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就猜到他下边必有这句话等着,闻言又笑了起来,瞟他一眼,道:“行吧,你说怎么补偿?”
    贺言春便把他的肩扳过来,脸对着脸,盯着方犁看了半天,欲言又止,却道:“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屋里早备好了整整齐齐一桌酒菜,两人坐到桌旁,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吃了顿团年饭。方犁是吃过才来的,此时并不饿,不过举着筷子意思意思。贺言春则是不知想到什么,也吃得心不在焉。最后菜没动多少,酒倒喝了大半坛。等喊院外奴仆把桌子撤下去时,两人都有些微醺,灯下看人,更觉得秀色可餐、眉目动人。
    待院门关了,贺言春一手端着烛台,一手牵着方犁,道:“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两人相携去了屏风后头,在床榻边坐下。他伸手到枕下摸索着,脸却渐渐红上来,道:“一会儿你不许笑话我,好不好?”
    方犁自然点头,贺言春这才从枕下掏出一册书来,在灯下摊开。方犁凑过去一看,就见是本画册。上头栩栩如生地画着亭台楼阁,只是那亭子里,却有两个白生生人儿,正光着身子打架。--原来竟是本春宫画儿。
    方犁脸腾地红了,把画册啪地一声合上,要笑不笑地瞟着贺言春,道:“想不到你如今也学坏了!这东西都敢放家里把玩了?”
    贺言春伏在方犁肩上,只是一味地笑,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许笑话……”
    方犁便道:“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贺言春道:“前儿益春侯世子来家里拜会,我俩说话时,他悄悄塞了这东西给我。说是前朝一个有名的画家画的,笔触色彩都是上好的。我、我想着……开开眼界、赏赏画儿也好,便留下了……”
    方犁揶揄道:“啊哟,原来你也晓得赏画儿了,说说看,这春宫图笔触色彩好在什么地方了?”
    贺言春低头笑,道:“这不是……不是正要请教三郎么?就一起看看嘛!”
    方犁笑道:“我不看!要看你自己看去!”
    贺言春当然不依,强拉着他上了榻,在他耳边小声央求。方犁平素在外应酬,多听人说起过,只是从不曾亲眼见过,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被他缠了一会儿,只得也答应了。两人头靠头肩并肩地趴着,欣赏起那春宫图册来。
    细看之下,果然瞧出那画儿的好处来,笔触细腻,所绘山石草木、花鸟人物无不纤毫毕现、形象生动。两人边看边笑,彼此都面红耳赤。后来贺言春又凑到方犁耳边,不知悄悄说了些什么,方犁脸色更红,却斜眼看着他,道:“你个没羞没燥的东西!行,今儿让我来一次,便什么都依你!”
    贺言春却又不干,抱着他耍赖,把好三郎、好哥哥、心肝儿叫了几百声,叫得方犁心都乱了,本来预备要重振夫纲的,后来也不了了之。只得样样由着他,随他摆弄去了。
    大夏朝优待官员士族,春假一直要放到正月十七。其间方犁只回去过两三次,贺言春也抽空陪母亲兄嫂进了趟宫,给皇后请安,余下时间,两人都只在田庄里厮混。白日里,方犁教贺言春下棋,贺言春教方犁打马球。到得晚间,两人关门上榻,自有一番忙碌情形,小日子过得神仙一般,端的不知今夕何夕。
    春假眨眼便过了。临回城的头一晚,两人都觉得份外难舍。贺言春躺在榻上,怀里搂着方犁,幽怨地道:“一回去就忙了,还不晓得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若能长长久久地守着你,还要这富贵做甚么?”
    方犁不由笑了,摸了摸他的手,叹气道:“难怪人常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如今也后悔了,好端端地,跑去当什么官儿?”
