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的女儿,怎么会认不出?我脑子还没糊涂。”乔凤颜只稍稍抬了抬眼皮,话说的不冷不热。看到她身旁的贺维庭时,浑浊的眸子倒是极快地闪过一道光亮,“这位先生是谁,叶子你不介绍一下?”
    乔叶垂眸看着眼前人,虽然坐在轮椅上,却没有矮人一头的意思,依旧是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刚才那么紧张,手指快把衣角都拧出水来,就像过去在家乡小城上学的时候拿回成绩单,满纸都是第一的分数和各种优异评价,捏在手心里,站在她的面前,不过是等她一句真心赞美的话。
    像别的孩子那样,考到一次两次满分就有糖果礼物,甚至跟父母出去吃顿好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即便是这样,她等到的也只是乔凤颜漠然轻慢的一声嗯,或者借题发挥又说一通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的论调,把剧团的衰落怪在她不肯入行学戏的事情上。
    现在也是如此,她想听一声寒暄,哪怕只是向她伸手,叫她一声乳名,她都愿意放下那些过去,走近前去抱一抱她。
    可是她只问贺维庭是谁,多可笑,五年多以前就被她深刻在脑子里的后生晚辈,拿着照片指使女儿去勾/引纠缠的人物,现如今她竟然问她那是谁。
    乔叶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居然也挤出一个笑容,“这位是贺维庭,贺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我想叶检也应该认识。”
    只差亲亲热热挽住贺维庭的胳膊,就能上演一出温馨戏码。这样的场景在她看来是荒谬陌生的,却又好似那么熟悉,也许在她心里是早就做好准备有这样一场会面的,三年前就该有了,她甚至想好了该怎么应对,所以才能这么从容。
    一旁的叶朝晖隐含笑意,朝贺维庭伸手,“没错,久违了贺先生。”
    贺维庭与他握手,彬彬有礼地向乔凤颜微微欠身,“我是贺维庭,你好。”
    无可挑剔,乔凤颜这样难讨好的人都露出笑容,朝他颔首,“我早听说过你,后生可畏。”
    乔叶这才问沈念眉道:“你们怎么会和叶检在一起,是飞机上偶遇,还是顺路?”
    念眉没来及回答,乔凤颜插话道:“叶检叶检叫的这么生疏做什么?他是你哥哥,要叫大哥。”
    乔叶抿唇,贺维庭眉头也蹙得更紧了,只有叶朝晖状似不在意地笑道:“是啊,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套疏远了。乔叶,你往后叫我叶大哥就好。”
    他心思缜密,演技不着痕迹,可走红毯领奥斯卡。大哥与叶大哥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也只有乔凤颜会满足于这种所谓的肯定,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是叶家的一份子。
    念眉脸颊浮起淡淡红晕,“我们是一块儿从苏城过来的,这回剧团出事,钱没了,安子他们不服,合起伙来去找那些人报复,结果伤了人被警察带走。幸亏有叶大哥帮忙,把人捞出来,还联系了当地的警方和检察机关,帮我们立案侦查诈骗的团伙。如果顺利的话,钱还是可以追回来的。”
    叶朝晖温文而谦逊,“我也是刚好到苏城去办案子,恰好碰上了,就帮一把,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第42章 钱不是问题
    乔叶和贺维庭心照不宣地没有吭声,他们都明白叶朝晖不是随随便便会出手帮人的那种好好先生。这样的巧合,乔叶也就不追问是怎么发生的了,眼下最不妙的是念眉对他的态度——隐隐约约的羞涩和毫不掩饰的信赖,看他的眼神都潋滟生波。
    她还从没见过念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一个男人,叶朝晖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他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也乐于接受,完全没有亟欲澄清的意思。
    “那还要多谢叶检费心。”贺维庭终于开口,淡淡道,“我看乔阿姨和沈小姐都很累了,不如先上车再说。酒店安排好了吗?我可以让秘书预订,或者跟乔叶一起住到嘉苑去,那里在半山高处,环境比较好,对阿姨的身体有好处。”
    念眉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们来之前叶大哥就帮忙订好了酒店,离嘉苑不远,跟叶子见面也方便。”
    叶朝晖笑笑,“是啊,已经安排好了。正好顺路,我送你们过去吧!我家里派来接我的车就在大厅门外等。”
    他特意强调“我家里的”,乔叶几乎已经看到乔凤颜脸上那种微妙的感情变化。果然她很快就点点头道:“我们就坐朝晖的车吧,乔叶你还是坐贺先生的车回去。等安顿好了,我们再跟你联系。”
    此刻她好像忘了乔叶才是她的孩子,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她的这种舍近求远。只不过她对贺维庭似乎还是很满意的,临走还不忘带着几分赞许跟他客套,“贺先生,今天辛苦你了。”
    “别客气,您是长辈,应该的。”
    贺维庭仍保持应有的风度,但眼见为实,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要是还看不出乔氏母女有嫌隙,也说不过去了。
    “你没有话跟我说?”回去的路上,他问乔叶。
    乔叶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妈妈她脾气就是比较古怪,不好相处。”
    他忍不住刺儿她,“只是跟你不好相处吧,我看她对其他人都还不错。谁让你这么不懂得讨人欢心?”
