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微微福身道:“龚夫人,且让我先帮二公子把把脉。”
    “好好好,有劳柳二小姐了!”龚夫人擦了擦眼睛,从床边挪开,把那座位让给了明媚,一双眼睛盯在自家儿子身上,里边净是殷殷之色,旁边的傅晓如却只觉龚夫人在看明媚,憋着一股子气,又只觉心上心下,莫非舅母看上了这个庶出的柳二小姐不成?
    明媚坐下,抬眼望了望龚亦奇,只见他半坐在床上,虽然依旧消瘦,可他的脸颊上面的那块胭脂红已经消褪了不少,只是现在脸色苍白,眼中有些血丝,显见是有些上火。
    “柳二小姐!”龚亦奇接过琉璃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水,推开琉璃,一双桃花眼只往明媚身上瞄,直勾勾的不肯放开:“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明媚并没有将眼睛移开,只是落落大方对那龚亦奇道:“劳烦公子把手伸出来。”这龚亦奇自诩风流倜傥,恐怕掳掠了龚府不少少女的心,身边的水晶琉璃,住在万花园里的表妹,现儿又准备来挑逗她了。她可不是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前世她在医院的时候,病人哪处地方没有瞧见过?早就已经免疫,看着龚亦奇那递过来的眼色,她只觉好笑。
    被龚亦奇推开的琉璃赶紧搬来一个锦缎的绣枕搁在龚亦奇的手腕下,明媚伸出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认真把了下脉,心中明了,只是还得询问详情:“你家公子这些天可是持续低热?且又伴寒战之状?”
    琉璃咬着嘴儿站在一旁,一张白玉般的脸蛋上全是焦急神色,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已是汪汪泪水:“回柳二小姐话,正是如此,而且我家公子眼见着又咳嗽了,成天精神不振,疲乏无力,而且胃纳不佳,常有腹胀之感。”
    明媚听着琉璃的话,心中更是有把握,那傅晓如猜测的也没有错,现在这症状该是因着凉引起,可为何会着凉,想来想去,这两个丫鬟也脱不了干系。
    “龚夫人,还请领着闲杂人等出去,我先给二公子针灸将病情压制住。”明媚吩咐玉梨将药箱打开,拿出了那副金针出来,龚夫人听了明媚的话,心里欢喜,赶紧带着傅晓如和那些丫鬟婆子们退出了内室。
    “二公子,你这身子甚是虚弱,却还耽于女色,莫非是想要早些去见阎王不成?”等着人全走了,明媚拿出金针开始给龚亦奇施针,一边很严肃的对他说道:“若是想要好得快,需要守住元精,你不懂固本培元,又如何能好得快?”
    听了明媚这话,站在一旁的水晶与琉璃脸上都红了一大块,眼神里带着惊骇神色,怯怯的望着明媚不敢吱声。龚亦奇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瞧着自己两个通房丫鬟被明媚这句话吓成这样,桃花眼一挑,朝明媚挤了挤眼道:“柳二小姐,这事情与她们两人无关,全是我自己把持不住,你替我在母亲面前遮掩一二如何?”
    明媚见龚亦奇还在朝自己卖弄风情,不由只觉好笑,那红得艳艳的脸颊,那高高耸起的鼻梁,那瘦得跟木板一般的身躯,莫非还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天下无敌不成?她按住龚亦奇的胸部,略略用力,龚亦奇便“哎哟”的喊了一声:“柳二小姐,你用力轻一点!”
