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婚五六年了,宫里后妃们别说儿子,连屁也没生出一个。因为这事,朝中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已经暗地里诟病多日了。如今宫中既然有人怀孕,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为何瞒得死紧,外头一点声息也没人听说过?
    程五跟邝不疑想的差不多,他用悲悯的眼神看看方犁,道:“三儿,你……你先冷静片刻,你心里急我也知道,可这事委实不能瞎说……”
    方犁打断他,举起一掌对天发誓,道:“方犁所说,字字属实。如有一个字胡编乱造,管叫我天打雷劈!”
    邝不疑和程孝之对视一眼,相互都十分震惊。齐小白本是呆呆坐着,这时却突然道:“原来是这样!这就说得通了!”
    几人都转头看他,齐小白忙道:“去岁腊月,皇上私下里去过清暑殿一趟。走时徐公公还吩咐咱们,叫伺候好殿里的贵人,还让侍卫们别对外人透露这事!我们当时还暗地里猜测,殿里整日冷冷清清,也不知是哪位贵人搬进来了。如今细细想来,若里头是位有了喜的宫人,可不就说得通了?”
    程五想了想,道:“你是说,言春是知道这事的,所以大长公主去清暑殿搜人时,他才会舍了命地拦着?”
    方犁和齐小白都点头。邝不疑沉吟道:“宫人有孕,对皇后大不利。难怪大长公主要亲自出马了!”
    程五在方犁对面缓缓坐下,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我也只是禁卫军中一名小小的百夫长,哪能跑去跟大长公主对质?即便去了,公主又怎肯乖乖把人交与我?”
    方犁殷殷地看着他,道:“五郎莫非忘了,令尊程老将军,可是掌管郎卫的光禄勋。宫中侍卫被人私下带走,程老将军碍于公主和皇后情面,不闻不问,此时言春身份低微,也无人敢去追究。然言春阿姊已经有孕在身,只要她能顺利生下孩儿,不管是儿是女,日后都能母凭子贵。到那时,她要是再追究起兄弟之死来,试问程老将军要如何应对?”
    程孝之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三郎这话不妥。日后便真有人要追究,也只该责怪延寿宫的莫老儿办事不力,跟家父有甚干系?”
    方犁哂然一笑,道:“若是皇上的意思呢?到时若是皇上借此追究起来,程老将军也能置身事外么?”
    程孝之讶然看着他,方犁又道:“我对宫中局势并不了解,然也猜得出来,皇上和皇后必然已经势同水火,否则也不会把个怀孕的宫人藏到清暑殿那地方。自古以来,光禄勋都是由天子最亲近信任的大臣担任,程老将军既任此职,遇事却在皇帝和大长公主之间摇摆不定,两面讨好,这种态度,只怕并不能令皇上满意……”
    程五听他诋毁亲长,不由大怒,喝道:“放肆!”
    方犁又是一揖到地,道:“方犁救人心切,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话虽说得难听了些,但五郎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皇上即位之初,年纪不大,朝臣多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自然要处处借重大长公主;如今皇上羽翼渐丰,大长公主却嚣张如故,丝毫不知收敛。五郎,你以为,皇上会一直忍下去么?”
    程五和邝不疑听了,都默默无言。他二人虽然个性耿直,但既出身世家,对宫中秘事多少有所耳闻,方犁所说,均属实情,实在让人无从反驳。这时就听方犁又道:“皇上和大长公主既然迟早要翻脸,程老将军到时又要如何抉择?若等日后再来补救,只怕迟了。何不借此机会,向皇上表一表忠心?”
    程五沉默片刻,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我父亲出面救你情郎么?”
    方犁却摇头,道:“非也。程老将军出面要人,委实不妥。大长公主也要颜面,逼急了,怕她伤了言春性命。再者,双方为一个小小侍卫公然闹僵,怕也让皇上难办。”
    程五不料他会这么说,连邝不疑也怔住了,忙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方犁看看他们,道:“若有人能救言春,此人一定非五郎莫属。连邝大哥也不宜出面。你想,你和言春相交颇深,对他人品十分了解,又同为侍卫,晓得他受人冤枉,心中一时激愤,便悄悄把人救出来,这事说起来也合情合理。但皇上到时候肯定不这么想。他不止会觉得你为人侠义,更会猜测,此事是不是程老将军私下授意。咱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程孝之不由皱眉沉思。他虽知道方犁为说动他搭救贺言春,言语中必会有所偏颇。但细想想,他分析的也都是实情。更何况他程五性子佻达洒脱,向来为父兄不喜,若能籍此机会为程家挣一条后路,不正好能令父亲兄长刮目相看吗?