    乔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讨欢心的招数她早用尽了,可从小到大,母亲真正给予她的笑容都屈指可数。
    母女亲情,血浓于水,不应该是天性么?或许真的是她六亲缘浅,大多数人都享有、小部分人甚至用于挥霍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却还得刻意地去讨和要,最后仍像握在掌心的沙子,握的越紧,留下的越少。
    她的黯然,贺维庭全看在眼里。没想到不经意的一句调侃,反而戳到了她内心最隐蔽的伤口。
    “想去哪里吃饭?”他清了清嗓子,换另外的话题,“红庐山庄或者天水阁,你选一个。”
    都是海城口味最地道,视野最佳,景观最美的餐厅,以前感情正炽的时候,两个人在天水阁的临窗位手拉手饮一杯咖啡就能消磨一个下午。
    他教她品酒、尝菜,用贝壳制成的小勺舀泛着黄金光泽的鱼子酱到她嘴里,她吃不惯那种特殊的腥味,他趁机在她唇畔偷香,“我怎么觉得很甜?”
    人世多变,岁月更迭,昔日的甜蜜酿成了苦酒。她甚至无法告诉他,当初的两情相悦也是讨好母亲的手段,假戏真做,本以为结局会有些不同,哪知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惩罚。
    所以苦酒只好自己吞,麻痹和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你决定就好,我没什么胃口。”
    贺维庭不高兴,“谁说要照顾你的胃口了?不是要为你妈和朋友接风洗尘么?酒店已经让叶朝晖占了先,吃饭的地方可不能太随便了。”
    她微微一惊,“你要跟她们一起吃饭?不用了,真的不用。”
    他看透似的笑,“你是担心叶朝晖?”
    毋庸置疑,叶朝晖那么大老远地从苏城安排念眉和乔凤颜过来,当然不可能真的安顿好她们就潇洒地离开,他的目的没有达到,肯定还会跟在这对师徒身边。
    他跟乔叶的关系,跟贺氏的恩怨,都意味着他只要出现就会是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
    贺维庭心中却早有成算,“就是因为他会来,才更要面对面地好好聊一聊。”
    接风的晚餐订在天水阁,叶朝晖果然跟沈念眉一道赴约,倒是乔凤颜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在酒店休息而没有出现。
    她显然知道他们会谈什么话题,钱是在她手里丢的,她又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当然最好是不要在场。
    “她没事吗?”乔叶还是忍不住关切,至少她的癌症是不争的事实。
    念眉坐在她对面,眉眼间也是忧色,“老师状况不太好,这回到海城来,除了见见你,我也想安排她在这边的医院住院治疗。海城的医疗条件和专家力量都比苏城要好太多,而且叶大哥也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医院和专家,不用等到春节后,明天就可以去办入院手续。”
    乔叶冷眼看了看她身旁云淡风轻品茶的叶朝晖,“这怎么好意思?别的不说,我自己好歹也是医生,医疗资源方面我可以做安排,就不用劳烦叶检了。如果你真的有心,就请帮忙跟进一下这个合同诈骗的案子,我们感激不尽。”
    叶朝晖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说了,都是举手之劳,也没有邀功的意思。如果乔叶你不信任我,那以后你妈妈和念眉的事,我不插手就是了。”
    念眉连忙打圆场,“叶大哥你别这么说,叶子也只是不想太麻烦你。”
    叶朝晖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在桌下顺势一握,十指与她交缠在一起。
    念眉呼吸微滞,脸色绯红,羞涩和喜悦如潮水般涌过来,却又不敢正眼看他、跟他说话,甚至没法立马把手收回来,只能微微僵硬地任他这样握着。
    一直冷眼旁观的贺维庭这时候才开口道:“谁安排住院都没有关系,只是更好的资源也意味着更高的费用。如果我没猜错,当时乔叶找我借这三百万的时候是包括了给她妈妈治病的钱吧?现在钱没了,费用谁来承担?”
    乔叶偏过头看他,他却避开她的眼睛,手指一遍一遍抚着茶杯的杯沿。
    是的,他也是直到看见油尽灯枯的乔凤颜才有如此肯定的猜测,终于把她现实中的困境看清楚了一些,有拨云见日之感。为了这三百万,她没少忍受他的刻薄和羞辱,甚至主动抱他吻他,流血受伤,直至最后留在他身边任劳任怨,可到了她母亲手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说丢了,被骗走了,完全不当一回事。
    乔叶也曾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可现在他替她不值。
    很滑稽对不对,骗惨了他的女人,他竟然替她不值。
    叶朝晖笑了笑,“贺氏财大气粗,但乔阿姨也并不是一无所有。这次在苏城办案,我听说单是剧团所占的那块地就估值超千万,筹钱救命应该不成问题。”
    “我还有一些积蓄,也许撑不了多久,但最近还争取到一些商演的机会,有经纪公司还看上我做平面模特。”念眉咬紧牙根,“但无论如何,剧团我是不会动的,我不会卖大院那块地,也不会让别人接手剧团。”
    她有她的坚持,这一点也许叶朝晖还不清楚,但乔叶一定理解。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到海城来见乔叶的缘故——钱丢了她也有责任,负荆请罪是其一,为乔凤颜治病是其二,乔叶可以一再地向现实低头,她也可以。
    因为她也有想要不惜一切去争取和捍卫的东西,乔凤颜对她来说不仅是恩师,也同样是母亲。
    乔叶果然脸色都变了,“念眉,你不需要这样的……做什么平面模特?你为了剧团这样奔波已经很辛苦了,平时还要演出,你想把自己累垮吗?”