    “我是来你们府里给你看病的,你不要再这般在我面前耍宝,我不是你的丫鬟,也不是你那娇滴滴的表妹,要飞眼风儿,只管朝她们做便是。”明媚捻着金针转了两下,脸上带着笑容:“若二公子觉得还想试上一试,那尽管放马过来。”
    屋子里头的灯烛扑扑的闪了两下,一朵灯花结在了蜡烛上边,琉璃悄悄走了过去,拿着金剪子将那灯花剪了去,屋子里边光线又明亮了几分。
    “柳二小姐……”龚亦奇伸出手来指着那明烛道:“你看,那蜡烛竟然结了灯花,这是吉兆。”
    明媚瞅着龚亦奇微微一笑:“既然有这个吉兆,恐怕二公子的病能很快好起来。可二公子若还是这般肆意妄为,这病要好起来也难,二公子自己仔细掂量着罢。你方才说的话我心中自然有数,不用你提醒,只是你自己需得记着我的话。”
    “看来柳二小姐真是关心我的身子。”龚亦奇涎着脸望向明媚,这柳二小姐生得可真美,更难得的是她还有一手精湛的医术,若是能娶进府来做媳妇,每日瞧着她的脸孔都会觉得很是快活。
    明媚厌恶的皱了皱眉:“二公子,你且闭上眼睛歇息,若还是这般不知礼节,明媚也只能即刻向龚夫人辞行了。”这龚亦奇究竟是发什么疯,这饿狼般的眼睛总是在盯着她,仿佛她便是一块肥嫩的鲜肉一般。
    忽然想起了刘玉兰,龚亦奇也只见了她两次便撺掇了龚夫人将她聘了来做贵妾,这人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色狼。莫非他觉得自己也只是个庶女,还想用同样的法子将自己弄进龚府来不成?明媚一边想着,下手重了几分,若是龚亦奇真打着这样的主意,自己非叫他好好得了教训才是。
    “玉梨,接下来几个穴位你来下针,我先出去开张方子。”对人有了厌恶的感觉,一刻也不想久留,明媚索性丢开手,将龚亦奇给了玉梨做实验的人体模型。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龚夫人正坐在椅子上边,见她走了出来,满眼都是期盼:“柳二小姐,我儿之病究竟如何?看着他遭罪,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毕竟龚夫人是一番慈母心意,即便那龚亦奇人性欠佳,可还是不忍拂逆了龚夫人的殷殷慈母情。明媚朝她笑了笑道:“龚夫人,二公子的病现在看着虽是厉害,可肺痨之症已减退许多,只是他先天体弱,久病伤肾,故需固本培元,我就给他开个方子,先这照着这方子服上三个月,身子自然会慢慢恢复一些。如若龚夫人对这方子有疑问,可先拿去给并州城里的老大夫们看看再做定夺。”
    “我怎么会怀疑呢?快些给柳二小姐研墨!”龚夫人激动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将最光亮的地方空了出来,亲自拉了明媚的手让她坐到了那边。明媚也不推辞,径直坐了下来,游龙走凤般写下一张方子:紫河车、鹿茸片、红参、灵脂、三七、琥珀研成粉末,每次取小半钱冲服,每日三次,连续吃上七天以后则每日服两次,每次用大半钱,饭前服用。
    龚夫人手里牢牢的簒着方子,望着明媚的眼睛里满是希望:“我怎么会怀疑柳二小姐的方子呢!奇儿服用三小姐的方子才两个多月,都不大咳嗽了,看着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只是前不久却不知如何……”她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声音有点凄苦。
    站在一旁的傅晓如听了这话,脸色有些紧张,一双眼睛盯住明媚,带着些许期盼,又似乎有些哀求,明媚瞧了她那表情,心中好笑,她想让自己开口将那水晶和琉璃除了,可偏偏龚亦奇却开口请她帮着保守秘密,这两人完全是不知对方心意。
    “听说并州的夏天气候变化大,有时早上冷得如早春一般,可到了中午又热得受不住,想来二公子是在添减衣裳的时候不慎着凉了。我方才见着那内室里还摆着暖炉,莫非此时还在烧暖炉不成?”
