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胡安索性叫百里跟着自己住。晚上顿顿叫他吃饱,还留一块饼给他拿进屋,备着夜里吃。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才把百里这藏食物的毛病慢慢改过来。百里在方犁和胡安面前十分温顺,在贺言春面前,则是敬服,对别人却依旧十分警惕。
    这时听方犁问他话,百里便抬起眼,干净利落地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贺言春却不放心起来,道:“就你们两个上路?没旁人么?百里不过是个孩子,路上是你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你?”
    百里便看他一眼,眼神又不满又幽怨。方犁笑道:“你当初独自出远门,不也跟他差不多年纪么?我和他路上好歹还有个伴儿呢。”
    胡安在旁也道:“无妨,百里虽然口不能言,却还机灵。我又雇了个小厮跟着他们。去的时候是他们仨,在常平玩几天了,正好能跟墩儿他们一道回来。”
    贺言春这才勉强点头,看看方犁,又看看百里,最后道:“我看百里练武根基不错。不如赶明儿给他请个拳师,教他学武。等我有空了,也教他练练弓马。你时常四处行走,身边也该有个护卫了。”
    方犁本来觉得自己又不是富商大贾,要什么护卫?但看百里听说要教他练武,顿时眼都亮了,便笑道:“行吧,我不管,都随你们折腾去!反正别出什么乱子就行!”
    第六十七章平事端
    白氏回家后,叫人把宫里赏的东西送到李氏住的西院去。仆妇去了,回来后悄悄告诉白氏,说早上那边院里仆人们都听到大郎两口子绊嘴了,李氏到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气。看到仆妇去送东西,理都没理。
    白氏稍一转念,便知道必是郑夫人让贺言春进宫,却没叫上郑大和石头,李氏小心眼儿发作了。她本来懒得理会儿媳,想了想,却还是起了身,亲自往李氏房里去了。
    李氏见婆婆来了,倒也不敢托大,从榻上坐了起来。白氏在榻边坐下,道:“听下人们说你身子不舒服,到底怎么了?一家子都要靠你操持,可不要累得病倒了!”
    李氏没精打采地道:“也不怎么。就是身子劳乏了些。倒让婆婆记挂了。”
    白氏便把仆人们都支出去,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哪个女子不指望夫君有出息,自己好跟着沾光?你嫁到郑家这些年,苦头吃过不少,享福的日子没过几天,心里自然有怨气,这也怪不得你……”
    李氏被婆婆说中心事,顿时滴下泪来,道:“婆婆,我也不是怪谁,只怨自己命苦。若论亲疏,宫里娘娘和孟卿是嫡亲的兄妹;若论排行,孟卿是老大,又有石头这个长孙,如何娘娘今早只叫小叔进宫去,倒把我们不理不睬?好没意思,这不是当着别人面打孟卿的脸么?”
    说着又抽泣起来,白氏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糊涂!咱家能有今天这份荣华富贵,你以为靠谁?不是靠玉儿,是靠皇长子啊!皇长子在娘娘肚子里时,是谁豁出命救下来的?是春儿!不是他,玉儿早死在宫里头了,哪还轮得到咱们来享福?如今他去一趟宫里,你不知哪里听些闲话,心里就不平了?那他改日做官儿了,你心里不更气?”
    李氏听了,低头不语。白氏知道她心里不服,便道:“这趟进宫我也看出来了,皇上是真疼皇长子。日后他必定会想办法抬举咱们郑家,好让皇长子在宫外有个臂膀依靠。只是虽有皇上拉扯,到底也要咱们自己立得起来,才能服众。你细想想,家里如今还有什么得力的人?郑大是我的儿,我还不晓得么?人虽仁厚,就是太老实。石头又小。眼下也就春儿,文也有,武也有,又在皇上面前新立了一功。这头一趟进宫,不让他去,倒让谁去?你往日也是个通透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氏十分委屈,支支吾吾地道:“小叔进宫,我不争什么。只是孟卿倒也罢了,如何连石头也不让去?我就是想了这个,心里不大舒服……”
    白氏见她一味钻牛角尖,只得道:“石头一个孩子,现在能顶什么用?我照直跟你说了罢。郑大如今在太仆府上任个闲职,这我已是心满意足了。皇上如今正拉扯春儿,咱们全家都指望他呢。今儿才说了,要让他去禁卫营里做副统领。等他熬几年,有了资历,这官儿只怕还能往大里做。到时候石头也大了,难道春儿不会拉扯石头?一来二去的,可不石头也上去了么?你这当娘的,这时就该好好扶持小叔,如何反来争这些闲气?若让春儿和玉儿寒了心,到时谁还愿意拉扯你们?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李氏这才如醍醐灌顶,白氏见她转过弯来了,又温言安慰了一番,吩咐厨房里做上开胃小食送过来,李氏反羞愧不安起来。到了晚上,李氏便起了榻,精神抖擞地去厨房料理家务,听说贺言春不回来吃饭,还特地令人熬了鸡汤,温在灶上等他回来喝,好补补身子骨。郑孟卿见了,还以为自家娘子忽然转了性,心中十分欣慰。
    白氏一番话把李氏收服了,家中这才安宁下来。只是贺言春见阿嫂忽然对自己万分热情,有些吃不消。好在他在家中呆的时间不多,因过两天方犁便要出行,他恨不得日夜都呆在方宅里,好抓紧时间和三郎亲近亲近。
    方犁走的那天,他依依不舍地把那主仆三人送出了城,陪着走了十多里路还不肯回去。后来方犁硬要他停下,贺言春才勒马站住了,在原处含着两眶泪,眼睁睁看人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来。
    自此他又开始了望夫生涯,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方犁行程,偶尔也去看看胡安,说几句话。所幸半月后,他也忙起来了。先去光禄勋府销了假,领了文牒,然后到安庆宫禁卫营里,找统领冯不识报道去了。
    照贺言春猜想,禁卫营里全是王公贵族家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己门第低微,人又年轻,去了后必有一场硬仗等着。谁想见了冯不识后,冯大人倒还客气,及至进了营中,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昂的侍郎们见了他,多半又好奇又诧异地悄悄打量,有那胆大的还要上前问一声:“贺统领,真是您在彘圈里打死了野猪?”
