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握住杯子的手,倏忽一顿,而后,避重就轻地答,“昨晚试着去想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头痛不已,不过没事了,爷爷无需担心,我只要别再去想,就不会有事。”
    贺云清轻轻点头,依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对了爷爷,您还没说,今天怎么过来了?”贺煜把话题转到贺云清的身上。
    贺云清再沉吟了下,便也进入正题,先意味深长地问,“阿煜,还埋怨爷爷为你安排这段婚姻吗?”
    贺煜始料不及,即时一愣。
    “你可以解放了,语芊她……她跟我提出一个请求,希望我能出面解除你们的婚姻。”贺云清紧接着,放出一颗炸弹。
    确实,这对贺煜来说,俨如一个炸弹!解除婚姻?离婚?她竟然真的打算离婚?
    “爷爷,她什么时候跟你提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贺煜再也无法抑制气急败坏起来。
    “今天上午。因为昨晚的事,我本来找她,想安慰她,谁知道,她忽然跟我提出这样的事。”
    “那爷爷怎么回答?爷爷答应了吗?”贺煜继续急促追问,浓眉皱得更紧。
    “还没。爷爷想问问你的意见。”贺云清略作沉吟,选择了隐瞒,他中途稍停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阿煜,还记得爷爷上次跟你说的话吗?机会,爷爷能给你,但能不能把握,得靠你自己。”
    贺煜渐渐平静下来,抿起唇,沉着脸,不再做声。
    正好这时,房外响起几下敲门声,玻璃门被推开,池振峯走了进来,先是被眼前的情况怔了怔,随即笑着跟贺云清打招呼,“贺老先生,您来了?”
    贺云清也迅速调整一下心情,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好了,我先走,你们忙吧。”
    话毕,给贺煜一个饱含深意的注视,正式离去。
    贺煜还是一副沉思状,直到池振峯连声呼唤,他才回神。池振峯在滔滔不绝地汇报着工作上的资料,他却听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都要池振峯反复提醒。
    他的失常,让池振峯感到疑惑,正事都谈完后,关切地问了出来,“总裁,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煜望着他,不语。
    “贺老先生今天来公司,有要事?”池振峯猜测着。
    贺煜继续沉吟了一会,下逐客令。
    池振峯依然满腹困惑,但也不再多说,冲贺煜微微一鞠,随即走了。
    偌大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贺煜像是被定格了似的,俨如一尊上了古铜色油漆的雕像,俊颜乌云密布,眼神凌厉阴霾,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怒气。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耳边不断回响着爷爷刚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是雷霆狂怒,他取出香烟,拼命地吸,然后,不停地发出冷哼和狂笑。
    离婚!
    嗯哼!
    自己这厢使劲回忆过去,不惜跑去医院检查,甚至决定冒着危险取出血块,只为了想求证自己是不是她念念不忘的那个天佑,而她呢,迫不及待地去跟爷爷恳求离婚,自己真是个傻子!是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其实,天佑怎么会是自己,假如天佑是自己,她怎会不说出来!她还怎会提出离婚?
    水晶制成的烟灰缸里,渐渐被一个个烟头塞满,贺煜将最后一根烟头熄灭,赫然起身,冲出办公室,一路狂飙抵达家中。
    她正在睡午觉,躺的不是大床,而是宽敞的飘窗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照到她的身上,把她整个脸庞和身子辉映得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白色,既熠熠闪烁,又温馨恬静。
    像往常那样,她睡得很安稳,再次令他感到羡慕,感到妒忌,感到气恼,自己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她却这般的怡然自得,凭什么,凭什么!
    锐利的鹰眸,目不转睛,贺煜本是愤慨的心,变得更加怒不可遏。
    蝶翼般的长睫毛,倏忽睁开来,看到这个时候蓦然出现的人影,凌语芊懵懂迷离的眸瞳即时涌上一层困惑之色,但很快,她收回视线,从飘窗下来,若无其事地自他身边走过,进入浴室,小解完再出来时,转为到大床上。
    贺煜一直盯着她,那张俊脸,也愠怒持续不下,沉得很,暗得很,看着她躺下,他迈动长腿缓缓走近。
    凌语芊本是睁眼看着天花板,猛见他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先是条件反射地怔了下,紧接着,迅速侧脸,准备避开。
    可惜,他速度更快,伸手不由分说地扼住她的下巴,那俊美无铸的男性面孔更放大地展露在了她的面前。
    凌语芊娥眉蹙起,本能地扭动着脖子,奈何他勒得牢牢的,不想引致疼痛,她唯有放弃,美目微愠地瞪着他,发出无声的抗议和愤慨。
    贺煜宛如蒙上一层薄冰的眼,也一瞬不瞬地与她对望,好长一段时间,他紧抿的薄唇终于张开一道缝,带着愤怒的质问从唇间迸出,“你跟爷爷提出要离婚?”