    龚夫人点了点头:“早上天气冷,我怕他身子受不得凉,这才让丫鬟们伺候他起床的时候生了暖炉。”
    这龚亦奇可真是温室里的花朵,被龚夫人这般细心的呵护着,只可惜还是这般身子虚弱。明媚朝龚夫人笑了笑:“夫人,即算是上好的银霜炭,那烟尘末子终究还是有的,这也是二公子咳嗽的缘由。”明媚想了想,添了几句:“内室要经常开窗,保持流通,这样对身体也有好处。”
    龚夫人听明媚说得笃定,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开始寻思着旁的事情。她转了转眼,看到外甥女傅晓如一脸紧张的站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正望着内室,身上的那翡翠烟罗绮云衫半新不旧的,看不出昔日的鲜亮,不由得心里黯然。
    “晓如,你这孩子!短了什么只管和舅母说便是了,何苦穿这种衣服来虐着自己?”儿子正躺在床上受针灸,身边刚好少了个子女辈来陪着,龚夫人一时母爱泛滥,向傅晓如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傅晓如今日选这衣服穿着正是想要这效果,看到龚夫人果然注意到自己的穿着,心中一喜,乖巧的走了上去,伏在龚夫人膝盖上娇嗔着:“舅母,你天天儿见的大事不断,晓如怎么能为了些须小事来糟扰呢?这衣衫虽说旧了,可料子却是极好的,晓如很喜欢。”
    “好孩子!”龚夫人慈爱的拍了拍傅晓如的手:“你不用这般苦着自己,是舅母疏忽了,都没想着该给你添些换季的衣裳!明儿舅母就叫回雪坊的娘子来帮你裁些四时衣裳。”
    傅晓如抬起头来,眼泪珠子弹到了龚夫人的衣袖上:“舅母,您对晓如实在是太好了,晓如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您……”
    “好孩子,你母亲是老爷唯一的同胞妹子,我们合该照顾她的子嗣。你现儿父母双亡,不由我们照顾还能让谁照顾,以后可不许这么说,再这么说就太见外了。”龚夫人低头望了望膝盖上的傅晓如,笑着说:“我家晓如这般好颜色,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娶了去,以后我可得好好留心,帮你选个如意郎君嫁出去。”
    傅晓如心中一沉,自己对二表哥的情意,恐怕这府里头都知道了,可为何舅母还这般说话?莫非是没有看上自己不成?她的脸色暗了暗,可又不敢让龚夫人看出半点不对劲,随即又换上一个娇媚的笑容:“舅母这样取笑晓如,晓如定是不依的!”
    明媚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傅晓如可比她的姐姐柳明珠有深度多了,顷刻之间各种神色全在脸上走了一遍。前世看小说总见书中有描写小白花、白莲花,可一直没有那种荣幸亲眼见到一朵,今日总算得见了,在龚府能和这样一个惯于演戏的住在一块儿,想来也不会寂寞。
    “姑娘,已经替二公子针灸完毕,他有些疲倦,准备歇息了。”玉梨从内室走了出来,朝着龚夫人与明媚行了一礼:“想来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龚夫人,那我们先回万花去了。”明媚站了起来向龚夫人告辞。
    龚夫人赶紧笑着站了起来:“要不要我陪着柳二小姐一道过去?”
    “哪里能劳烦夫人?我与傅小姐一道回去便是。”明媚回过话,也没有搭理傅晓如,带了玉梨一步跨了出去,刚刚出房门,玉梨便兴奋的贴在明媚耳边道:“姑娘,我在那二公子的巨阙那处扎深了几分,今晚他可会有得忙了。”
    巨阙扎针深了几分,恐怕会令那龚亦奇有腹胀想要出恭的感觉,经常要往茅厕里边跑,可是肚子里头又不会出货,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明媚揪了揪玉梨的耳朵:“你以为自己学到家了,还擅自动手起来了?”这玉梨还真是胆大,借着针灸的时候公报私仇。
    “谁让那二公子对小姐不敬?”玉梨翘了翘嘴唇:“我这样做,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下回要动手,先跟我说,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明媚拍了下玉梨的脑袋,转眼瞥见傅晓如已经跟了上来,闭口不再提玉梨扎针的事情,只是带了她默默往前边走了去。这一路上气氛得很是微妙,两边的人都互相不搭理,只听见轻轻的“砰砰”之声,那是夏日的凉风吹得枝头青涩的梧桐子正不住的往下掉。
    日头渐渐的往西边偏了过去,青莲色的暮霭慢慢的浮在了空中,渐渐的要将周围的景色掩了去,树影花团在这暮霭里逐渐变得模糊,两拨人一左一右的从小径穿过,慢慢走到了万花园。踏入院子里边,穿过前边几进屋子,正当明媚往自己屋子里边走的时候,傅晓如却喊住她:“柳二小姐,请留步。”
    明媚转过身来,傅晓如正站在抄手游廊下边,脸上全是楚楚可怜的神色,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话要说:“傅小姐,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柳二小姐……”傅晓如脸色有点发白,眼神有些躲闪:“我也只是担心二表哥的身体,所以……请你不要以为我是那种恶毒之人……”她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柳二小姐善解人意,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明媚仔细打量了下傅晓如,她那双眼睛红红的一圈,眸子里似乎有眼泪盈盈欲泫,她真是好演技,放到前世去考影视学院,准是一考便能通过的那种。生得美貌又会演戏,影视学院的老师肯定会宁抢着要她。
    既然傅晓如已经纡尊降贵的向自己表示了她的歉意,自己也不必与她多计较,自己只是来给那龚亦奇治病的,没必要搅到人家表兄表妹的感情里边来。明媚淡淡一笑:“傅小姐,你有自己的难处我是知道的。”
    听了这话,傅晓如自以为明媚已经跟着自己的思路在走,心中很是高兴,上前走了一步便想来握明媚的手:“我知道柳二小姐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思……”
    玉梨不露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傅晓如的来势:“傅小姐,我们家姑娘车马劳顿,又帮你那表哥去看了病,累了一天,也该歇息去了,还请傅小姐不要拉着我们家姑娘在这风口上演戏了。”
    “玉梨!”明媚佯装嗔怪的看了玉梨一眼,很歉意的对着傅晓如一笑:“傅小姐,我这丫鬟嘴上没装把门的,还请你不要见怪。只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实情,我身子有些疲乏,想要去歇息了。傅小姐陪着我在这园子里走了一下午,想必脚也累了,也该好好歇息着。”
    呆呆的看着玉梨扶着明媚进了屋,傅晓如恨恨的一甩帕子:“连丫鬟都那副拿乔做致的张狂样子,两个人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欺负我是个寄居篱下的不成!”