    原来他的几位好兄弟已经先一步到安庆宫禁卫营中报道了。自来禁军中,胡十八等人的嘴就没闲过,逢人便要吹嘘新来的贺副统领如何年少英才。被人陷害,受了极重的内伤,丢进彘圈里,竟把一头比人还高的野彘活活打死了!说得就如亲眼所见,绘声绘色。一传十十传百,这一来,整个禁卫营里都晓得了,新来的这位副统领,绝非一般人,受了伤还能徒手杀野彘,牛啊!
    等见过营中各位统领后,贺言春找到了胡十八等人。见了面,各自欢喜不尽。齐小白千盼万盼的,终于把他给盼了来,有贺副统领撑腰,谁还怕营中这些少爷兵?尤其胡十八,本来以为自己当侍卫的日子到头了,谁想山穷水复,又托贺言春的福,调到禁卫营里来了。安庆宫禁卫营里的侍郎们,不仅待遇好,更被人称作羽林郎,意思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里头挑选的都是门第高贵、外形俊朗的少年子弟。向来是京城里姑娘们爱慕的对象。能嫁个羽林郎,说出去谁不羡慕?
    贺言春在营中一待便是数十日,因近来皇上不出门,营里侍卫们也没什么事,只日日在跑马场上操练。有那孤陋寡闻的,见贺言春年纪小小的便做了副统领,便打听此人从何处来,想挑衅挑衅。多半被旁边人忙不迭地拉住,副统领折断一只手,还能打死野彘,您能吗?不能的话,那就赶紧歇了吧。
    贺言春想不到自己威名立得如此容易,意外之余,当然感念自家那帮老兄弟们,也时常提携他们,好教他们不受别人欺负。偶尔带人操练弓马时,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在指点侍卫们时,露一两手。他于弓马一道,本就极有天赋,自己练得又勤,还得邝不疑这位名师指点,自然比侍卫们要强上许多。侍卫们一瞧,新来的副统领不得了哇,不仅能干翻野彘,这箭术也十分了得!这下子,再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日贺言春得了闲,正和营中和胡十八等人聊天,忽然跑来一个侍卫,说是副统领刘山有请。贺言春忙告别众人,跟侍卫去了。还未进郎卫署,就见外头跪着十来个侍郎,一个个鼻青脸肿,里头屋子里坐着几位官员模样的人,刘副统领正陪在一旁。旁边人悄声告诉贺言春,座中圆脸的那一位,是京兆尹萧大人。
    贺言春忙进去见了礼,彼此谈起来,才晓得京兆尹萧大人竟是为禁卫营侍卫们打架闹事而来。原来安庆营里一位侍郎,在章台街有个相好妓女。昨日他去章台街会相好,发现那女子又勾搭上北营里的人。两人当场在章台街打了起来。自己打还不算,又约了人,要第二天再战。今日早晨,南营和北营里的三十来个人,在章台街大打出手,把馆阁里窗子都砸烂了,还吓得院后一匹母马流了产。后来有人报到官中,负责京城治安的司隶校尉把人都扣了起来,禀报了京兆尹。萧大人和司隶校尉各自带着人,去了南北两营,商谈这事要如何处置。
    这日正巧冯不识进了宫。刘副统领陪着萧大人一行时,也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按往常惯例,南北两营都会护着自家孩子,重拿轻放,象征性地打一顿、罚一罚,算是给别人一个交代。原因无它,南北两营相互看不惯,已经颇有渊源,一时半刻是解不开的,处罚自己人重了,这些公子哥们断然不能服气。但萧大人今天怒冲冲而来,显然已是忍了很久了。侍卫们闲着无聊、频繁闹事,十分影响京城治安,若管不好,传出去岂不是影响他清誉?
    刘副统领安抚萧大人片刻,看着贺言春,道:“贺副统领,这人是你治下的,该怎么办,还得你来发话。”
    贺言春心里明镜似的,晓得刘副统领面上虽客气,实则是把难题抛给了他。刘山素日看冯不识面上,对贺言春也过得去。只是他生性耿直,听说贺言春家原是安平公主奴仆,近日因阿姊新封了夫人,才得了这桩美差,他便很有些瞧不上眼。如今正好叫他来处理这桩事,也瞧瞧这小子到底几斤几两。
    此事若罚轻了,萧大人必不依。若罚重了,自己在营中又失了军心,委实难办。贺言春思索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三郎治家的那些手段来,有了个主意,便拱手道:“贺某有个主意,为免日后再生事端。不如让他们放开手段,痛快比一场,输赢各凭本事。萧大人意下如何?”
    第六十八章争蹴鞠
    座中众人听贺言春说要比试,俱是一怔。京兆尹萧大人哼了一声,道:“贺副统领莫非是开玩笑?让两营里士兵公然打群架?军中向来严禁决斗,副统领难道不晓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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