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停了停,方道:“今儿我去给公主请安,看她脸色不对,问起来,才晓得獾郎病了……”
    贺言春讶然望着母亲,半晌才道:“前几天我去宫里,顺道看阿姊,獾郎不还好好的么?”
    白氏左右看看,见四处无人,这才凑近他,极小声道:“你阿姊怀疑是有人下了药。”
    贺言春脸色都变了。他这一阵过得太安逸,几乎快忘了皇宫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而皇长子的出生,又令多少人暗地里不安。既使有皇帝和郑夫人护着,也难保那些觊觎的人不生出歹心!
    他看看白氏,也悄声道:“皇后叫人做的?”
    白氏摇头,眼泪又落下来,道:“也不一定。盼着皇长子夭折的人多着哪!除了那一位,听说朝中还有人盯着皇帝那位子呢,巴不得皇帝无后,他们好做那一步登天的梦!……可怜我的獾郎,活泼泼嫩生生一个孩儿,若有个高低,可不疼杀我么……”
    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贺言春心情也异常沉重,却不得不打起精神道:“阿娘不要太担心,今儿晚了,明天一早我就进宫去打听消息。宫里太医们多,必定日夜守着,说不定已经脱险了呢。”
    白氏勉强收了悲色,点头道:“但愿如此。你先去歇着,明儿一早就去宫里,看看你阿姊去。我的玉儿,也不晓得她急成什么样儿,偏我这当娘的又不能进去陪着……”
    贺言春忙答应了,又劝慰了半晌,服侍白氏躺下了,才回了自己房。却是睁着眼一夜无眠,第二天蒙蒙亮就起来洗漱,骑马往宫里去了。
    他是建章宫禁卫营的,进延寿宫求见,还得层层传话进去。直到申时,才有个大宫女出来,将他领进去。贺言春见这宫人是郑玉儿身边伺候的人,忙小声问獾郎的病情。那宫女眼睛也红红的,小声道:“娘娘和太医们整守了一夜,今儿早上才没再拉肚子了,却还是发热。”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郑夫人住的殿里,只见里头扑鼻一股药草味,院子里两个医士正熬药。贺言春进了房,旁边站的宫女都朝他摆手儿,他便把脚步放得极轻,悄悄儿趸摸过去,就见郑玉儿正和一位老太医在窗下说着什么。
    他先在外头站着,等两人说完了,那太医退出来,这才进屋去了。郑玉儿熬了一天一夜,这时看见兄弟,眼眶都红了,一把抓住贺言春的手,哽咽着滴下泪来。
    贺言春忙扶着她,道:“阿姊不要心急。獾郎怎么样了?”
    郑玉儿哽咽半晌,才道:“你来得正好,獾儿闹了一夜,这时才睡了。他禀性弱,一有发烧便做恶梦,总是哭醒。我正想有个阳气重的人守在他旁边,也好驱驱邪气。你帮我守一守罢。”
    贺言春忙点头应了。郑玉儿又命人去外头,找皇帝要一样锋利铁器来,那宫人去了片刻,拿了把宝剑过来。郑玉儿便让贺言春带着那剑,坐在獾郎榻边。贺言春见獾郎脸色青白,睡梦里不时皱着眉,呜呜嗯嗯地哭,忙把他小手握着,守在旁边,过了小半时辰,獾郎果然渐渐地睡稳了些。
    旁边宫人们都暗地里松了口气。贺言春见阿姊眼睛里熬得满是血丝,便道:“这儿有我和宫人守着,阿姊先去旁边歇一会儿罢。”
    旁边宫人也跟着苦劝,郑玉儿摸摸獾郎额头,终于站了起来,道:“我就在旁边屋里,有事叫我。”
    她在旁边小榻上躺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又起来了。这期间皇上太后那边,不断遣了人来问病情,都被外头太医打发了。郑玉儿起来后,也无心梳洗,让守着的宫人们去歇着,她和贺言春守在旁边,把帕子浸了冷水,不停敷在獾郎额头上。
    贺言春见左近无人,便小声道:“我听阿娘说,獾郎这病起得蹊跷,到底怎么回事?”