    叮当在旁边也咬着牙应着傅晓如的话:“可不是这样。不过是个庶出的,竟然在我们家菇凉面前如此放肆!”她还记着路上被玉梨扫了面子,心中自然很是不爽,只想怂恿着傅晓如去做些什么才好:“姑娘,我说一句话你可别恼,我看着舅夫人对这柳二小姐可有些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傅晓如听了这话瞬间便觉得有些发慌,一颗心突突直跳。
    “我在旁边冷眼看着,舅夫人好像对柳二小姐很是亲热,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笑影儿!”叮当犹犹豫豫的说:“柳二小姐医术这么好,是不是舅夫人有意……”
    “够了!”傅晓如被她这般一说,仿佛觉得那件事情便是真的了一般,她的脸色愈发的白了些,横了叮当一眼,见她垂手立在那里,伸手推了推她:“你赶紧向上次跟着舅夫人去云州的丫鬟婆子打听打听,看看有些什么信儿?”
    “是。”叮当应了一句,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跑,晚风吹起她的裤管,露出了一双淡红色的绣花鞋来。
    傅晓如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的走向了后院,最后一进屋子前边有一块草坪,里边栽种着不少的花卉,因着开始入夜,此时已经不见了那娇艳的景致。傅晓如的奶娘叶妈妈与另外一个贴身丫鬟铃铛正站在一棵树下说着闲话儿,见傅晓如走进院子赶忙迎了上来:“姑娘,表少爷可好了些?”
    “唉……”傅晓如闷闷不乐的坐了下来:“那个柳二小姐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才施了针,二表哥便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哇!”叶妈妈满脸堆着笑,一双手在衣襟上搓来搓去的:“姑娘,这可是大喜事,你为何还皱着着眉头?”
    “妈妈,我觉得那柳二小姐来头不小。”傅晓如用力的拧着那块素纱帕子,一颗心慌乱得就如那块帕子一般:“我看她似乎很得舅母的欢心。”
    “那柳二小姐不过是个陌生人,舅夫人才见了几面,她再怎么得欢心,自然也比不上姑娘你!”铃铛端着茶走了过来,劝慰着傅晓如:“怎么说她毕竟是个外人,你可是老爷的外神女,总要比她要多一层关系。”
    傅晓如伸手接过那茶盏,低头不语,她也想相信铃铛的话,可回想着今日在二表哥屋子里的事情,心中又不住忐忑起来,舅母对那柳二小姐言笑晏晏,还亲自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椅子上边,这喜欢不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叶妈妈见傅晓如脸上那神色,一屁股坐到傅晓如身边的小杌子上:“姑娘,你可得好好给自己打算才是。老爷过世前我们傅家这房就已经破落了,好不容易舅老爷舅夫人把你接到这龚府住着,可不是摆明儿是在为你打算吗?龚府不说富可敌国,可却也是金山银山的堆着在这里,瞧瞧咱们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比傅家精致?”
