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春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道:“臣不觉得有失体统。若非上蒙天恩,臣说不定现在还在乡野放羊。自古骄奢易,勤俭难。臣去西山反省时,想到上回犯的错,皆因平日里太过骄狂所致,所以才养了几头羊,想去一去身上这些臭毛病。若皇上觉得不妥,臣回去后不养了。”
    皇帝满肚子气,顿时被他几句话说消了,指着他骂道:“你也晓得自己捅了天大漏子!若非獾郎和石头苦苦相求,我定要扎扎实实赏你几顿板子!滚起来!跪这儿装什么老实人!那战车你也看过了罢?做得可还合你心意?什么时候给我把兵阵练出来?”
    贺言春低头站着,道:“虽跟臣想的差不多,但毕竟是新造出来的,好不好总要练过几回才晓得。臣在西山时,也把江老将军给的兵法书看了几卷,虽获益不浅,然终究是纸上谈兵,不敢在皇上面前瞎说。”
    皇帝板着脸训斥道:“少给我推!你不是挺胆大妄为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装小心了?明儿就给我滚回来,依旧去西郊兵营里练兵去!我这一天天的国事一大堆,你日子过得倒挺舒坦!也不晓得为朕分忧……”
    贺言春诺诺应了,挨完骂,屁股一拍,去后宫里看皇后去了。姐弟俩说了会儿话,依旧出去了。两天后他重新执掌西郊骑兵营,日常排兵布阵,忙碌之余,忽然想起自己的羊,又让齐小白派人大老远地牵过来,养在方犁城外的田庄里。
    平虏侯再次入京后,朝中文武们都议论纷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贺言春在猎场射杀世子的事,也慢慢在京中传开了。晓得这事的人分成两派,有人认为平虏侯无法无天,迟早要栽跟头;有人却说他为世子辱骂下属而动手,当属有胆有义。但无论持何种观点,大家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位小舅子,那真是偏袒到了纵容的地步。自此平虏侯在京中无人敢惹,都晓得这是个狠角色,动不动敢杀人放火。军中部将们却都认为君侯为保护战士名誉,竟肯置自已性命于不顾,对他愈加敬重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醋生波
    一直到七月底,墩儿才从常平返回。到家那晚,他带着一人进来见方犁。等把奴仆们都谴开,那人才揭了帏帽露出脸,竟是郭韩。
    方犁又惊又喜,忙让胡安备上饭菜来,为他接风洗尘。席间细问详情,才知此行竟意外顺利。原来王氏和墩儿回了常平后,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谋行事,王氏让自家兄弟出面,悄悄重贿了牢头,因郭韩素日颇有侠义之名,那牢头平日里本就有些仰慕,再看见黄灿灿的金条子,顿时拍着胸脯承诺帮忙,又拉了自家一个当仵作的兄弟进来。仵作路子野,不知从哪里寻了具尸身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郭韩换了出来。当晚牢头在里边放了一把火,一连烧着四五间房,当中就有郭韩住的那间,等众人惊觉把火扑灭,换进去的尸身已是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辩认了。
    郭韩出得牢笼后,并未即刻逃走,只偷摸着藏在城里。直到后来打听到自己的死讯报上去了,这才拜别母亲和娘子,和墩儿进京来了。
    方犁恰好前儿才接到伍全的信,忙把自己在清水镇置庄园的事告诉了他。据伍全说,地已经托人买了,园子修整起来却要花些时日。方犁便让郭韩在京里多住几天,等那边修好了再过去。郭韩本就有意在京城逛逛,见他色色想得周到细致,也自感动,道:“回头我还是去外头客栈住着,四处看一回就走。你虽一片盛情,府上来往的人却多,若走漏消息,连累了你就不好了。”
    方犁道:“我城外还有一个小庄子,平日只有几个老仆照看房子。明儿你过去住,我只说是颖阳过来的亲戚,有谁知道?客栈里去不得,南来北往的人多,万一碰上打常平来的人了呢?”