    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不会不知道念眉的骄傲。
    豆蔻年华就在舞台展露头角,不断有人因念眉的美丽邀她做模特、拍广告,收入不菲,可她从没动过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母亲的授业恩师就传下过规矩——不管世道多难,昆班的人不准走穴,否则出去的就不要回来。
    如今为现实所迫,乔凤颜当然也不会把念眉逐出师门,但这是底线,念眉是豁出去了才会有这种打算。
    叶朝晖一哂,“是我唐突了。其实钱不是什么问题,我可以先借给你们。”
    “叶大哥?”
    “放心,是我自己的钱,不会让你们为难。”
    念眉有些急,“那也不行,你不是还要用这笔钱筹建律所吗?”
    贺维庭挑眉,“噢,原来叶检打算出来单打独斗开律所?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放弃铁饭碗,不觉得可惜么?还有手头的案子……也打算放弃?”
    叶朝晖依旧笑得从容,“做事得有始有终,我正打算办完手头最后一个案子再辞职,从没想过要放弃。”
    ☆、第43章 辞旧迎新
    他手头办的正是贺氏集团涉嫌行贿的案子,一旦罪名成立,贺氏可能面对高额罚金,高级管理层甚至有身陷囹圄的凶险。
    扳倒了贺氏,扬名立威,又是叶家长子,替家族出了当年差点被收购的一口恶气,将来就算自立门户也不愁得不到家族支持。
    原来叶朝晖是这样的心思。
    贺维庭也不怵他,在座的都是知情人,也没什么好隐晦的。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有始有终是对的,只不过确凿的证据确实不好找,希望叶检做的不是无用功。”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餐饭四个人都吃得不安乐。临别的时候,叶朝晖去取车,念眉趁机拉住乔叶说几句悄悄话。
    “叶子,你跟叶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知道上回中秋节在维园他带走了贺少,是让大家都很不愉快,但那也是公务在身,没有办法。这回他有心帮我和老师,在苏城相处这么些时间,我觉得他真的不是坏人。”
    乔叶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她,“念眉,你喜欢他?”
    念眉低头掩饰脸上的红霞,轻轻应:“嗯。”
    乔叶长叹一口气,叶朝晖确实算不得坏人,只是城府太深,算计太多。这种人往往过于利己,不择手段,与念眉的单纯善良不相配。其实她怎么看叶朝晖不重要,重要的是念眉已然对他倾心,有句话说的好,情人眼里出西施,且是人都有逆反心理,这种时候越说他的不是,也许反而促成念眉情比金坚。
    她只能劝道:“你们认识时间还不长,再多了解一些比较好。你知道的,他妈妈是叶炳的结发妻子,跟我妈妈争同一个男人争了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他不太可能接受我妈妈,现在突然对你这么好,我有些担心……”
    念眉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跟老师前些年受的那些委屈我都知道。可现在情况不同,老师身体这样子,我想大概在他眼里也就只是一位病危的老人而已。他已经是成熟又富有正义感的检察官,过了年少气盛的时候,加上还有你这样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想帮我们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她说的都有道理,可还是把叶朝晖想的太简单了,至少他手里还握有贺氏的案子,一心想置贺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乔叶捋着念眉肩头长长的发尾,笑了笑道:“感情的事,我自己也处理的一团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其余的要靠你自己甄别。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好姐妹,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和决定,知道吗?”
    念眉眼中泛泪,“我知道,叶子……我知道。对不起。”
    乔叶知道她为钱的事内疚,抱了抱她,“别傻了,不关你的事,不要什么都往肩上挑,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钱我们再想办法,还有我妈住院的事我会去安排。叶朝晖就算真的有心帮忙,我们也不好意思事事都仰仗他不是吗?”
    念眉点头,“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和他为难。”
    乔叶联系了容昭,请他帮忙,将乔凤颜安排到隆廷医院肿瘤科治疗。
    容昭这段时间有意避开乔叶,没想到再见面就是这种状况,也不知道她妈妈已经到了癌症晚期。
    “住院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保证她享有的条件都是最好的,费用方面也不用想太多,你只要多陪陪你妈妈就好。”
    “多谢你,师兄。”乔叶感激,“还有,我听说dr.walter跟隆廷有过合作,他是卵巢癌方面的专家,有没有可能请他到中国来一次?”
    容昭想了想,“那老头是权威没错,但很难请得动。封教授跟他关系不错,隆廷跟他的合作也是由他促成的。要不你试试请教授帮个忙?他那么欣赏你,当初你没能继续读他的研究生,他不知多惋惜,现在你有难处,他肯定乐意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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