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不太相信,他还是折返头去了将军府,在那里他们曾度过了一段短暂而不堪回首的日子……或许,在大周的最后时日,她会去那里缅怀他们共同失去的光阴。
    正当他勒马在将军府门外踌躇时,庞一鸣单人独骑飞驰而来,浑身浴血。他心里突然生出极坏的预感,手一下握紧了冰凉的玄铁长枪。他甚至不敢开口问庞一鸣,问他是否探听到长公主的消息。
    庞一鸣说,她在皇宫,已被俘。他浑身血液霎时冰冷。
    今日破城的是慕容安歌的军队,这支军队连日攻取数座城池,早已杀红了眼。他十六岁从军,十八岁带兵,一支杀红了眼的军队破城后能干出什么来,他最清楚不过。
    他心急如焚,策马朝皇宫狂奔。战马因他的鞭策而嘶鸣,四蹄扬起的黄尘令路边的士兵避之不及。无论是大周兵还是东阾兵,只要阻住了他的路,都会被他的长枪撞飞。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怕时间来不及。
    幸好,他及时找到了她。庞一鸣做得很好,她似乎没有受伤,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清冷,带着惯有的高傲。帝后的尸体就在她脚下,到处流淌着血水。他皱了皱眉,本不愿让她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但,他无能为力……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得让人绝望。他又握紧了玄铁枪,每次站在她面前,他都觉得无话可说。要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他与轩辕望舒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而离开她,是他最艰难的选择。
    “你可以活下去。”他说,厌恶着自己冰凉的语气。
    但她要活下去实属不易。轩辕家族已成众矢之的,就算她能劫后余生,到哪里都逃不过被追杀。为了保她平安,他费尽心思。他花了一年的时间为她找了一个替身,只有全天下都相信她已经被处死,她才会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微微翘唇,笑容苍白却依然艳丽。他瞧着她失神,忽然想起那个桃花遍野的山谷。除了他,还没有人知道那个山谷,当襄城的桃花都凋落的时候,山谷里的桃花依然嫣红似火……或许,来年此时,他可以偷偷去那个早已为她安排好的小村庄看她,带她去看山谷里的桃花。
    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她就这样倒在了面前。从不脱手的玄铁枪跌落,第一次,他不顾一切地抱紧了她。只是须臾的功夫,她便在他怀里化成了灰,一句话,都来不及讲……
    远处号角响起,那是史清和他约定的信号。
    兵变、离开大周,都是他和史清早就拟定的计划。既然轩辕望舒暴戾昏聩、残害忠良,那么他便助史清取代轩辕望舒,击败东阾。于是他假意投奔东阾,史清假意与东阾联合,待东阾战疲之时,他与史清里应外合,一举将东阾主力歼灭。
    他从来都是不负使命,从来都是。木然起身,拾枪上马,眼底全是死亡的气息。周围的定远士兵惊愕地望向他,他面无表情地举枪,在半空里划出一道可怖的黑弧。
    血光,全是血光。玄铁枪化作一片迅速移动的黑幕,近于残忍地吞噬远近的生命。除了四处飞溅的血和东阾士兵的尸体,他眼里已看不到别的。他没有看到庞一鸣和骆家军已远远落在后方,没有看到慕容安歌和他的精锐正朝他逼近,没有看到宫里那十八株桃树竟然在瞬间开出了大片的桃花,花瓣片片飞扬,象漫天血雨……
    恍然中他瞧见了她的脸,苍白而艳丽。他的长枪不再舞动,他在马上痴痴地望着她,她身着喜服,含笑说:“你回来了,明轩。”
    “我回来了。”他回应。
    心腹间一阵剧痛,慕容安歌的箭挤进盔甲的缝隙,射入了他的心脏。他从马上跌落,翻滚出数仗之远,那支箭在每一次身体与地面的撞击中一下下撕裂他的心脏。
    身体在撞倒一片假山后才堪堪停下,他朝她伸出手,吐出最后一口气。
    “对不起……”
    如果生命可以再来一次,多好。恍惚中她拉起他的手,记忆自后往前,飞速模糊、消失,他已记不太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是要忘记了么?也好。只是,不要让他忘记她。
    他紧紧握住了拳,仿佛真的握住了她的手。心脏停止跳动之前,他想起在她的成人礼上,太皇太后问她将来要嫁什么人。
    “当然要嫁个将军!”她说。
    那时他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很想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新手小透明写文,难免漏洞百出脑残遍地,谢谢你们的容忍,一直看到这里,让我有机会展现全文至关重要的一环。
