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吃了一惊,但未失态,他压低脑袋,恭敬道:“殿下,微臣不曾听过。”
    “哦?可是坊间流传得可厉害了,他们说这里有两位爷,横数竖数,我都是排第二。”
    “殿下,这……这……这定是居心叵测之徒坑蒙殿下,微臣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同知两手紧握成拳,义愤填膺。
    荣灏勾下唇角,摇起手中玉扇,道:“罢了,罢了。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至于你先前说的贼人就全都砍了吧,人头挂于城门之上并昭示天下:若敢贪脏枉法,严惩不怠。”
    荣灏说得轻巧,砍三十九个人的脑袋就像杀三十九只鸡。
    这下同知的脸刷白,他思忖片刻,说:“殿下,毕竟人命关天,一下子杀这么多人怕是不合适。”
    “那你说砍多少人?”
    “这……”
    “这样吧,砍去首贼十人,其余黥面发配。这事就交于你去办。”
    “呃……”同知面露难色。“微臣不知有句话当不当讲。”
    “不当讲。”
    荣灏突然转过身,收紧手中折扇,低声道:“怎么?同知大人觉得砍少了?”
    他的眼神凌厉如剑,不见先前浑浑噩噩之状。
    同知暗惊,像被他看穿心思一时惶恐万分。他屈膝弯腰,颤声回道:“这……微臣就照王爷意思去办。”
    荣灏颔首,唇角一勾,挥袖将同知打发。走了几步,见一片月季花繁叶茂,他伸手拈下片略有长歪的叶,两指拧搓叶梗,漫不经心道:“这叶长得不好,全拨了吧。”
    内侍福佑低头领命,悄声吩咐完左右后,又随荣灏身后走上石桥。
    清池中的幽莲含苞欲放,荣灏不禁驻足,望着婀娜出了神。
    福佑顺着他所望方向看去。荷塘边,柳荫下,俏影如画。
    福佑心领神会,恭敬上前低头道:“书斋的花儿不够娇艳,奴让阿五送上一盆。”
    荣灏凝住目光,思量片刻点头道好。
    王嬷嬷找来时,阿五正在清池边喂鱼。锦鲤一嗅到生人味,纷纷游走。阿五回头,看到一双肥脚便起身福礼。
    王嬷嬷不温不火地说道:“买你可不是让你来玩的,书斋等着花呢,还不捧两株好的去?”
    阿五颔首,匆匆回到花苑。交头接耳的婢女们见到她来一下子散开了。有个直肠子的姑娘忍不住嚷嚷:
    “今天出怪事了,竟然要粗使丫头送花去,平日不都是幽兰居自己来取的吗?唉,我们命苦,不值五十两银子,摆明了不讨人喜欢。”
    阿五装作不懂,挑了盆粉中带紫的芍药准备送去。刚捧起,她不禁思忖,然后放下花盆,抓把黑泥放在手心来回搓几下。
    阿五脏兮兮地去了幽兰居,入了月牙门洞就见福佑候在檐下。她把花盆放至院角,福佑突然发话:
    “谁让你把花放这儿?快放里头去!”
    阿五照他的话做了,她轻轻走进书斋,刚将芍药放置花架上。这时,又有人道:“搬这边来。”
    极好听的声音,就是有点冷。
    阿五僵了片刻,回过神后四处寻声。
    天青色的纱横隔斋内,纱后身影朦胧。
    阿五略惊,迟疑小会儿后便捧上花盆,撩起云纱。玉珠叮叮作响,帘后人像是没听到动静,依旧埋首作画。
    阿五悄悄把花放下,恭敬揖礼。荣灏瞥见一抹嫩绿轻晃,似有离开之意,便沉声道:“没让你走。”
    阿五止住脚步,往那儿看去。他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正细细勾勒纸上牡丹。执笔的手纤长光滑,如玉雕琢。阿五忍不住顺着它往上看去,眼波滑过锦缎金丝,最终定在了他的脸上。
    荣灏长得略阴柔,眼梢微挑,鼻梁挺直,唇薄且红润。国君四子郎独绝艳,世无其二,阿五却觉得他不如潘逸耐看。想着,荣灏忽然抬起头,着实吓了她一跳。
    荣灏轻挑剑眉,问:“我可比画好看?”
    阿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她极自然地垂下眼眸,欠身道:“恕奴愚笨,奴不懂画。”
    荣灏像是没听到,把笔搁上,卷袖净手。阿五立在原处,不知将架上白巾递上。
    见她木讷,荣灏似有不悦,剑眉拧起,道:“还不把布巾递来?”
