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唯一的解释就是给梓玉一个安静养伤的地方,那么,他那个说辞便非常值得推敲了……而且,梓玉那天痛的几欲昏厥,迷迷糊糊之间,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依偎在这人胸前,听到砰砰如鼓的心跳,还有他用尽全力抱着自己狂奔,那种慌乱,那种害怕,那种绝望,是没法装出来的……这世间,只怕只有他二人才明白那种痛!
    可是,如果这是皇帝期望自己知晓的真相,她信就是了……
    眸光渐渐暗淡下去,梓玉心很乱,皇帝对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可这种好能维持多久呢?
    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梓玉太清楚不过,这人最狠心,也最无情。别的不提,娴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皇帝原先多宠她啊,梓玉还记得去年那个下了雪的万寿节,自己和娴妃两个在太液池边成了落汤鸡,这人还不是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将娴妃抱上了龙辇,真真是无限荣宠,可现在呢?被夺封号,贬为贵人,打入冷宫……永无天日!娴妃沦落至此,除了自己蠢,很重要的一点,不就是皇帝为了维护他的亲娘一手造成的么?
    想到宫里那个难对付、有恃无恐的太后,梓玉越发黯然。
    万一自己捧出了真心,却又倒霉悲催地跟娴妃似的,那岂不是太笨了?有前车之鉴,她怎么敢、又怎么能以为皇帝会永远对她好?何况,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齐不语呢!
    所以,梓玉更是连一丁点奢望都不敢想。
    她从见到皇帝的第一眼起就在不停奢望,这梦没做几年就全碎了,现在,再让她奢望,梓玉会觉得自己真的傻……
    她的心愈发的乱,正兀自煎熬,只听吱呀一声,外间的暑气和燥意一并卷进来,热的很。梓玉蹙眉,循着声望过去。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而她先前一直想着的那位,正立在漫天骄阳下,一袭素雅长衫,腰间系着丝绦,衬得身姿挺拔极了,像是不敢亵渎的神,又如芝兰玉树,气度非凡。
    梓玉静静看着,试图分辨出他的容颜,可那张脸逆在朦胧的光影里,拢上一片金色的薄晕,有些微的模糊,没有往日的凌厉,更没有帝王的尊贵肃穆,反而平添了好几分柔和,让人看不清,亦琢磨不透,唯独一双长眸很亮,直直地回望过来,坚毅又沉峻,蕴着暖意,淌着柔情,能够慢慢慰藉、慢慢熨帖一颗彷徨无措又湿漉漉的心……
    那颗湿漉的心不受控地突突跳了下,梓玉起来福了福身,再一想到刚才那些念头,她觉得好生荒唐。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要他永远对自己好,想要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更渴望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可这终究是个奢望!
    如此一来,梓玉更觉这人讨厌。她没好气道了句“陛下来得不巧,我正想去外面溜达”,说着也不等他,自顾往外走。梓玉很担心和这人共处一室久了,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经过那人身旁时,秋衡自然扣住她的手腕,不要脸地笑:“朕正有此意……”
    梓玉顿住步子瞪他,他却依旧笑容满面,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来,很是清隽,又莫名好看,梓玉的心不受控地,又跳了一下,仿佛回到那一日,她隔着重重宫墙,看到那张白的耀眼的侧脸……
    拇指摩挲着女人的柔荑,舒服的很,秋衡心下安宁许多,举止之间越发温存。
    一时间,两人立在碎金下,想着各自的心思,谁都没有动。
    直到被晒得睁不开眼,梓玉抽回手,讷讷地往屋里走,没想到那人反手阖上门,跟着上前,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你不是要去溜达的么?”梓玉挣扎着回头想要瞪他,却正好对上那双蕴着笑意的长眸。
    这一回,她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这是她的夫君啊,共过患难,共过生死,还有苦痛……
    “你身子刚好一些,不许下地乱走!”秋衡谨记老婆子们乱七八糟的提醒,将梓玉放回榻上,说着,又蹲□子替她除去鞋袜。他一边忙碌,一边还在絮絮叨叨,毫无帝王的尊贵。
    梓玉被皇帝这个动作惊着了,她忙收回腿示意不用,又弱弱辩解:“都躺了好几天了,我实在是乏……”秋衡将她的腿拽过来,一手扶着小腿肚子,一手脱了她脚上的绣花鞋。他的神色专注,目光柔柔,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对付完这边又对付那边。许是这人刚沐浴的缘故,他的掌心很凉,隔着薄薄的绸缎,梓玉都能完全感受到那份凉意。哪怕他的指尖离开了,可小腿上的丝丝凉意依旧没消——这是他的温度!