    我不敢说往后的情节会更精彩,因为笔力有限、众口难调都是必须面对的现实,但之后的冲突一定会更激烈,对我来说也会更有挑战。希望我的文能在一片吐槽声(当然最好还有鼓励声)中不断得到磨炼和成长。
    那个,请假通知:周六早上要去考试,周五请假停更一天,周六只能晚上更了,时间说不好,可能很晚。周日开始恢复早上7:00日更。
    另:能求个长评吗?不毒舌就行。求了好久都求不到,好忧桑……
    ☆、冰心在玉壶(一)
    城墙下,史清和李涛双双骑马而至。史清的坐骑被我抢走,随便找了一匹战马。两人见我下来,急忙翻滚下马,行了半跪之礼。李涛大约已猜出事情的始末,脸色煞白,不敢抬眼看我。我摇了摇头,若他知晓他堂兄的惨事,还不知会是怎样一副面容。
    我摆手让他们不必管我,自顾自在城内漫无目地游荡。
    因为战事将近,百姓惶惶不安不敢出户,池州城里甚是萧条。日头已上三竿,但街边的店铺却多数门窗紧闭,只三三两两地开着几家米铺、酒肆。偶有一间开门的杂货店,只开了半扇窗户,里边黑洞洞的看不到人。
    无论多细的雨,在雨中游荡得久了衣服总是会湿,虽然不至于湿透衣襟,但一路被被风吹着总也觉得有些寒冷。再走得片刻,这寒冷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感觉不到,周身都是麻木的,仿佛我麻木的头脑,只有双腿象上了发条一样不知停歇。
    突然间仿佛发条被什么卡住,我发觉自己再迈不开步,隔了片刻,冰冷发麻的掌心才感觉出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周围的空气都是阴冷潮湿的,唯独这只手却是温暖干燥让人贪恋,以至于我明知应该立刻甩开它,自己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反握回去。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为何总爱从背后偷袭?”
    史清也叹了一口气:“你又为何总是冥顽不化让人担心?”
    我抽回手,回头冷冷地望住他。他愣了片刻,垂眸苦笑:“如果每次我都出现在你背后,那么总有一次,当你失落无助的时候,回头就能看见我。可惜的是,现在的你似乎并不想见到我。”
    一句话,击中我内心最软弱的地方。其实我从未对他有过非分之想,我心目中的史清永远如同他的名字,清澈如水,我希望他永远是少时那个如同兄长一般站在我身后、为我助威打气的史清。但他一次次晦涩婉转的表白,也曾让我有过幻想,幻想如果当初他不离开襄城,如果皇兄将我赐婚给他,我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我转身,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湿意和软弱:“史世子,本公主记性不好,却也记得在将军府时曾对你说过,如今本公主已是有夫之妇,若你尚惦念你我之间的友谊,有些话就不必再说了。”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空气在凝结,我能感觉到他试图靠近,却因我的疏离而止步不前。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僵持下去很久,他却隔衣拉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到屋檐下。
    “至少可以躲一躲雨吧。”
    我没有说话,望着屋檐外的细雨,不知道该待在他身边等雨停,还是该义无反顾地迈入雨里。似乎无论是独自回我的府邸还是待在这里,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长公主何时启程?”史清问。
    我望了一眼天色:“明日一早吧,今日太累了。”
    “明日一早就回襄城!”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我知归途艰难,世子若是不愿为本公主折损平南兵力,换庞一鸣送我回去便是。”
    “笑话!”史清嗤笑,“对付路上那些游兵散将用得着几个平南士兵,你这话太侮辱人。”
    他嘴角微扬,和我一样抬头看着屋檐外的雨丝,眼神清澈。他这人虽然一向温和内敛,但骨子里却是傲气天成,偶尔绽放出来总让人眼前一亮。但他这一句话也让我心头收紧。东阾军的凶悍人尽皆知,而他的骄傲来自于对平南实力的无比自信,看来平南确实已经准备好,而东阾再次大举来犯也为了他们造就了的时机。