    阿五伸出两只污黑小手,面露为难。
    “殿下,奴手脏递不得,奴帮你唤人去。”说着,她退到帘后,欲到门外唤人。
    “慢着。盆里有水,洗干净过来。”荣灏低声命道,话落,转身走至屏风后。
    阿五探首,隐约见其后有张锦榻,思忖片刻,又道:“殿下,奴不敢。”
    一而再、再而三,荣灏的兴致终于被她推没了。他走出屏风,踱步到她面前,两眼如刀狠狠地在她身上剜了圈。
    “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阿五立刻垂眸鞠身,惶惑不已。
    “恕……恕奴愚笨。奴真不敢。”
    粉腮含羞,菱嘴浅抿。她有些害怕,柔弱双肩轻颤。荣灏怒气被这娇媚磨消了,他抬手扯下架上布巾,沾上水一点一点地把她手擦干净。
    污黑小手渐渐露出原貌,白如霜雪,柔若无骨。荣灏把它放到鼻下轻嗅,隐隐地有股茉莉香。
    阿五忐忑不安,没来由的劫乱了她的分寸。她不自觉地手抽走,往帘边退。
    荣灏莫名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不羁,还带了些许轻蔑。
    “我记得你胆子没那么小。当初在市集,你那般看着我,没见你怕。”
    他记得笼子里的她,在掀起黑帘的刹那,她就像只沉淀千年媚惑的妖,用那双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用眼神向他乞求。而现在她却像良家女,懵懵懂懂,一副明眸清澈无辜。
    这不过是女人的手段,荣灏不屑一顾。他拦腰将她抱起,绕过屏风上了锦榻。
    阿五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多少有所打算。然而脑子里突然闪过个人,所想所念又全都乱了。
    “今日奴身子不方便,没办法伺候您。”
    阿五抱着一丝侥幸,荣灏并未停下,他解了她胸前绸带,脱去她鹅黄薄衫,把手探入她的胸抹。
    阿五急了,连忙双手护胸扭过身,失声叫道:“不行!”
    荣灏微愣,似乎被她的狮子吼吓到了。阿五缓回神,后悔已来不及。她连忙跪地,凄声道:“奴今日不便,还望殿下恕罪。”
    荣灏轻哼,斜眼瞥着跪地的她。微挑的凤眸幽暗,似笑非笑。
    “下去吧。没你事了。”
    ☆、第6章 我是安分守已的第六章
    事后,荣灏没来找她,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好日子。阿五继续摆弄她的罂粟花,还有池子里的锦鲤。鱼儿悠哉,觉不得愁。阿五很羡慕,曾几何时她也像它们一样,欢快无忧。
    “小豆儿别闹,到旁边去。”
    “胖丫早上不是刚喂过,又来讨食?”
    “蔡姥姥,你怎么游得这么慢,是不是腿疼?”
    ……
    阿五给每条锦鲤都取了名字,每当她来,它们都会靠过来探头摆尾。
    突然,池中多出个倒影,把她的鱼儿全都惊走了。
    阿五看到青涩俊俏的笑颜,不自觉地压低脸。潘逸见状以为她是怕被人撞见,就往四处张望。
    “别怕,这里没人。”
    阿五仍低着头,待腮颊潮红褪去,才敢抬眸。
    “你来这里做什么?”
    如今阿五有些不待见他,说话不如平常。潘逸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好些天了,他都在园子里等,她却没来。
    “我想你……怎么没来。”
    潘逸吞吞吐吐,原来只想着那三个字,却不自觉地多出后半句话。阿五腮颊微涨,她又把头低下,逗弄水里的鱼儿。
    见她不冷不热,潘逸如油煎火烤,他也不顾旁边是否有人,蹲到她身边急切问道:“小鱼,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有做错事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想理。”
    潘逸顿时语塞,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终于记起原由。
    “该不会气我失约吧?那天事出紧急,我实在没法脱身。”
    不是这件事。阿五心里念叨,可是为了掩住心事,她也就顺着他的话,随意问道:“什么事有这么重要?”
    果然!找到症结潘逸心里痛快了,他凑近小鱼,腼腆地笑了笑。
    “这个没法儿告诉你,过几天你定会知道。”
    “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阿五撅嘴,翻他个白眼。潘逸依然在笑,只是很勉强。
    “真不能说,你别怪我。”
    过了三天,潘逸不能说的事大白于天下。
    富贵楼的洪二爷被人密告私制龙袍,有谋反之意。燕王荣灏亲自带兵入其府,在牌匾后搜出龙袍一件,几封通敌密函。
    铁证如山,洪二爷就地正法并诛连其九族。之后上至同知、下至县令全部革职查办。荣灏所呆的辽州血洗七日。阿五听说,地都变红了,只有燕王府这一片是干净的。
    原来荣灏是这样的人物。阿五庆幸当初选了他,要不然自己也成富贵楼里的一缕魂。
    只是如今她该怎么选?
    夜沉了,白日躁热仍未散去。这几日燕王府热闹,近两更天,依然灯火通明,莺歌竹乐隐约可闻。
    婢女们都坐在院里聊天扇扇,说哪个伶人唱得好。阿五趁她们热络便悄悄离了院子。
    月光如水,悄然而淌。池中莲荷已娇艳,婀娜万千。
    “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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