    两人互诉衷肠,呢呢喃喃讲到半夜,才抱着睡了。及至回城,官府各处重新开了门,果然都忙碌起来。尤其方犁,一连两月,不是跟同僚议事到深夜,便是和徐久去面见皇帝,又出席了几次大朝会,如此一来,满京城人都晓得新任的铁市长丞是个不过弱冠的年轻人了。
    铁市长丞主管全国铁市,下辖全国几十处铁署,铁官这差使又都肥得流油。那些京中高门望族,谁不想朝里头安插自己人?见方犁商贾出身,没什么根基,原以为是极容易的事。谁知打过两回交道后,才晓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新任长丞人虽年轻,看着也随和,待人接物却极有分寸,背后又有皇帝和大司农丞徐久撑腰,竟是没人奈何得了他。
    到了三月份,各地铁署渐渐捋顺,逐步设立了起来。方犁又在铁署下特设匠作署,选全国四十多处铁矿和铸造坊中技艺高超的工匠充任。这些工匠,以前多半是矿主和坊主家奴仆,如今到了京城,不仅月俸丰厚,还很受人尊敬。工匠之间相互探讨、取长补短,技艺比往日更胜一筹。
    到得五月,方犁将匠作署的人分成几支队伍,派往各地铁矿和铸造坊,进行指导。由于技术雄厚,资金充足,各地铁矿的生产规模都迅速扩大起来。
    五月末,阳谷郡传来六百里加急的情报,匈奴骑兵大破阳谷郡,掳掠粮草人口无数,阳谷郡守军拼死力战,两千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原来自去岁冬天,北蛮各部落就颇遭雪灾、狼灾,边境各郡都预料到,开春后蛮子兵必会前来侵扰,因此加强军备、严防死守,北蛮人虽四处劫掠,却只在边远村庄侵扰,未曾大破城池。谁想如今到了五月,北蛮人还不消停,竟趁阳谷郡防守空虚之际,于半夜时分,率骑兵两万人侵袭,终究让他们得了手去。
    皇帝看了边关军情,大为震怒,一边命附近兵马前去驰援,一边召集群臣商议,要对匈奴再次动兵。这一回提打仗之前,先传了边关送信的一个小兵进来,让他将情报念了一遍。那小兵念到“某县某村人口多少,被杀多少,被掠多少”时,声音就开始打颤,念到“边郡守军多少,阵亡多少”时,终于当廷号啕、泣不成声。文武百官们肃立两侧,听那小兵的哭声在厅堂中回荡,那些领兵打过仗的将领们,更是跟着泪流满面、义愤填膺。
    等那小兵被人领下去后,皇帝缓缓巡视着底下的人群,沉声道:“苍苍蒸民,何咎杀之?四方之地,何以安之?在座各位,均是大夏栋梁,身居庙堂,锦衣玉食,也该关心关心边郡百姓的疾苦了。”
    之前凡提打仗,必在大朝会上众说纷纭、力陈兵祸弊端的群臣们,这一回一起哑了口。武将们倒是整齐划一,纷纷请战。伐匈一事,终于就这样在大夏朝中达成了共识。
    第九十四章将出塞
    开春之后,每有空闲,贺言春便独自前往田庄里,带着人修缮房屋、疏浚井渠,又从外头购置了好些花草树木移栽进去。没过两月,原先十分破旧的一个庄子,便被他整治得很有看头了。庄中绿荫阵阵,沟渠里清水淙淙。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方犁偶尔回来了两回,看见庄子变了样,也大出意外,连连夸好。
    这一日,堂堂都尉正脱了鞋、挽了裤脚,在花园的荼蘼架下搭一个趁凉的露台,外头小殷来报,说邝小将军等人来了。贺言春还来不及洗手洗脚,邝不疑已经带着人,兴冲冲到了后花园,看见贺言春糊得两脚泥,几人都笑,程五道:“哪里来的田舍汉?难怪去你府上找不着人,邝兄便说一准在庄子上!怎么跑这里挖起泥来?”
    贺言春便道:“想搭座木台,晚间好纳凉。因怕他们弄得不合心意,这才自己上了。怎么今儿人到得这么齐?是有什么事么?”
    因天气热了,几人就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了,小殷端上茶来,大伙儿吃茶聊天。程五早已经憋不住,忙忙地道:“要打仗了!朝廷要对蛮子动兵了!满城里人都在议论这事,你竟好兴致,沉得住气!”
    这些天贺言春对动兵一事也有所耳闻,只是不像程五这般激动,便道:“前两天颜将军跟我提过两句,要我早作准备,说咱们骑兵营这回肯定要随军出征。不过,打不打,怎么打,也不由我们说了算。皇上和几位将军们肯定有了安排罢?”
    邝不疑喝了口茶,沉吟道:“小贺,若到时出征,你想跟着哪位将军?”
    贺言春一怔,这事他还未细想过,听邝不疑提起,便想先打听领军的是哪几位将军,这时就见程五急不可耐地嚷嚷道:“自然是跟着邝将军!小贺,小邱,到时咱们都去邝营里,还同邝兄在一处,如何?”
    贺言春这才意识到,邝不疑这是替他爹招徕部下来了。虽说同是去行军打仗,但将领是自家兄弟的爹,平时提携照顾一下,论功行赏时便大不一样,--邝不疑必是真拿自己当兄弟,才会给他这份面子。
    贺言春忙道:“我一介新丁,入营不久,本来让我去哪里做个小兵都行。但若能跟你们一起去邝将军旗下效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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