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将想法上奏皇帝,皇帝颇为认可,并嘱咐徐大人,樊城必得他亲自去。挑选同去的绣衣使时,两人都觉得事关重大,于是皇帝亲自在新征辟的一群人中扒拉了半天,最后定下方犁。方犁世居南方,到京城不过几年,和京中各种势力尚无牵扯,更何况,他还有义商的名头,也被何介之生前大力举荐过。人虽年轻了些,但这种得罪人的事,正好让年轻人来做。老家伙们动不动耍滑头,是办不成什么实事的。
    第二日朝会上,皇帝宣布了派人去樊城查看铁矿帐目、清算各项资产一事。想到路上必不太平,要派人手沿途护送。贺言春提前得了消息,忙上廷请令,要担这护送之责。皇帝本不欲给自家小舅子派这么烦难的活儿,但转念一想,郑家乃新晋贵族,与京中王公之间还未夹缠不清,再加上贺言春与方犁有段旧谊,路上必定尽职尽责,让他去倒也十分合适。
    十月中旬,大司农丞徐久和新任的绣衣使方犁,在西郊骑兵营都尉贺言春率兵护送下,启程前往樊城。临行前,胡安自然百般放心不下,对方犁殷殷嘱咐了半日。他从晓得自家三郎和贺言春的私情后,对贺言春的一腔亲厚之意冷淡了许多,此时却也顾不得别的了,只管拉着贺言春,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幸而贺小郎十分好性子,不仅肯听他罗嗦,亦且好好宽解了他一番,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但凡自己有命在,决不会让方犁擦破一点油皮。
    胡安听了,心里这才安定了些。等把方犁一行送出城,他遥遥望着远去的人群,心情颇为复杂。
    人是好人,对自家三郎也好,只可惜……,唉,贺小郎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啊……
    胡安一边感叹,一边擦着泪回了城。不提他这头伤感,且说徐久方犁等人朝樊城一路疾行,两三天后,便到了沿途一座小城,此去离樊城只有七十里之遥。赶一赶路,本可当晚就到,贺言春却命队伍停下,当晚就在城中一家官驿里住下了。
    是夜月明星稀,天气干爽。一行人赶路辛苦,吃了晚饭便早早歇下。到了半夜,官驿里突然着了火,等被人发现时,火势已大,点着了两间屋,正好是徐大人和方犁的住所。驿丞紧急召集人手来救火,贺言春和手下两人舍了命不要,冲进燃着的房屋里,把徐大人和方犁背出来,两人却都已经被火燎伤了,方犁伤得尤重,遍身都是燎泡,已是无法行走了。
    一行人的行程就此耽搁下来。贺言春一面派人请了医士来,为大司农丞和绣衣使疗伤;一面命人回京,将情况面禀上官,几十名卫兵把官驿围得铁桶一般,连闻讯前来探望的县令也挡在外头,闲杂人等更是一律不许靠近。
    还没踏上樊城就吃了如此一个大亏,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震怒,下令让樊城郡守严查此事,若抓不到纵火的人,就滚回家种红薯去。樊城郡守吃了挂落,立刻命都尉率人大肆搜捕,一时惹得朝野都议论纷纷。
    就在樊城里闹得一片鸡飞狗跳之时,城中一家客栈里,一位姓胡的员外带着两位郎君和几位仆从前去投了宿,包上栈里小小一座院儿。店中伙计引他们去院里时,十分热情地攀谈道:“敢问老丈一行,来樊城是为访亲会友,还是游玩?”
    那胡员外见问,微微一笑道:“我带两位小儿游历至此,听说樊城出好剑,想去铸造坊看看。店家可有什么好去处推荐?”
    伙计忙介绍了好几处铸造坊,还把樊城周边出名景胜也都说了,末了又道:“老丈好福气!令郎们都是如此齐整的人物,过两年只怕要为官作宰,为家门争光!”
    胡员外谦逊了两句,又道:“咱们进城时,见这处盘查得格外严,城里还时不时地有兵士跑过,店家,这却是为何?城中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把头左右看看,凑拢来低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皇帝派到樊城来的钦差,还没走到地方,便被人害了命去了!如今皇上动了怒,要查凶犯咧!”
    旁边那小郎君也听住了,忙低声道:“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伙计道:“咱樊城铁矿极是出名,听说钦差这番来,是要将铁矿收走,客官您想,这夺人衣食饭碗的事,人家能乐意么?总不是几个矿主心里不忿,做下这等事来!”
    另一个小郎诧异道:“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包天么?连钦差都敢害!皇帝若派人查下来,不也害了他们自个儿么?”
    那伙计四处看看,见无旁人,便冷笑了一声,道:“几位矿主,谁不是与郡守相交极好?听说和京城里许多王公大员都是至交呢。不信你们看着,若真严查下来了,不过随便交上几个人去顶缸,岂能撼动他们分毫!”