    一丝错愕,在凌语芊眼中闪过。
    “我早跟你说过,这段婚姻延续与否,应该由我来决定,由我来操控!游戏的开头,给了你权利,这结尾,再也不是你选择。在你痴心妄想要嫁给我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你要赔上一辈子!”贺煜继续咬牙切齿,鹰眸变得赤红起来,嗜血狂怒,扼住她下巴的手更收紧了一些。
    加剧的痛,让凌语芊再也无法平静,抬手想甩开他的手,不料还是被他制止,而且,他整个身体冷不防地趋压过来。
    “不要!”凌语芊下意识地大喊出声,嗓音带着急切,带着恼怒,手也迅速护在肚子上。
    贺煜则全身僵硬,该死,他竟然……他还是无法改变这个坏习惯,竟然还是只需一靠近她,就想那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中她的毒至深!她身上好像沾了有毒的蜜液,让他明知会致死,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想去品尝!
    趁着他这怔愣间,凌语芊赶忙使劲把他推开,笨重的身体快速爬到大床的另一边,盘膝而坐,美目更加愤恨,嗓音透着余悸,低吼,“没有感情的婚姻,勉强下去对你我都不好,所以,离婚是最好的办法!”
    贺煜也重新站直了身体,继续回瞪着她。
    “你放心,正如我和爷爷说过,我不会要你们贺家一分一毛,那一百万,是为宝宝讨的,将来我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可以放心去娶那个在你看来完美无双的李晓彤!”这样的话,曾经只需一想便足以让凌语芊如受凌迟,痛不欲生,然而现在,是释然,装满某样东西的心房,像是突然间被掏空了,令她全身得到了解脱。
    可惜,贺煜并没有这样想!呵呵,她想带宝宝走?她想带他的儿子走?不,那是他的儿子,他不准,才不准!还有,她叫他娶李晓彤?哼,她是谁?凭什么这样叫他?
    看着贺煜那越发骇人的眼神和表情,凌语芊依然感到心惊胆战,就在此时,她肚子蓦然动了一下。
    宝宝,在踢她!
    宝宝,你也感受到危险了吗?你也听到爸爸在欺负妈咪吗?不,他才不是你爸爸,他不配当你爸爸,我们说好的,不要他当爸爸,我们要离开他!
    凌语芊的手,慢慢抚上腹部,停在刚才动过的地方,然后,她下床,急速冲进浴室,关上门,下了反锁,倚靠门背而站,略微仰头,长吁。
    她渐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情况,到耳边的,除了静,还是静,尽管如此,她脑海还是挥之不去他那恐怖吓人的模样。
    真是好笑,他干嘛这样的反应,自己离婚,对他不正好吗,他不正讨厌自己的吗,他不正想和李晓彤旧情复炽吗?这婚一离,多少人高兴!至少,那个季淑芬会烧鞭炮,放烟花,大肆庆祝个几天几夜吧!
    【游戏的开头,给了你权利,这结尾,再也不是你选择。在你痴心妄想要嫁给我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你要赔上一辈子!】
    游戏!
    也只有他才会把婚姻当游戏!但是,他凭什么要自己赔上一辈子,自己才不要赔上一辈子!
    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要宝宝,但她更清楚自己更需要肚里的宝宝,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妥协!反正爷爷已经答应了,所以,期限一到,她会正式离开,彻底地离开,永远地离开,彻底地把他甩掉,永远地甩掉!
    坏蛋楚天佑,烂人贺煜,追我的时候,什么都依我,把我当宝,把我宠上天,现在呢,却把我当草,就知道不理我,就知道气我,就知道伤害我,所以,你再也不配得到我的爱,我决定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永远地不要你了!
    凌语芊越想,心中越是觉得委屈,贝齿紧紧地咬着樱唇,满脸委屈,那如水般丝柔清澈的眸瞳,泪花可见。
    一会,她站得累了,于是走到浴缸边坐下,渐渐地索性躺在洁净无尘的地毯上,左右张望,出神地看着周围一件件异常熟悉的用品,反反复复,直到再度沉沉睡去。
    外面的贺煜,其实在她趁其不备躲进浴室后不久,也已离开卧室,进入书房。
    怒气不减的他,忽然接到一宗电话,一个从南京打来的电话,上次那个准备嫁女的南京首富张总,正式致电予他,邀请他去参加女儿的婚礼。
    而这确切的日子,定在了除夕夜晚!恐怕也只有张总才敢定在这么特别的日子!
    “呵呵,贺总,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家那个,就爱迷信,拿着我女儿和女婿的生辰八字去算了又算,几乎整个南京的神公神婆都被她找过,最终选了这个日子。我也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所以,上次听贺总说要为朋友的公司介绍来南京的市场,我张某答应你,这事,包在我身上!”张总迟迟疑疑,别有用心地说着。
    而贺煜,待张总一说完,立刻回应,“行,我会过去!”
    大概是意外中吧,张总停顿了数秒,才惊喜地接话,“真的?太好了,太感谢贺总了,贺总如此给面张某,到时张某一定会好好招待,一定会!”
    贺煜扯唇,勾出一抹狂妄不屑的冷笑,收线后,他没有放下手机,而是翻动着屏幕,进入相机那一栏,打开那些相片,每一张,都是她的!
    笑的,不笑的,动的,静的,快乐的,忧愁的,都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媚,难怪会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她除了长得漂亮一点,长得妖娆一点,有哪点值得他去迷恋,可母亲根本不知道,就这一点,已足够致命!