    起了这个念头,梓玉脸又红了。
    见她垂着脑袋,满脸通红,秋衡坐在她旁边,替她拢了拢碎发,解释道:“梓玉,你救了朕一命,朕欠你的,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了!你不用太过介意,这些都是朕可以为你做的……”这些,也是他能为死去的那个孩子做的……
    所以,现在这人对她好,全都是因为她救了他?
    梓玉心中咯噔一下,偏头躲过他的手,愤愤道:“陛下,我记得如贵人可是救了你两回呢,难不成,你也是这么对她的?”极尽尖酸刻薄之能!可一想到皇帝也在那个讨厌的如贵人面前伏小做低,梓玉胸口不由得憋了一口气,脸也气得圆鼓鼓的,哪儿还管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这副模样落在秋衡眼里,实在可爱的紧,这个女人明艳又娇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他心念一动,凑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光滑又细腻,有趣的很,秋衡哧哧笑了。梓玉越发觉得这人讨厌,正要赶他走,岂料这人玩心又起,居然用指尖戳她的脸。梓玉一向丰腴,脸也有些圆润,这么一戳,便会留下一个浅浅的窝,粉粉嫩嫩,好看极了。
    梓玉彻底不耐烦了,她一把扫开那人顽皮的手,怒目相视,谁知道皇帝笑得越发开心,还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他的重量齐齐压过来,梓玉不得不倚在床榻一侧,勉强支撑着,最后,两人额间相抵,眉眼靠得极近,眸子里只有对方,鼻息交缠。
    他们贴的这样的近,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很快,很快,快到要窒息。
    秋衡喉间滚着低笑,说出一个事实,“梓玉,你不高兴了。”
    这话很轻很轻,只有他二人听得见,落在梓玉耳中,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她的耳垂随之覆上一层薄薄的粉色。被说中心事,梓玉有些恼,偏偏他又低低问道:“梓玉,你为什么不高兴?”声音沙沙的,像是淅沥沥的春雨,悦耳极了,还裹着一丝诱惑之意,让人莫名的脸红心跳,
    梓玉险些要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她便想到了下场凄凉的娴妃……身子猛然一滞,那些话便吞了下去,梓玉心里不痛快,却只瓮声瓮气道:“你离我远点!”说着,伸手推他。
    可那人的力道哪儿是她能比得上的?
    他像是一座山,岿然不动,梓玉白费了许多的力道,心里更加不乐意了,两人还靠在一处,她一垂眸,视线正好落在那人盘领中露出的修长脖颈上。她的头一偏,索性一口咬上这人白净的脖颈!
    “嘶——”
    秋衡倒抽一口气,眉头蹙起,拧在一块儿,却没有避开,他只是拥着她,缓缓道:“梓玉,我知道你为何不高兴……其他的,我不敢保证,可我能许你一世安稳。”
    又是一世安稳?
    梓玉怔住,仰面望着那人,郑重摇头道:“陛下,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欠我什么,又或是一世安稳,我只是……”
    “只是什么?”
    对于皇帝的追问,梓玉避而不答,她赌气般的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不想要你欠我什么!”
    还是这般的倔强!
    “嗯,我知道——”秋衡笑了,继续道,“所以,我也只是单纯地想要一辈子对你好,和这次的救命之恩无关。”顿了顿,他动情道:“梓玉,我待你……终究和旁人不一样的!”
    一辈子?
    和旁人不一样?
    仿佛听到什么胡话,梓玉瞪大了眼,一脸惊恐的表情——她没听错吧?
    秋衡知道她的顾忌,伸手抚着她的脸,苦笑道:“梓玉,你若不信,我可以用一生证明给你看!”
