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茉没有回答,张管家停顿了半响,说:“太太,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一个问题。”
    “您说。”
    张管家偏过头看着摇椅上的许茉,老迈的目光清冽而认真:“我其实一直不懂,您为什么要跟先生离婚。我记得那时候,您因为读研的事情跟先生大吵了一架,先生赌气出差,您就回了娘家。结果等您再回来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跟先生提出了离婚。”
    张管家眉间的折痕深了一层,声音恳切:“太太,那对夫妻没有小吵小闹呢?什么事情,两个人说出来就能解决,为什么偏偏要用离婚这种方式呢?”
    “如果我说,我觉得我跟他不相配的话,张管家你信吗?”
    “不信。”张管家颔首:“这样的理由太敷衍了。如果是外人说你们不配,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在我眼里,先生是把太太往心尖上疼的。从小到大,我从没看过先生对任何一个人像对太太一样耐心仔细。”
    “您知道先生为什么每次出差都是凌晨或者晚上回来吗?那是因为他怕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就连夜处理完事情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您有夜盲症,先生就为了你让这个家整整亮了四年的灯。先生对您,真的是用尽了天底下最好的感情。”
    是啊,他为她用尽了天底下最好的感情,那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她偏偏又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付出受挫之后,她哪里还敢尝试。
    许茉抬头放眼看了看,带着些自嘲式的讽刺:“他确实是对我很好,只是归根究底,我就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太太,人可以盲目,但不可以盲心。如果说这样您都看不出他爱你,那太太的心,也真的是盲了。”张管家随着许茉的目光一起投降不知名的某处:“您也知道,叶老先生一直是有心撮合先生跟赵今沫的。甚至在您跟先生结婚之前,叶老先生也是一心想让先生娶她的。”
    “是啊,表姐她很优秀。别说叶老先生欣赏她的果断干练,连我都佩服她。”
    “后来你们离婚,叶老先生就开始明里暗里地撮合他们俩。这些年虽然赵今沫一直在身边,但先生从来没动过任何心思。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把赵今沫弄走,但每次都会被叶老先生原封不动地安插回来。后来,先生见您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是心冷了。”
    许茉牵了牵唇角,笑容发苦。她何尝不想有些反应呢,只是她害怕,她比不过赵今沫,也……不敢比。
    “其实先生一直在想靠近你,可是每一次都是你在把他往外推。”
    许茉含着笑转过头去:“张管家,其实我也很想靠近他。只是我跟他之间差距太大,我连他到底为什么会爱上我我都不知道。”许茉话音微滞:“说起来……我还真像是个瞎子。”
    “太太,世界上从来没有差距,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人为臆想出差距。先生的个性你也知道,他不懂嘴软也不会说好话,他是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吞的人。”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很爱你。”
    张管家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室外日光正好,许茉却有点想念那个怀抱,想念那个会叫自己小瞎子的人。她忽然发觉,过往的那一切已经并不重要了。无论是赵今沫的强势插入,还是宫外孕的创伤,都抵不过两个人相爱。
    相爱,就够了。
    而现在,她只需要敞开所有的心结,重新回到他的怀抱里就够了。
    她将盖在腿上的毛毯揭下,慢慢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阳光炽烈地照进她的瞳孔里,她有些不适应地拿手去挡。脚步虚浮,她颤颤悠悠地倒在了躺椅上。
    她正打算重新站起来,却蓦地发现眼前一片黑。她伸出手毫无目的地往空气中探去,却什么也摸不到。如果是晚上,她还能欺骗自己是没开灯导致夜盲症的缘故。只是在烈日下忽然失去视力,这样的表现让许茉觉得心头一寒。
    幸好,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视力就恢复了过来。虽是这样,但许茉仍是心有余悸。
    她想着,等哪天有空的话,一定要去医院好好查一查了。
    **
    几日之后,考古队的收尾工作即将进入尾声。当然,也意味着离开s市的日子在即。
    那天从叶家回到考古队之后,许茉就顺理成章地跟周锦程提出了分手。许茉很坦白的告诉了周锦程,她的心里没有他。甚至,连年少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叛逆期的杰作而已。如果再继续和他这样下去,无疑是在害他。
    面对许茉的坦诚,周锦程也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很直白地告知许茉,其实他一直知道,许茉从始至终爱的都是叶衍南,而跟他在一起也是为了气叶衍南罢了。
    当时许茉很想反驳,但发现自己竟然连一点反驳的证据都没有。因为周锦程说的很对,其实这将尽一年多的时光,许茉虽是一再地想将叶衍南推离,但实际上却一直保留和叶衍南在一起的所有回忆,所有习惯。
    因为她始终怀抱着回到叶衍南身边的想法,所以才会吝啬地不给予一段新感情任何一点机会。
    研究生团队回c市的那天,许茉告假留在了s市。谭青怡问她为什么不一起回去,她也只说是担心染染才留下的。其实,只有许茉一个人知道,她留下只是为了给叶衍南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送走考古队的那天,许茉回家很晚,叶衍南担心她夜盲症犯了就特地跑去火车站接她。
    人流如潮涌,他站在人群外,她走在人群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寻遍了每一处地方却找不到他,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他满身风雨从海上来。看见叶衍南的时候,许茉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变成了黑白的两色,唯有叶衍南那个人才是真实的、彩色的。
    她走到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拥住他,眼眶微有湿润。
    叶衍南被许茉的表现弄得摸不着头脑,他只得轻柔地把她抱住,安慰似的抚摩着她及腰的长发,笑着问:“怎么又闹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送走考古队的人,舍不得了?”