    所以,他不会放她走,绝不放她走!不管爷爷会否答应她这个无稽的请求,他都不允许!别的事,爷爷或许有权做主,但这件,断然不能!除了自己,谁都别想干涉!
    “在你痴心妄想要嫁给我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你要赔上一辈子!”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绝色容颜,在心中再次默念出刚才对她警告过的这句话,犀利的眼神,分外幽冷,几乎把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冻结……
    接下来的日子,踏入了今年最后一个月份,即便是南方,也难逃刺骨寒冬的来袭,贺煜和凌语芊的关系,更是冷上加冷,冰上加冰。
    之前,贺煜的冷漠是装出来的,可现在,是实实在在,他一次一次地挑战着自个的自制力,极力将她排除在脑海之外。之前,他会刻意忽略她和高峻的复杂关系,如今,他会强迫自己去记住这些,好达到憎恨排斥的目的。
    凌语芊同样苦苦挣扎和煎熬,继续把全部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宝宝身上。
    记得刚回到贺家的头两个月,她偶尔还能出去,回娘家或约见采蓝等人,而现如今,距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她再也不能外出,每天只通过电话与家人、好友解相思之苦。
    如她所料,李晓彤自从被季淑芬认作女儿后,在贺家出现的次数更多了,就连那个李晓筠,也经常出现,俨如季淑芬的第二个女儿。
    三个可恶的人围在一起,自然少不了的言语攻击,各种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奚落辱骂,全都冲着凌语芊而来。
    大多数时候,凌语芊都尽量避开她们,偶尔逼不得已要面对,她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视若无睹。
    当然,每次面临完这样的局面,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她难免感到悲愤,感到无助。
    幸好,在这广阔冷漠的大庄园,还有张雅她们。偶尔,她会去华清居那边陪六姑姑聊天,看张阿姨做菜,相处最多的,当然是张雅。
    她和张雅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来到湖边那块草地,一起陪小兔子霓裳玩耍,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不但她和张雅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就连小兔子,也经常依依眷恋地窝在她怀里。
    就这样,日子大体上尚算平静,随着昼夜继续交替,春节正式进入倒计时,大庄园里也渐渐出现了节日的喜庆,到处在大扫除,在修整,在装饰。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爷爷召集众人一起吃早餐,原来,他等下要离开大庄园,回乡下过春节。
    今年是奶奶仙逝二十周年,他准备回去乡下的祖屋陪奶奶度过。那里,记载着他和奶奶很多美好的回忆。
    所以,大家都很支持,吃完早餐后,一起送爷爷上车,贺一航则负责陪同前往。
    车子慢慢驶出众人的目光,大家陆续散去,凌语芊由于怀孕,走得极慢,好不容易回到华韵居时,猛见贺煜提着行李袋从楼上下来。
    本是在客厅呆着的季淑芬,立刻迎上去,心情大好地叮嘱,“阿煜,东西都带齐了吧,有没有带多几件外套,那边天气可比我们这儿冷很多。”
    “嗯!”贺煜轻应一声,步伐不停,不一会,来到了凌语芊的跟前。
    凌语芊动也不动地愣着,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不同于平时的西装革履,他已换上一袭名贵黑色大衣,衣服把他高大的身材衬托修饰得更加修长、劲拔,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霸气更被呈现得一览无遗,淋漓尽致,配上俊美无双的脸,构成了无以伦比的代名词,那便是——魅力四射,魅惑众生!
    “对了,彤彤怕冷,你等下记得叫空姐把暖气调好,记得提醒她盖毯子。”季淑芬别有用心地继续对贺煜道,用眼角余光,给凌语芊一记冷笑。
    而凌语芊,顷刻俨如五雷轰顶,整个身体像是遭到重重一击,猛地打了一个踉跄,幸好她旁边就有一张桌子,她才不至于跌倒。
    彤彤……他和李晓彤一起去南京?大年三十,他竟然和李晓彤去南京?那么,今晚除夕夜他也和李晓彤在一块了?
    一股悲愤冲上她的心头,她满眼控诉,死死瞪着贺煜。
    季淑芬心里更加痛快和幸灾乐祸,眼睛朝着贺煜,话却是说给凌语芊听的,“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你和彤彤不如就在那边多呆几天,难得那个张总这么看重你们,你们要好好领人家的情。”
    母亲的用意,贺煜自是看得明白,凌语芊的反应,他同样尽收眼底,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抿着唇,那高深莫测的眼,直射凌语芊,瞅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瞅着她苍白的脸庞,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在等着它们开启,恳求他,别去!
    空气里,陡然寂静下来,两对不同神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对望。
    而季淑芬,眼珠子眨来眨去的,难得有此好机会,她既想继续借助儿子来对这小贱狠狠一击,但又担心这时间呆久了,儿子会忽然改变主意,为这小贱取消出发。
    所以,思来想去之下,她还是决定先让儿子离开,反正这几天,够她给这小贱打击的!
    于是,她轻轻扶了一下贺煜的手臂,“阿煜,时间不早了,你出发吧,航班不宜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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