    “……”
    这是陛下这辈子说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这也是梓玉此生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她不知道旁人该是什么反应,她只觉得自己胸膛涨的很满,很满,里面满满的,全部是感动,她已经顾不上到底该不该信,她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一会儿,哪怕片刻也好,就当她傻了吧。
    梓玉眸子泛红,她看着那人,再也忍不住,又凑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软软的,还有些温热,这也是属于他的温度——这个认知,让梓玉很高兴,哪怕他将来会属于别的女人,可至少这一刻,是她的!
    对于梓玉主动吻自己的举动,秋衡彻底惊呆了,他心中狠狠战栗,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四目相及,视线纠葛,倏地,两人齐齐笑了。
    傻得可爱!
    甜蜜盎然,他微微俯身吻了上去,一口含住红唇……梓玉的身子还没好透,皇帝虽没节操,但到底舍不得她受苦,所以,也只能在此占占便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两天,元气大伤啊,我只能自己蹲墙角忏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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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世外桃源
    作为天子,秋衡从来不缺女人,更是经历过不少,就现在后宫那些莺莺燕燕,除了极个别特别腤臢的,他都不算讨厌,而且,他与婉儿青梅竹马,秋衡自认早尝了情~事,可这一回,与梓玉真正交心之后,他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
    以前他对着婉儿或是别人,再喜欢,也不过是宠着顺着她们的小性子,赏些珍奇玩意儿,要不就多临幸几回,施施天恩,可面对梓玉,他觉得做这些都是玷污,他对梓玉的情感很复杂,有宠溺,有爱慕,还有珍视,更有尊敬——是的,他敬佩这个结发妻子!
    这是皇帝第一次打心眼里佩服一个女人,所以,他对梓玉不一样,所以,在知道梓玉的心意时,他才如此慌乱无措,又喜出望外。
    原来,两个人心意相通又互相钦慕是件这么好、这么美的事!
    秋衡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他沉醉于此,无法自拔。这几天,他整日憨憨傻笑,却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在乐什么。这种美妙的滋味,皇帝从未遇过,只恨不得时时刻刻见到那个人,又粘在她身边,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原先秋衡还偶尔出去一下,自从初尝情~事的欢愉滋味,他就不舍得离开了,一天到晚赖在梓玉跟前。梓玉无论是用膳、纳凉、睡觉,秋衡都一律陪着,就连女子要去方便,他也恨不得杵在边上当门神。梓玉哭笑不得,她还真没发现小皇帝这么缺爱!梓玉问他:“陛下你不忙么?”秋衡摊手,回得坦然:“朕不忙,更何况,再忙也比不得你重要!”
    梓玉是彻底败给他了。
    越是接触,越是知道这个小混蛋说这些话根本就是信手拈来,她深深担忧自己又被这人诓骗了,可见他对自己又是呵护备至的,梓玉心里也就逐渐放下负担,也开始慢慢差遣他,而且愈发习惯——这可是原来在宫里不敢想的事,皇帝倒也乐意,而且乐此不疲。
    比如,早上两人用过早膳,梓玉习惯睡个回笼觉,她又贪凉畏热,这人便在旁边摇扇子扇风,劲道不轻不重,舒服极了;再比如,到下午时分,怕她闷得慌,便是绞尽脑汁找乐子逗梓玉开心;等到夜间,外头暑气消了,他这才允许梓玉出去小坐一会儿,可也是绝对舍不得她下地走的,这人将梓玉抱到院子里的竹榻上纳凉,又替她在一旁赶蚊子。更有一次下过雨,蚊虫陡增,梓玉被咬了好几个大包,他心疼之下,直接将袖子撸起来……
    结果,那一日小皇帝被咬惨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又要挠,梓玉怕留疤,忙止住他的动作,让人去拿备好的薄荷、芦荟叶子来,一点点在他白净的胳膊上擦,替他慢慢地摩挲,一边又吹着气。
    凉飕飕的,痛痒减缓了许多,秋衡舒了一口气,又垂眸看她,却只能看到梓玉的头顶,乌发柔顺散下来,从肩头滑落,衬得她温柔又贤惠。
    只这一幕,只她对他好一点,就让秋衡吃了蜜一样,根本不觉得痒,又觉得分外开心,还很幸福。
    是的,幸福,这种滋味秋衡自小并未体会过多少,而现在,只有梓玉能给他!