    傅晓如不满的瞟了叶妈妈一眼:“妈妈,咱们可别说那俗气事儿,这金山银山的堆得再高,也得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才是。”
    觑着傅晓如有几分不悦,叶妈妈止住了话头,有几分懊恼,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道自己怎么就得罪自己姑娘了,总得拣着好听的话儿说几句才是,想到此处她伸手拍了拍横出来的那条腿:“姑娘说的没错,可不正是这个理儿?现儿舅老爷与舅夫人都很喜欢你,二公子便更不用说了,这亲上加亲也是咱大陈皇朝常见的事儿,我瞧着姑娘与二公子迟早会要喜结连理的。”
    “可是……我都住了快一年了,舅母也不见表态……”傅晓如心中总算欢喜了些,一张脸上有着淡淡的粉色,可是眼前忽然便闪过了一张明艳的脸,那清澄如水的目光,那含笑的梨涡,让她心头乱纷纷的一片。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我今儿见着舅母对那柳二小姐可是真热情,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嘴角都是笑呢!我到龚府快一年了都没看见哪天舅母笑得这么多!”
    叶妈妈沉思了片刻,恨恨的说:“姑娘,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回傅家了,只要你人一回去,保不定就有人打着卖你的主意了!至于这个柳二小姐,等你和表少爷的亲事定下来,许她做贵妾,再不济抬个平妻也就是了!”
    “表哥对我倒是有情有意的。”听到叶妈妈提起她与龚亦奇的亲事,傅晓如含羞带怯的低下头:“我屋子里有多少物事都是他送的!他还喜欢和我谈诗论词,经常说我是他的知己呢!”
    “是啊,是啊,表少爷对你好,老奴都可是看在眼里的!”叶妈妈也止不住觉得很是骄傲:“我们家姑娘人才这般齐整,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
    “妈妈……”傅晓如粉脸通红,拿帕子遮住了脸,可毕竟还是遮不住那一眼的得意与情思,那眼里一汪春水流转,那妩媚的风情似乎要脱眶而出了。
    “姑娘,姑娘!”叮当急促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进来,铃铛赶紧上前将那门帘撩了起来,门帘上绣着一团芍药,帘子后头露出了叮当一张汗津津的脸孔。
    “怎么样了?可打听到些什么?”傅晓如焦急的站了起来,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一双大眼睛瞪着瞧向叮当,显得更大了些。
    “姑娘……”叮当看着傅晓如那一脸的盼望,有些为难。
    “怎么了?”傅晓如急急抓住她的手:“那些丫鬟婆子可说了什么?”
    “姑娘,我倒是打听清楚了,我去的时候刚刚好逢着那几位妈妈在喝酒,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被我塞了个小银角子,又套了几句话头儿,什么都说了!”叮当回想着那几张喝得有些微醉的脸孔,那些言语听得她心中实在难受,可自家姑娘一心想要知道,也不能瞒着她:“可是,姑娘……”叮当摊开了手掌,忽然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怎么了?”傅晓如看着叮当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好像莫名缺失了什么,似乎有最珍贵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一般,莫非真如她猜想的那样?
    “跟着去的两个妈妈说那柳二小姐实在了得,不仅医术好,还才学过人,那日在蔷薇宴上写下了一首诗,表少爷看了赞叹不已,直将她捧到天上去,差点还得罪了舅夫人的姐姐吕夫人呢!至于舅夫人……”叮当顿了顿话头,又徐徐开口,说得十分艰难:“妈妈们说舅夫人似乎对那柳二小姐十分有意,仿佛准备要聘那柳二小姐给表少爷做正妻!”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傅晓如“啊”了一声,手中那方帕子悠悠然的掉到了地上,她的身形一晃,差点没有站稳,旁边叶妈妈赶紧扶住她:“姑娘,你仔细些!也只是听说罢了,舅夫人毕竟也没有明打明的说出来不是?只要表少爷心里有姑娘,舅夫人自然会要遂了表少爷的心意!”
    “可是,那柳二小姐虽是庶出,可她的父亲却担任着知府的实职,比傅家还是要好了几分,况且她有那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能够照顾二表哥的身体,舅母当然会喜欢她,我又拿什么去和她争?”傅晓如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房间:“这里都是舅母给我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呢……”突然她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脸望着叶妈妈:“妈妈,母亲塞给我的那小匣子呢?可还在?”
    叶妈妈在一旁拭着眼泪说:“放心罢,姑娘,那可是太太给姑娘的嫁妆,叶妈妈就是死也要保得姑娘嫁妆的周全!当年太太也是十里红妆嫁到傅府的,就算傅房再败落,也断断没有占儿媳妇嫁妆的理儿!太太早已谋算好了,铺面和田庄这些看得见的肯定是留不住,到不了姑娘手里的,早早就叫人暗地里发卖换了银子给姑娘攒着的呢。”
    傅晓如想到了当年母亲在病榻上吃力的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拿着一个小匣子,眼睛里已经不再有光彩,只是死死的盯着她与叶妈妈。她唬得白了脸坐在那里,叶妈妈抖着手接过那小匣子,两眼一包泪:“太太你放心去吧,老奴一定会护得姑娘周全!”