    “别想太多。”他忽地扭头看我,“每个人自出生时起,家世、环境、机遇便已经决定这人应该走一条怎样的路。有些人决定走自己应该走的那条路,有些人却决定只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无论选择如何,无论决定顺天而行还是顺性而为,只要当时觉得应该、而即便再来一次也是同样的选择,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你的决定如何,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人之死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未必每个人都应该死得重如泰山,因为那份沉重下压的是亲友的无尽悲痛,或许还有数不尽的无辜尸骨。这些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承受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但至少,不必死得轻如鸿毛吧。”
    如果在上一世,我一定听不懂他这番话,我一定会以为他又在象个老大哥似得莫名其妙地喋喋不休了。但这此,我听得懂,听得分明,他是真的预见了大周的覆灭,是真的怕我和大周一起灰飞烟灭。
    我反问道: “如果我面对的并非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漩涡,一个我无力反抗只能坠落下去的漩涡呢?”
    他目光深沉地凝视我,似乎想在我的眼眸里探究什么。我明白,无论我与他之间曾经多么没有隔阂、多么无话不谈,谋反这件事,无论是明说还是暗喻都绝对不可以亮出来摆在他与我之间。于是我仰头看他,朝他展露出一个天真无奈的傻笑。
    他凝视许久,才缓缓道:“如果是从前,我会选择和你一起跳下去。但是现在,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拖出来!”
    或许,从前的他会选择顺性而为,就如同他选择弃文从武,只因为我说了一句话,“我要嫁给一个将军”。但现在他已是平南王世子,是整个史家的希望,他不得不、而且已经选择了顺天而行。既然皇兄已经逆天,那么他便不能和我一起守护大周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你生气了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自己都不知道这摇头的意思是指他不该说这些话,还是指我并不生气。
    他又开口,极淡极淡的语气:“无论你怎样认为,我和明轩请你暂住临江的建议的确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我也用极淡极淡的语气道:“你们一个是镇国大将军,一个是平南王世子,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不会只为简简单单的一个目的,更何况是直接越过本公主、私下商妥的一个重要决定。”
    他沉默,眉头渐蹙,忽然双掌一击屋檐下的砖墙:“平阳,你我几时开始需这般吃力地说话?我说愿你一生平安,便是愿你一生平安。我几时骗过你?又何须骗你?”
    是的,他若只是想得到,那么很简单,既然已经和明轩谈妥“交易”,只需强取豪夺便是,大可不必顾及我的感受。我低头看着自己微湿的鞋尖,轻声道:“我不是不信你。”
    “那么便是不信明轩?”他叹了口气,“军事、朝政上的事你不明白,要各方面出兵相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牵扯到各方势力之间的利害关系。我斗胆说一句,时下的大周,指望陛下一纸圣旨出兵击败敌军的可能性已很小,只怕陛下此刻更愿意放弃池州。明轩若想保全池州,一切只有靠他自己。此刻我尚未完全掌握平南的兵权,明轩若想要平南倾力援助,若不联姻,我父如何能答应。”
    是的,即便明轩已决定投靠平南,此刻的平南王也未必会百分百地信任他。这和皇兄为了试探明轩的忠心,把我赐婚予他是一般的道理。
    他又笑了笑,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妒忌明轩,但也不得不说,你从不曾了解他。”
    我冷笑:“他那样子是让人了解么?分明就是狡诈,做作,虚伪,表面一套内里一套,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简直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史清哭笑不得,“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抬举他,实在是……很爽。”
    我愣了愣,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史清虚抹额头:“哄我家长公主真是不易,比击退东阾军还难。”
    我白了他一眼,松动了一下僵麻的四肢。
    “原来真是不信明轩。”他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娇娇更不了解他,也不适合他,或许我家老头子想要联姻的这番决策真是错了。”
    听到史娇娇的名字,我的脸色又黑下来,提起裙裾便迈出了屋檐。
    “唉?说走就走了啊。”史清赶上来,摊平手掌举在我头顶遮雨,“生气最易肚饿,要不要我请你吃一顿?”