    郭韩听他说得有理,这才点头应了。两人正在吃酒,忽然外头人报平虏侯来了。方犁猛然一惊,自己竟将这一茬给忘了。以贺言春的性子无事尚且要搅三分,若听说郭韩住进来了,岂有不闹的?为今之计,却要先瞒一回再说。
    他忙朝胡安使眼色,胡安便请郭韩去别院歇息。郭韩听说来了外客,自然要避一避,忙起身随胡安往外走。两人才从回廊处转过弯,要打边门出去,就见外头已经进来了几个人,为首那人身形高大、英气逼人,远远看着,眉眼似乎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郭韩正在思量,却见那人忽然回头看过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郭韩心里一惊,忙转过头,若无其事地跟着胡安出去了。
    且说贺言春看着郭韩背影停了片刻,扭头进了屋,就见房中小厮正收拾酒菜,便道:“来了客?”
    方犁笑道:“你来了?哪有什么客,是墩儿从常平回来了,我留他吃了杯酒才出去了,你没碰上他?”
    贺言春瞥了一眼身后侍从,摇头解斗蓬,道:“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像是胡伯和他往外走了。”
    方犁接过他身上斗蓬搭在架上,道:“你从哪里来?吃过没有?我让胡伯端饭来你吃。”
    贺言春不答,只把侍从打发走了,这才坐到席上伸个懒腰,道:“吃过了来的。今儿跟他们打了场马球,好久没打了,这肩上有些疼,你来帮我按一按。”
    方犁忙跪坐到他身后,一边在他肩上拿捏,一边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从前叫你打马球,再不喊累的。如今也养得娇贵了。”
    贺言春笑了笑,道:“太子和谡儿也去了,我好歹也是个长辈,总要陪他们尽兴。……是了,墩儿一个人从常平回来的?那边事情已经了了?”
    方犁便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笑道:“听墩儿说,事情已是办好了。阿兄如今也救出来了。再托人给他上个假户籍,日后便能在别处安居乐业了。……多亏你的计策好,实在是高明得紧!”
    贺言春不语,半晌才转头瞟一眼方犁,道:“好什么好!引狼入室了还叫好?”
    方犁一怔,登时知道事情败露了,停了手爬到贺言春身边坐着,悻悻地道:“你都看见了?那还巴巴地来问我?”
    贺言春打从看见郭韩起就憋着气,憋半天了,听了这话一挑眉,道:“我问两句使不得了?我就想看你是不是又要瞒我!”
    方犁好气又好笑,推他一把道:“我总不是怕告诉了你,你那小心眼儿里装不下,回头又气着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你说你现在还拿出来赌气,有意思么?”
    贺言春心头越发不快,道:“哦,他一来,你就嫌我心眼儿小了?姓郭的是什么好人?你救他脱了难,他不找个地方安生呆着去,却非得进京到你身边来,这是什么道理?偏你还肯护着他!”
    方犁抚额叹气道:“天爷!我护他什么了?他如今落了难,我收留他几日,难道也使不得?”
    贺言春嚷嚷道:“使不得!就他那天生的轻佻劲儿,我看着就犯恶心,若让他再成天在你身边瞎转悠,还不定生出什么坏水来!我不管,反正你即刻将他谴走!这屋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道:“……不对!都让你气糊涂了!我的地方,我凭什么走?赶紧叫他滚蛋……”
    方犁见他越说越气,十分头大,索性一语不发地将他扑倒,一低头一张口,就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含住了。贺言春没说完的话嘎然而止,也顾不得气恼了,被他亲了一会儿,心里痒起来,扯着人就要往榻上去。
    方犁一边亲他,一边含含糊糊道:“不许再闹脾气了,不然我也要生气了!”
    贺言春一面扯他衣服,一面有点委屈地道:“我闹什么了?是你怪我心眼儿小!……你还为了他骗我!真是说起来我就恨得牙痒……”
    说着埋头在方犁肩上咬了一口,方犁疼得长长抽了口凉气。贺言春不由又后悔,忙朝咬的地方亲了好几下,道:“以后还为了他骗我么?”
    方犁无奈道:“什么时候骗你了?你迟来一步,我就打发他往庄子上去住了。你非要胡搅蛮缠……”
    贺言春听说要打发他走,这才放心少许,转念想到郭韩要去自己亲手打理的庄子上住,复又愤然。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只得由他去了。想了想,又撒娇卖痴地道:“那你不许背着我偷偷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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