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乃是长安城里妓馆娼楼聚集之地,大大小小数百家妓院,装饰得或雅致或富丽,沿街面一字儿铺开。人马过处,但闻莺声燕语、香风阵阵。
    方犁带着贺言春,身后跟着新雇的小厮,径直去了章台街的芙蓉院。这芙蓉院,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不仅花魁娘子才艺双绝,亦连厨子都大大的有名。每日里熙熙攘攘,迎来送往的,都是些五陵公子、富商豪门。
    此时尚早,章台街上人马不多,还颇清静。进了芙蓉院,早有侍者迎上来,领到雅间坐着,奉上香茗,端上各色精致茶点,又问两位郎君有无相熟女娘。方犁道:“我们等人,先随便来几个人伺候罢了。”
    那侍者见两人年纪虽小,却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忙答应了。过了片刻,进来三五个女娘,朝客人福了一福,在两人身边款款坐下了,又有人抱了琵琶过来,在旁边弹奏。方犁依着软枕歪在席上,指着贺言春笑道:“今日他是贵客,你们只伺候好他便行了。”
    大夏女子本就开放热情,妓馆中人更是敢想敢做,那些女娘们,见贺言春十分青涩,便知道他是头一遭来;又见他长得俊朗,个个都想挑逗一番。听了方犁的话,忙都温香软玉偎过来,捧茶的捧茶,喂点心的喂点心,把个贺小郎围得水泄不通。
    贺言春进了这种地方,本就十分窘迫不安,见此情形,便连脸都红了。眼见周围珠环翠绕,他横不能用武力把人推开,无计可施之际,只得眼巴巴看向方犁,指望三郎解救则个。偏方犁今日十分可恨,只装看不见,施施然从席上爬起来,背着手踱着步儿出门去了。
    方犁在外头逛了一圈,又叫来侍者吩咐一通,想着贺言春在里头该急了,也不好将人整得太狠,这才回去了。谁知一进门,就见他正镇定自若地吃茶,本是依着他的那些女娘,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和他聊天说话儿。其中一个女子正告诉贺言春,如今京城里流行戴哪种发簪,哪家首饰铺里款式最齐全、价钱最公道。
    方犁大为意外,回去坐下后,道:“怎么说起这个了?莫非你要买来送人?”
    贺言春低头吃茶,不想理他。刚说话的那女子便道:“贺小郎君却才告诉奴,要送一件礼物给他那心上人儿,叫奴们帮着出出主意呢。”
    旁边便有女娘道:“如此用情用意的俊俏儿郎,是几辈子福气才能修来!竟还有人不把你放在心上么?不是奴多嘴,贺郎,你喜欢的那女子必是好的,却也眼睛生得忒高了些!”
    其余女子也都点头,为他抱不平,纷纷道:“若是奴有福气遇到这等儿郎,必定把住不放、倾心相许!哪家女子如此狂傲,竟还嫌长道短?这等眼里没人的人,有机会倒要瞧瞧!”
    方犁听了,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扭头看贺言春,就见他道:“各位姐姐说的何尝不是?只是我自见他第一面起,就把他放在心上,再容不得其他人了。就算他处处冷着我,我也心甘情愿的。”
    说到最后,不由得低了头。边上女娘们看他可怜巴巴,一个个母性大发,纷纷出言安慰,又有人给他出主意,教他如何投对方所好,以便抱得佳人归。方犁在旁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道:“罢了,你们先出去吧,留我们自在说说话。”
    那些女子便施了礼,一一退出去了。方犁瞧着贺言春,道:“贺小郎,看不出你倒好手段啊!”
    贺言春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道:“三郎赐教得好!”
    方犁自己乐了起来,笑了一回,又道:“傻子,你摆出这副样子,以后谁还敢拉你到妓馆来!”
    贺言春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方犁道:“你入宫当了差,若你那些同僚叫你来呢?羽林郎期门郎,哪个不逛章台街?一起逛过窑子的男人,彼此才有交情,你便不喜欢,难道还不晓得面上应酬应酬?”
    贺言春欲待出言反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眼睛里顿时发出光来,脉脉含情地看着方犁,道:“原来你担心我,特地带我来的?”