    那匣子里是傅夫人在傅府熬了数年以后所剩余的全部家当,傅晓如知道自己已成了孤女,只有这匣子里的银两是真真实实可以旁身的东西了,想到那个小匣子,就想到了自己过世的双亲,傅晓如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一旁的叶妈妈也陪着红了眼圈。
    “今天叮当已经试过了,那柳二小姐是个用钱买不动的,看来我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对付她了。叶妈妈,母亲给我的嫁妆银子要好好计划着,去收买那些能够买得动的人。”傅晓如呲了呲牙,那柳二小姐若是不时时务,那自己可得想着办法去对付她,这银子自然要派上用场。
    “姑娘,那可是有五万两银子呢。”叶妈妈吃了一惊:“收买几个奴婢哪用得这么多银子?”
    傅晓如脸上微微一笑,十分的阴冷:“我也没说要把五万两银子全给花了,但是这银子的用处……有时候可不是收买几个奴婢的事情呢。”
    叶妈妈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姑娘,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傅晓如笑了笑:“明天我去试试那柳二小姐的口风,看看她是不是愿意做平妻,若是她愿意倒也罢了,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用些别的法子了,谁叫她一定要和我作对呢?”
    屋子里边似乎没有一丝风透进来,烛台上的明珠的焰子忽忽的烧着,照在傅晓如那张的脸上,忽明忽暗,将她的眉眼时而透着光亮,时而淹没在黑暗里边,蓦然瞧上去,就如那鬼魅一般。
    伴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陪着她,傅晓如凝神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都在愁什么呢,还不快些去给我端饭进来,吃了以后我绣会子花再歇息。”
    铃铛应了一声,掀开门帘就去了前坪侧面的厨房,刚刚跨步走进去,就见柳二小姐那丫鬟正蹲在厨房前边与那管着洗菜的春花嫂子说话,两人说得兴致盎然,笑逐颜开。春花嫂子抬眼见着铃铛,招呼她过来:“张嫂还在炒菜,就快了,来歇会磕磕牙!”
    铃铛瞧着那玉梨的眼神里边似乎有一种嘲笑的神情,并不想与她们在一块,讪讪的说了一声:“我到里边等着。”
    春花嫂子见铃铛走了进去,撇了撇嘴:“表小姐是个清高人,她的丫鬟也一样,都不爱搭理人,不比柳二小姐和你,实在太热络。”摸了摸手里的银角子,春花嫂子笑得格外开心,这柳二小姐一来,万花园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虽说只是一个小银角子,可大家都觉得暖心,哪里像那表小姐,每日端着一张脸,只有见了龚家的主子才笑得亲热。
    “玉梨姐姐。,饭菜好了。”春花嫂子的女儿金枝提了个食盒从里边走了出来,将食盒交到她的手里,还眨了眨眼睛:“张嫂先给你们盛的!”
    玉梨接过食盒朝她笑了笑:“替我谢过张嫂,她有心了!”
    金枝瞧着玉梨慢悠悠离开厨房院子的身影,在春花嫂子身边蹲了下来:“阿娘,玉梨姐姐还给了我一个小荷包,我将那银角子放进里头去了。”
    春花嫂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自己收着罢,这院子里头难得有一回赏赐,我就不问你要了。那表小姐眼睛里没有咱们院里的人,打赏只会落到旁的院子里边去,特别的夫人与二公子那边,就见她隔三差五的就会派了那叮当铃铛去拉关系,偏偏都没有给咱们一个笑影儿!”
    玉梨拎着食盒走回内室,将盖子揭开,香喷喷的气味便将整间房子溢满,明媚坐在桌子旁边看了看那菜色:“与咱们云州的有些不同。”
    “姑娘,我方才与厨房里边几位嫂子说了会子话,龚府这边大概情况都知道了。”玉梨将那菜一碟碟端了出来,抿嘴一笑:“龚大人有五房姨娘,龚家的内院可真是热闹!今日咱们在大堂见着的那些,都是姨娘生的,龚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大公子……”玉梨顿了顿话头,眉眼间有些不忍的神色:“大公子前年去了西北投军,去年战死沙场,大少夫人连着便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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