    心里慢慢溢出好多好多的柔情蜜意,秋衡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女人!
    夜深时分,他紧紧拥着梓玉,在她耳边低喃:“梓玉,如今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一番折腾之后梓玉也根本睡不着,她原本是背对他的,现在翻了个身,正好脸冲着他。暗夜里,皇帝的面容模糊,那双眸子依旧如黑曜石般的亮,像是天边璀璨的星子,独独映出她来。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注视,实在让人怦然心动。
    “很好……”梓玉循着自己的心意如实道。
    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就我跟你两个人,真好!”这几天就跟世外桃源似的,她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愿多想,好像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和她无关。
    秋衡当然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心里涨的难受,又泛出好些苦涩酸楚来。吻了吻梓玉的眼眸,他说:“梓玉,我会尽我所有对你好!”再漂亮的承诺他不是不会说,可他知道自己说了梓玉也不会信,她那样的心思细腻,若是自己承诺了却没有做到,那她定然会记恨在心,所以,不如这样,让他一点点证明他对她的心!
    小两口避在世外桃源中,安安稳稳,可外面是真的乱,尤其京城众人听见皇帝遇袭这么大一件事不免激动了。于是,党派之间借着这个由头互相攻击,都怕被扣脏帽子,也都在使劲泼脏水。最后,不知怎的,有风言风语说是齐不语派人做的!
    齐不语气得不轻,吹胡子瞪眼,直拍桌子骂人。
    不错,他确实权势大了些,又是陛下的眼中钉,但凭他对周室的一腔忠诚,居然有人这样别有居心的栽赃嫁祸,他怎么能不生气?
    岂料这股传言愈演愈烈,有鼻子有眼,大有坐实的趋势。柳必谦谨记皇帝出宫前的叮嘱还在观望,没想到太后娘家张氏一门会最先发难,直接发了一道折子到秦州陛下这儿来。有张氏带头,朝中其他折子索性都往秦州发,弄得这儿跟皇帝行宫似的。
    对于这种局面,秋衡是不高兴的。
    说到底,并不是他懒,不愿批阅奏折的缘故,而是他出宫前将一切安排妥了,这些折子就该是内阁那帮老头去处置,现在张氏带头这样闹,将皇帝的旨意当成什么了?耳旁风么?
    接到圣旨,秋衡挑了挑眉,又命人原封不动的发回京城,顺便调遣了些暗卫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提,只继续和梓玉过逍遥日子。
    皇帝态度够明显了,可该蹦跶的,依旧在蹦跶,秋衡吐血。
    如此过了数日,梓玉将养的七七八八,连一向圆润的双颊也饱满了一些,她就动了别的心思。两个人老是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梓玉这时还没听说齐不语的流言,所以,见皇帝老神在在,她不免替他操心。
    这一天两人用完午膳,按例要去歇一会儿,梓玉终于开口:“陛下,我身子缓的差不多了……”言下之意就是您有什么打算呐。
    “嫌闷?”
    “嗯,想回宫了……”
    回宫?
    秋衡无声笑了。这人想去哪儿都正常,唯独回宫一条,太过口是心非。他也不点破,只是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才道:“梓玉,你觉得我们应该回宫,还是继续往南?”他的声音低低的,只他二人听得见,外人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梓玉还不大习惯用这种姿势对话,她面色微赧,此时避而不答,只是反问:“你怎么看?”
    秋衡也不避讳,把齐不语最近的窘境说了,又道:“依朕原本的心思是想继续往南,可现在,你的身子……还有你爹的事,朕倒是觉得应该回宫了。”
    “行刺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听了关于齐不语的那些流言蜚语,梓玉不免忧心忡忡,只有揪出幕后真凶,她爹才能彻底摆脱谋反的重罪。
    秋衡摇头:“有几个吓破胆,当场招了,朕已让人去查,可一时半刻还是没什么消息,何况,这事儿背后挺深的……”说着,轻轻叹了一声。梓玉没有接话,只是满脸忧色地望着他,秋衡笑了笑,好似宽慰,接着道:“一共三拨埋伏,侍卫在陆地上一回,我们在水上一回,还有,最后上岸前的那几个……你看,这么多人想要朕死,朕在外面的机会又极为难得,所以……”
    所以,他想引这些人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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