    想及此,程五郎也有些心动,又抬头看了看方犁。此前他虽也听人说过方犁义捐药草的事,却以为不过是一介投机取巧的商贾之流。如今听了他一席话,才晓得此人机智伶俐,远超自己和身边那些世家子弟。
    他不由得心情有点复杂,转头问邝不疑:“邝兄,你觉得呢?”
    邝不疑看着方犁的眼神也很一言难尽,想了想才道:“此举颇有些冒险,事关性命前程,老五你还是要多想想再行定夺。”
    这时,齐小白却在旁边喊了起来,道:“带上我!若是去救言春,我也要去!”
    余下三人都齐刷刷望过来,把他看着。齐小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低声道:“带上我罢!今日本该我上值的,是我病了,言春才替我值守了半日,却惹上这等祸事!若你们去救他,我是势必要去的!”
    方犁看着齐小白,眼圈都红起来,嘴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扭头又去看程五。程五和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道:“好你个方三儿,还是你狠哪!光凭一张巧嘴,就说动我为你们甘冒奇险!你那舌头,是金子打的罢?”
    方犁见他答应救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后背心都汗湿了。他忙又作一揖,趁热打铁道:“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五郎、邝大哥和这位齐兄都是侠肝义胆,方犁才会同你二人商量此事。若事成了,众位大恩,方犁和言春必会铭记在心!只是……只是这事咱们要先从何处着手?”
    说起如何救人,他显然是比不上两位打小儿就钻墙打洞的世家公子,就听邝不疑道:“人既然是被大长公主带走的,自然还须从公主府里的人开始问起。程五,这事须得你家的管事出面才好。把大长公主的心腹管事约一个出来,咱们问明白人在哪儿,方能动手!”
    几人在程五郎宅中谋划时,浓密夜色中,大长公主府的后门开了,一个管事和两个小厮推着一辆拖菜蔬的平板小车走出来。管事的在门旁住了脚,小声吩咐道:“殿下说了,把这人手筋脚筋挑了,再交给彘圈的老刘,手脚利索些,明白了没?”
    两个小厮忙应了,推着车儿往外走。走出一程,一个便伸着脖子瞧车上那装人的麻袋,道:“这半天功夫,也没见他动一下,莫非真打死了?”
    另一个便道:“管他死不死!咱们只把人交与老刘就回去!为这杀材,害得老子这么晚还不能睡,早知道刚才就该一棒打死他算了。”
    先头说话的那个便很猥琐地笑了两声,道:“就这般惦记你那晴芳阁的小娼妇?是什么滋味?也说与我听听!”
    那一个便道:“说给你听了,也是白听!你又舍不得把钱,又想嫖。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两人闲谈着往前走时,车上的贺言春,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只看见了一片黑。
    他遍身火辣辣地疼,因为挨打时用手臂护住了头,这会儿双臂疼得钻心,胸腹处更是透不过气来,也不知伤到了哪里。虽醒来了,他却咬着牙,强忍着一动也不动,唯恐叫人发现了,又挨一顿毒打。
    过了好久,贺言春终于确定,自己约摸是在一辆车上,旁边也只有两个小厮。意识到这是自己可以趁机逃脱,他全身都紧绷起来,谁知刚提了一口气,就疼得几欲昏死。
    他在麻袋里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找到了麻袋扎口,扎得非常紧,就算他没受伤,只怕也挣不开。他又习惯性地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心中不由十分后悔,早知有今天,就该一直在腰间藏把小刀的!
    正想着,车子却停了下来,他听到吱吱哑哑开门声,心下一沉,知道这是到地方了。就听有人小声交谈了几句,他便连麻袋带人被拖了下去。那送他来的人便道:“老刘,上头说了,把他手筋脚筋都挑断。这腌臜东西我懒得碰,你自吩咐人去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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