    许茉摇摇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不是。”
    叶衍南戏谑地说了一句:“难不成……是和周锦程闹别扭了?”
    许茉推了他一把,赌气地觑了他一眼。她这才想起,和周锦程分手的这件事,还没有告诉叶衍南。
    她轻巧地揽住他的脖子,身体往后倾,以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他,目光灼灼:“叶衍南,我和周锦程分手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身后火车开过,铁轨震地轰隆隆地响。许茉所有的话,一下子被吞没在了嘈杂的喧嚣中,什么都听不见了。
    叶衍南没听清楚她的话,只单单听见了周锦程的名字。他不明所以:“许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许茉笑了笑,说:“没听见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挽上他的手,一起走出火车站。车站外的天色愈来愈黑,但许茉并不怕,因为有叶衍南在,哪里都是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假噢~~~
    祝大家光棍节快乐!
    →_→可怜的作者菌只能和叶衍南和许茉过光棍节了。。。幸好明天就是伦家的森日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半个月过得很快,许茉因为论文的事回了一趟学校。结果,等办完事情回到s市的时候,却在叶家遇见了久违的叶母——程蕙。
    夜晚黄金时段的八点档肥皂剧,总是喜欢把婆婆塑造成各种阴险毒辣的狠角色。然而,在许茉的印象中,程蕙却是一个温柔又亲切的女人。以前嫁给叶衍南的时候,许茉对于叶家父母一直是战战兢兢的。只是在见过面了之后,才发觉二老都是极为和蔼的人。
    许茉回到叶家,凳子还没坐热,就被程蕙拉着各种问个不停。许茉也不嫌烦,笑着一一回答了。
    程蕙拿了个橘子,轻巧地剥开,递了一半给许茉。橘子天然的芳香气味在客厅里弥漫,有些心旷神怡的舒畅。
    许茉环顾四周,在没见到叶衍南父亲叶锐庭的身影后,才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阿姨,伯父这次没一起回来吗?”
    程蕙觑了许茉一眼,佯装赌气地说:“跟衍南离婚之后,就改口叫阿姨了吗?听起来可真是不舒服。”
    许茉只得低下头,淡淡地叫了一声“妈”。
    这下程蕙心满意足了,她说:“还不是因为前两年支气管炎的事情,原本老叶打算跟我一起回来的,结果到了快要要回国的时候,偏偏老毛病又犯了,只得继续留在法国了。”
    “法国?”许茉提到这个国家,尤为敏感。
    “是啊。”程蕙点点头:“你跟衍南离婚的这两年,我跟老叶就一直在法国。你们离婚的那年,老叶正好支气管炎犯了,衍南还特地来了一趟法国看老叶呢,难道衍南没有跟你说起吗?”
    “没有。”许茉眉头紧皱,似乎有些她不知道的秘密即将揭开。
    “我当时还纳闷呢,问他怎么小茉没跟着来。衍南说你在跟他赌气,怕你硬拉你来闹得你不高兴,就没带你去。”
    “他……没有带别人去吗?”许茉谨慎地问。
    程蕙不以为然:“不然除了你,他还能带谁一起去?”