    郑玉儿也小声道:“本来好好的,前儿太后抱园子里看花去,去了半日,回来就不好了。夜里又吐又拉,后来又发起烧来。”
    贺言春道:“太医怎么说?”
    郑玉儿又流起泪来,冷笑道:“积年太医滑似贼,一个个嘴里哪有句实话?只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坏了肚子。我的孩儿,我一手照看到这么大,才离了我的眼,就生起病来。岂不是蹊跷得紧?”
    贺言春听了,沉默半晌才道:“查出是谁干的么?”
    郑玉儿摇头,拿帕子擦擦眼泪,冷声道:“宫中人多,一时哪里查得出来?这个亏今儿我便吃了。他日若叫我查出来了,谁让我的孩儿不好过,我势必让他们全家不好过!”
    第七十七章楚宫变
    贺言春在宫中整守了一天。獾郎睡了一个多时辰,高热始终不退,后来又拉起肚子来。晌午时,太后亲自过来了,见獾郎病情并无好转,也流起了眼泪,道:“我这是作的什么孽?本为前儿天气好,才想着带孩子去园里耍耍,谁晓得眼错不见,他就生了病!都是我糊涂油脂蒙了心……”
    郑夫人强忍着伤心,勉强劝道:“已是好些了,太后勿要自责。太后一向疼爱獾儿,抱出去玩有什么错?要怪只能怪底下人不当心……”
    宫人们也跟着劝慰,太后又出去把太医叫过来,详细询问了一番病情,见自己在这里也是碍事,这才愁眉不展地走了。太后走后不久,皇帝下了朝,也过来看儿子。正逢着郑夫人抱獾郎起来喂药。药太苦,獾郎不肯喝,郑夫人和宫人只得捏着鼻子灌,顿时闹得如同杀孩子一般,好容易喂进去一点药,全吐在郑夫人身上。皇帝见儿子烧得烫烧火热,又哭闹不休,心头火起,直骂太医们窝囊无能。屋里鸡飞狗跳,几个太医跪在院中,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郑夫人眼看药喂不下去,只得把獾郎抱在怀里,哄了许久,才哄睡了,交到宫人手上。皇帝神情疲倦地叹了口气,对郑夫人道:“你也换件衣裳去。这里我守着。……言春何时来的?”
    贺言春道:“阿娘听说獾郎病了,叫我一早就进宫来打听消息。”
    郑夫人解释了让兄弟留在这里的原因,道:“原先阿娘就告诉我,獾儿禀气不足,身边应该要个阳气足的人陪着。那会儿我见獾郎睡得极不安稳,便试了试。有他守在边上,果然好些。”
    皇帝点点头,想了想,道:“既如此,晚上言春便别回去了,在这里陪你阿姊守一夜罢。把那出入宫禁的腰牌给他两个,日后也方便些。老太太年纪大,见的事多,平日里也该叫她经常进宫里走动走动才是。”
    贺言春忙谢了恩,郑夫人便去换衣裳。等她出来,皇帝跟她说了几句话,出门将太医训斥一番,命他们精心诊治,后来听说太后心里也不安稳,又起身往太后处安慰母亲去了。郑夫人见午饭时间早过了,便让宫人把贺言春请到偏殿用膳。贺言春哪里吃得下去,只勉强喝了两口汤便又进来,见阿姊愁眉不展,少不得要想办法劝慰几句。
    獾郎昏沉沉睡到晚间,又拉了两回,末后拉出来的都是水,那脸色眼看着青了上来,喂药亦喂不进去,宫人和太医束手无策,郑玉儿急得也跟着哭了起来,道:“心肝儿肉!你这是要急杀阿娘么?”
    宫人们还要捏着鼻子灌药,贺言春拦着了,小声对郑夫人道:“阿姊,别逼孩子了。他喝不下去,又要白白受一遭儿罪。”
    郑夫人也没了主意,只是流泪。贺言春见旁边无人,小声道:“太医办事唯求稳,如今也不能一味指望他们了。我出去四处打听打听,看京城里有没有专攻小儿、医术高明的医士,请他们到宫里来诊一诊,只怕还有几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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