    胡员外与两位郎君相互看看,都没作声。伙计将他们安置好了,又闲话几句,这才出去。等他一走,那几个仆从便悄无声息地去院落四周巡查了一遍,其中一个圆脸的进房回禀道:“回都尉,后头无人尾随,房外也没什么异动。”
    那高高个头的小郎便挥了挥手,道:“加强戒备。切勿掉以轻心。”
    随从自出去安排人手,屋里三人则在席上坐了,假扮胡员外的徐久便朝方犁贺言春拱手道:“方使郎,贺都尉,咱们如今既进了城,却去何处打探情况?”
    原来当日官驿里失火一事,却是众人故意设下的计谋。这次来樊城,贺言春带的人手并不多,却个个身手扎实、家世清白,足可信赖。行到半路,便发现有人尾随。众人不动声色,到官驿里后,故意早早歇了,好让跟踪而来的人任意施为。果然,那些人半夜放起火来,火势刚起,徐久和方犁便从房里出来了,却故意放出消息,说钦差身受重伤,请来的医士也扣在官驿中不放,只说要早晚问诊。徐久几人却趁乱里只带了四五随从,悄悄混进城来。
    当下三人商议起明日去何处查访,决定先去铸造坊里看看,茶肆酒楼中向来消息极为灵通,也要去坐半日。末了方犁又道:“我上回打樊城经过,便听说这里几位矿主都富可敌国。既能得利,便必会有纷争。樊城大矿小矿不少,这些人岂会是铁板一块?那愿意亲近朝廷的,咱们便以利诱之;那一心想动手脚的,咱们便行打压之事。一旦他们起了内讧,便好办了。徐大人、贺都尉,您二位意下如何?”
    徐久拈着须缓缓点头,贺言春自然也无二话。几人商量妥了,便早早安歇,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去了铸造坊,那铸造坊的坊主们见几人气派不俗,自是用心奉陪。言谈间,徐久打听出几个有名矿主的姓名来历,都用心记住了。末了自是各买了几柄称心宝剑,看看已近中午,便商量着要去附近一家酒楼坐一坐。
    正议好了准备走,却从旁边过来一个老儿,拉着方犁道:“天么天么!这不是方三郎么?你何时到樊城来的?”
    第八十四章寻踪迹
    徐久等人本是掩盖行迹而来,这时突然听人道破方犁身份,心中都暗自吃惊,几个随从更是暗暗把手扶在剑柄上,气氛顿时一触即发。
    方犁回头,却见一位牵驴的老者,原来是当日在樊城结识的牙郎李老儿。那李老儿兀自不知自家性命在剑锋上走了一遭,只管拉着方犁不放手,道:“今日既见了面,便是天大的缘份!走走走,到我家吃杯酒去!”
    方犁忙朝其余人使个眼色,回头道:“这是我在此处的旧识李老丈,几年不见,想不到阿翁身体还这般硬朗!本该登门拜访的,只是我还有朋友同到此地,倒是不便去阿翁处打扰。”
    李老儿笑道:“既来了樊城,也允我略尽地主之谊!我叫老妻整治几个小饭菜,三郎和朋友且到家里吃杯水酒去!贵客踏贱地,是我老两口儿的天大荣幸,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方犁见他十分热情,也不好拂他的意,又想到李老儿是樊城知名牙郎,交游广阔,酒酣耳热之际,正好朝他打探消息,况且在他家中,也不会惹人注意。念及此,便回头朝徐久贺言春笑道:“阿翁既如此好客,咱们便去叨扰半日,如何?”
    众人自然都听方犁的,贺言春又暗中吩咐侍卫去备办一份礼物。李老儿欢喜不尽,先叫跟着的小子回家去,让家人准备饭菜,自己则带着方犁一行在街巷里又缓缓逛了一回。问及方犁等人来樊城有何贵干,方犁只说带京中富商胡爷和友人来玩两日。
    李老儿不疑有他,推荐了几处好玩的好吃的地方,又看了方犁买的宝剑,极口夸赞众人眼光好。等到了他家,是处小小四合院儿,房舍洁净,屋里已是整治了齐齐整整一桌席面。李老儿还再四地谦逊,说是事有仓促招待不周,万勿怪罪。众人公推胡员外坐了首席,宾主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席间话题从如何判断宝剑好坏,扯到了铸造坊上,又渐渐从铸造扯到铁矿上来。李老儿本身健谈,看在座的都是见识不凡之人,便把生平所知都讲了出来。原来樊城铁矿古已有之,但财力有限,并未大范围开采,直至本朝本代,才出了好几个有名的矿洞。本地最有名的矿主姓吴,明里是位修桥补路的大善人,实则是樊城一霸,手下养着成千的食客打手,上至官府、下到百姓无人敢惹。
    方犁便道:“他家如此势大,别的矿主们难道甘心受他制约?”
    李老儿道:“我的小郎!你是不晓得,这位吴爷不光财大气粗,亦且在京里也有人咧。他家嫡亲的女婿是京中王公贵人,又与郡守等人说得上话儿,谁敢不顺着他?有那没眼色的,早被他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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