    我很想板起脸不理他,无奈肚子却不听话,叽咕声不断,甚是热闹地回应他的提议。
    “你看看街上,门窗紧闭,上哪儿去找馆子?”我没好气地对上他笑意渐深的脸。
    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谁都不会拒绝这个玩意,咱们拿这个敲开平常百姓家的门,吃顿家常饭如何?如果长公主有兴趣,多敲几家门,多吃几个小菜也是可以的。”
    我瞪大眼睛瞧着他,这建议实在荒谬,实在是有失我俩的身份,实在是……很诱人:“这……这是扰民。”
    他哈哈一笑,将元宝揣回兜里:“长公主下个旨就不算扰民了,应该算是体恤民情。”
    于是他真用那锭银子敲开了附近一家民居的门。可惜主人家并不富裕,痛哭流涕千恩万谢地收了那锭银子,结果翻箱倒柜鸡犬不宁地只翻出一小碗黄豆。那家女主人急的差一点就想仿效古人“割肉救母”,想将自己手腕上的肉割下来,吓得我使上了小擒拿手才阻止了她轰轰烈烈的举动。
    那一小碗黄豆最后被磨成了黄豆粉,做成了两只巴掌大的黄豆饼。烙饼时没有油,黄豆饼又干又粗,难以下咽,但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我边吃边悄悄对史清说:“你这真是扰民。”
    史清凝重地点点头,又掏出一锭银子朝女主人双手奉上,女主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我摇头道:“更扰了。”
    一个黄豆饼自然不能果腹,于是在平南王世子的提议下,本公主无奈只有下旨,继续用银子“扰民”,前提是需门庭甚广、积物颇丰的殷实人家,且进门不要满桌酒席山珍海味,只需拿手好菜一盘足以。
    池州本是个小小边城,又常年战乱,符合本公主要求的大户人家实在不太好找。我与史清嘻嘻哈哈从城南走到城北,又从城西绕到城东,将池州仅有的七家大户吃了个遍,连街边为数不多开门的酒肆也没放过。
    池州的酒不甜颇辣,酒色鲜红,夹杂着草药味道。我本就不胜酒力,史清亦从不在人前放肆痛饮,每过一处酒肆,我与他各饮一口便作罢,往往是我被辣得面容扭曲,他笑得巨咳不止。
    我心里想着或许从今往后便不会与他这般无拘无束地快活,倘若这一世众人的命运已被我稍稍改变,倘若明轩果真不入皇宫屠杀,那么皇宫高大的城门被冲破时,我面对的或许将是史清的长剑,又或许我根本等不到他的长剑……想到此处,我便更加不顾形象面容扭曲地和他一起纵情欢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虐了这么久,歇歇。
    ☆、冰心在玉壶(二)
    我从未知道原来自己的食量可以大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一路走一路吃,竟吃到日落西山。回到府邸门口时,我形象尽失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他这样陪我扰了大半日民,而李涛他们仍然不停歇地在城头守着,似乎大大地不妥。
    “世子快……呃……回吧。”我本想再端起长公主的矜持,可惜话到半途又很不争气地打了个嗝。
    他忍俊不禁,一下刻便肃起脸点头道:“李涛现在只怕杀了本世子的心都有了。”
    话虽这么说,人却站着未动。
    “怎么?”我问。
    他却不答,许久才自嘲地笑道:“没什么了,不过是让你看着我转身离开,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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