    方犁被他看得一阵肉麻,忙道:“屁!我跟小邝将军约在此处见面,顺便带你这乡佬儿来见世面的!”
    贺言春想,他嘴上说得厉害,还不是担心我将来跟人到这种地方丢脸,才带我来的。刚刚的沮丧窘迫一扫而空,心里喜滋滋地甜上来,那茶水喝在嘴里,也份外可口了起来。
    两人坐了片刻,忽听外头喧哗起来,有人说笑着径往这边来了。方犁忙起了身,到门外迎着,果然是邝不疑来了。
    小邝将军不复军中装扮,穿着一领月白锦袍,头上束着玉冠,俨然一位京城翩翩世家郎。远远见着方犁,便大踏步过来,笑道:“这便是大夏义商么?好!这通身的气派,该迷倒长安多少女娘!”
    方犁道:“邝兄说笑了,如今京中女娘,个个都爱英雄。有你珠玉在前,谁还能夺去半点风头!”
    两人哈哈大笑,方犁又给邝不疑介绍贺言春,道:“邝兄还记得言春么?当日甜水城里,幸亏他在我身边,否则还不知怎样慌张呢。”
    邝不疑便细细打量贺言春,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日在城墙上,也曾看到过他!是叫言春么?只是几月不见,你怎么长得这般高大了?”
    几人彼此寒喧着进了屋,分宾主坐下,自有侍者换去桌上茶水,又端上新的来。邝不疑环顾周遭,感叹道:“在边关呆了好几年,连这芙蓉院的花魁娘子都换了人。真真物是人非了。”
    方犁忙问他在此处可还有相熟相好,邝不疑摆手道:“今日你我兄弟自在说话,不叫那些人上来聒噪。只是不晓得院里厨子换了不曾,我记得这里原来有两道菜,还颇可以入口的。”
    方犁道:“邝兄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他家没有,叫他上别家端去。”
    邝不疑笑道:“菜倒罢了,在边关呆了几年,吃甚东西都香。只是酒要好酒。我晓得你们这里兰生酒酿得好,把窖藏的都拿出来,不许掺一滴水!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侍者忙应了,出去安排酒菜。三人便在房中闲聊,方犁问邝不疑何时回京的,路上可还顺利,邝不疑一一答了。方犁便道:“去岁皇上赐给方家大夏义商的名头,真真令我想不到。当初在边关,本都是些无意之举,谁曾想邝兄真的上了奏本,以至贱名上达天听,真令我惭愧万分!”
    邝不疑笑道:“本是你应得的,何必自谦!实告诉你,父亲当日在奏章上也只是提了几句,谁知皇上竟看进去了,还如此大事张扬,就连我也是没想到的。想必颁旨那日,你家里极热闹吧?”
    方犁点头,把圣旨下来那天的情形细讲了一遍,末了道:“当时我还十分惊异,这点钱物,本不算什么,圣上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后来听京里商贾们说,这大夏义商的牌匾一出来,多少人眼红!听说梁州、冀州、蜀州等地都有商人捐钱捐物,京城中捐的人也不少。我才晓得,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邝不疑哈哈大笑,道:“这是你的好运气,偏赶上皇上想立一个榜样了。说起来,咱们这位圣主,真真手段高明。朝廷要跟匈奴打仗,国库里缺钱。如今商贾富家带头捐了,世家豪门、封国王侯们脸上无光着呢。不捐吧,皇上看着呢;捐吧,捐多少好呢?少了脸上依旧不好看,多了又自己肉疼。你说这不是故意叫人为难么哈哈哈……”
    方犁惊叹道:“原来皇上竟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头?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
    邝不疑吃了口茶,道:“当初我听说封了你做大夏义商,生怕你丢下生意出来做官。你想,你开了这个口子,多少人烦着你呢,再去做官,不是找罪受么?幸好你聪明,如今安生挣钱,快活着呢!”
    方犁惭愧道:“我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不过是候旨那天,站的时间略长了些,我便不耐烦。想到当官出仕,免不了要迎来送往,哪有自己捣腾点生意自在?竟不知道如此一来,还得了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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