    程蕙又从水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许茉探究的表情,稀松平常地说:“衍南是一个人来法国的,后来因为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他待了一个月不到就走了。结果谁知道他一回国,你们俩就火速的离婚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你们俩离婚的事没头没尾的。”
    许茉心里一怔,蓦地发觉当年的事情可能事有蹊跷。许茉刚想继续问下去,却被程蕙的笑声打断。
    想到那时候的事,程蕙忍不住拍了拍脑袋,笑着说:“衍南跟老叶说因为担心你要先回国的时候,可是把老叶气个半死。我还记得那时候老叶猛拍着床板骂衍南是个窝囊废,被一个女人吃的死死。不过在我看来,这世界上也就你小茉一个人能把衍南吃的死死的了。”
    许茉想到叶衍南埋头挨骂的样子,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程蕙忽然转过头看她,目光纯善而干净:“小茉,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因为我感觉像你这样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才真正地配得上衍南。”
    “是吗?”许茉低垂着脸,有些羞赧。
    “其实,关于赵今沫的事情,我一直很想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婆婆跟你说一声抱歉。”程蕙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无奈:“老叶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以娶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为准则,后来他没娶成,就沿用到了儿子的身上。当年你跟衍南结婚,老叶虽然和和气气的,但打心眼里他却是不怎么满意的。不过,你们毕竟是奉子成婚,他也拿你们没办法。”
    许茉也很能体谅叶锐庭的处境,毕竟哪个父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呢?况且像她这样的人……或许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配不上叶衍南的吧。
    程蕙长叹了一声:“我以为你们结婚之后,老叶就会消停的。结果没想到,等赵今沫回国的时候,他居然连你们已经结婚了都不管,硬是把赵今沫塞进了公司。衍南当然也知道老叶的心思,说什么都不肯。可是衍南有办法把她弄走,老叶就会有同样的办法把她弄回来。说实话,其实从赵今沫回国之后,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就不太好了。也就唯独老叶生病,衍南去法国的那一次,算是心平气和了点。”
    “也并不能怪谁,可能在别人看来,我跟叶衍南总算是不太合适吧。”许茉很坦白地说。
    “什么合不合适的?在我看来你们俩就是最配的。你看,虽然老叶喜欢精明能干的女人,但最后不也还是娶了我这个书香门第家庭的女儿过了大半辈子。其实哪来什么合适不合适一说,两个人过得开心才是真的。”程蕙摆摆手,示意许茉别放在心上。
    许茉有些出神:“是啊,过得开心才是真的。”
    “我其实一直很希望你们夫妻俩能够和和睦睦的,但却也没想到你们最后竟然会离了婚。不过现在也好,你回来了,衍南也能高兴点了。”
    程蕙覆上了许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离婚后,老叶更是变本加厉地要把赵今沫塞给衍南。他大概也是觉得他英明神武了一辈子,最后反倒让自己最宝贝的儿子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所以面子上过不去吧。小茉,关于赵今沫的事,我是一直很想跟你解释,只是因为常年在国外又没什么机会见面,所以一直搁置着。今天说出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妈,你不用觉得抱歉。其实……赵今沫的事,我也不是很在乎的。”许茉说的一本正经,只是这样拙劣的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程蕙拍了拍许茉的肩膀:“傻姑娘,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的丈夫身边有别的女人呢?以前想跟你解释的时候,你却因为跟衍南离婚了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这些事我是一定要原原本本告诉你的。衍南这个孩子是个闷葫芦,无论好的坏的都喜欢自己扛着,有些事他不跟你说清楚,那就由我告诉你。”
    程蕙笑容慈爱,许茉握上了她的手背,发自内心地对她说了一声:“妈,谢谢。”
    **
    有时候,世间的东西总是那么巧。巧到一环扣一环,当所有的真相打在一个人的脸上的时候,那种感觉……是窒息。
    晚上,程蕙带着许茉去接染染放学,结果很巧地,就在幼儿园前的街道上,遇见了许茉的舅妈、赵今沫的母亲——谭月琴。
    撞见许茉的时候,谭月琴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只是往回走了几步之后,她又硬生生地重新走了过去。她眼里有些躲闪,但还是很体面地跟许茉打招呼:“小茉,好久不见。”
    “舅妈,好久不见。”
    程蕙已经走进了幼儿园里,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了许茉和谭月琴两个人,看起来疏离而落寞。
    谭月琴握紧了手里的包,绞弄着皮包的带子,看起来有些不安。
    许茉盯着她的动作,不禁想起以前曾看过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上面说如果一个人紧张,欲言又止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个固定的反复动作,比如绞衣服,又比如绞带子。
    “舅妈,马路上灰尘多的厉害,附近有一家咖啡店,不如我带你去里面坐会吧。”许茉笑了笑,温柔地说。
    “小茉,不用了。我叫了司机来接我。我站在路边等一会,估计他就到了。”
    “那我陪你一起等一会吧。”许茉陪着谭月琴一起站在路边的榕树下,静候着司机的到来。
    等车的过程中,谭月琴忍不住瞥了许茉一眼。许茉还是像以前一样,干净而无害,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带着长久的微笑。可是许茉越是这样,谭月琴越是愧疚。
    最后,谭月琴还是打破了心里的那层不安,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许茉的肩膀。
    许茉问:“舅妈,怎么了吗?”谭月琴虽是赵今沫的母亲,却不像是赵今沫那样精明善计。她一直是一个极为老实本分的人。
    谭月琴心虚地看了许茉一眼,淡淡地低下头:“小茉,其实这些年舅妈一直很后悔,害了你一桩婚事。”
    “什么?”许茉不解。
    “可能我说出来你会恨我,但是我也还是想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谭月琴的声音很淡,像是编排了许久才好不容易酝酿出的话:“你嫁给叶衍南的时候,不仅是今沫心有不甘,甚至连我都是埋怨你的。只是感情这个东西,哪里说得清,又哪里有公平可言呢。可是……人总是向往着付出就会有回报的公平,但是看着今沫现在一点点的迷失自己,我真的觉得,很有必要告诉你真相。如果你听了之后,怪我恨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许茉莞尔,眼神异常地平静:“舅妈,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很羞愧。说到底,也是我抢了表姐的东西。你们记恨我,我也没办法狡辩,毕竟我是真的做错了。至于现在,我又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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