一手拢着身上乳白锦缎斗篷,一手压着雪帽,杵在那儿,露出一双眉眼,灵动的眸子里烦躁之意难耐。秋衡只觉好笑,他三两下踢开残雪,露出黄琉璃瓦墙顶,低下身,铺上厚厚的紫貂大氅,这才仰头笑:“跟朕谈条件,你又不亏……”
    这话梓玉不认可,下面被皇帝踢了一脸雪的钱串儿也不认同。
    “过来坐。”秋衡盘腿而坐,一脸惬意。
    梓玉极度不愿,抗争道:“站着不能说吗?”
    “此事关系重大,朕要处处防备。”
    梓玉看了看底下的宫墙,暗叹,果然防得很厉害……
    她坐到那人身边,就听他压低声道:“你去替朕挡下太后的好意。”
    “有什么好处?”梓玉瞪过去,她得先听听对方的开价。
    秋衡笑得开心,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唇角几乎要拂过梓玉的耳畔。密密的热气喷在耳边,梓玉垂着头,不自在地往旁边避了避。
    他说:“朕给你一道免死金牌。”
    梓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人亦定定看着她。两人靠得很近,他的眸子澄明,不似哄骗,也没有素日的玩闹之意。梓玉心头一跳,却没忘了其他。
    “我要两道。”她格外的不客气。
    秋衡摇头:“没得商量,只能一道,不过……这一世,你给谁用都行。”
    得了这话,梓玉才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她不确信地再次询问:“真的?”
    “朕一言九鼎,何时骗过你?” 秋衡很是不屑,见那人转而喜笑颜开,秋衡道,“你不亏吧?”梓玉点头,难得笑的谄媚,他问:“如今你可答应替朕办那事?”
    梓玉不答,只伸手道:“将那免死金牌给我,我再考虑。”
    她的手掌正好摊开在眼前,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纤细小巧,让人想要捏一捏。
    秋衡低头,解下腰间悬挂的玄玉螭龙云纹佩,搁到她的掌心里,又包住她的手一点点阖上,笃定道:“这就是。”
    这是当今天子的佩玉,礼记有云“孟冬之月,天子服玄玉”,梓玉只觉得头大。那玉佩在她手心里,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有些烫手,梓玉推了回去,“陛下莫开玩笑,这是天子之物……”
    “你是朕的皇后,无妨。”
    缄默片刻,梓玉眨了眨眼,这才收回来,手心紧握着,只听那人道:“现在可信了?”
    梓玉点头,望着他道:“我有个法子可以稍稍拖延一阵,就是要陛下受些苦。”梓玉和太后的关系是不大好,可她还不愿意再替皇帝背上一个妒妇的名号,到时候自己和整个齐府只会更难,所以,她想到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秋衡疑道。
    梓玉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去,摇摇欲坠之间,旁边那人一把扯住她。
    这道宫墙不到一人高,墙下铺着厚厚的一层雪,反出耀眼的光,不算很危险。
    她收回身子,指着底下,认真道:“陛下,从这儿跳下去。”
    ☆、第20章 万能膏药
    “……”
    惊了半晌,秋衡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他压低着声,咬牙切齿道:“齐梓玉,你这是谋杀亲夫,小心朕治你的罪!”
    “陛下,我这是在帮你。”梓玉摇了摇手中那枚玄色玉佩,笑得十分得意。
    她居然难得有耐心地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利害关系,只听过前头几句,秋衡便猜出了梓玉的那些小心思。
    说来说去,无非他这个皇帝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号,而她这个皇后也不想背上妒妇的帽子。
    这人小算盘是挺如意的,所以,她故意来折腾他。
    ——真是够阴险!
    不过,对于装病这一招,秋衡很认同。这招可谓是万能膏药,哪儿不对往哪儿贴,保管百发百灵,确实是个再好用不过的借口。他之前脑子拧着一时没想到,现在多亏了齐梓玉……意识到这一点,皇帝不由暗骂:“姓齐的,不管老的少的,果然各个精通此道!”
    皇帝虽然认同了装病一事,可他并不想真的跳下去,万一变成个残废,或者再伤到哪儿,他岂不是亏大了?
    ——我还没生儿子!
    这么一想,他真的觉得眼前这人挺没良心的,居然一丁点都不担心他的生死,他毕竟是当今天子,更是她的夫君!
    秋衡心思拐了好几个弯的时候,梓玉还在旁边下猛药:“陛下,病也不是那么好装的,你看你,身强体壮,活蹦乱跳,谁会相信你好端端的会突然病了?这样子可是连太后都骗不过去!现在天时地利,你只要脚下一滑,摔下去时叫得惨一点,再趁机编一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出来,我保证,那些女人肯定都不愿进宫了……”
    洋洋洒洒一大段的不敬之言,秋衡居然没生气,他只是问:“你这个馊主意,万一朕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梓玉认命道:“我给你陪葬。”
    风萧萧吹来,她这句话说得很轻,低不可闻,送在秋衡耳中,他忽然起了个念头,心口处便有些疼了。
    这一世,他们是夫妻,就算是死,也会葬在一处!
    ……
    皇帝摔了,据御前太监钱串儿说,皇帝当时叫的格外惨。
    太医们围成团,心焦如焚。
    太后过来的时候,各宫妃嫔都已经在了,除了还在禁足的娴妃。
    嘤嘤嘤地哭泣声此起彼伏,实在让人心烦,不知道还以为皇帝驾崩了,正哭丧呢……太后直接吼了一声,没想到,她却是眼泪掉得最为厉害的一个,“皇帝,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捣蛋,没轻没重?好好地去爬什么墙呢?天黑湿滑,这不是自找苦吃?”
    唠叨完一堆,太后又对一旁努力挤眼泪的梓玉厉声喝道:“皇后,既然你在旁边,怎么也不劝着些,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瞎折腾?你身为皇后,又比皇帝年长,自然要处处劝诫警醒,怎么反倒和皇帝一般胡闹?你岂不是失职,这后宫,你还怎么管?”太后最近正愁揪不到梓玉的错处,现在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可能放过?如今字字句句都冲着梓玉,又挑她的错处,面目狰狞的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才好。
    梓玉静静听着,心里却是窃喜,幸好自己留了后招!
    她轻轻揉捏着手腕还没答话呢,被数个太医围在中间的皇帝倒是先应了声,“母后,皇后她已经‘劝’过朕了,为了救驾也是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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