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姨娘听了这话有些发窘,上次晚上来给柳元久送补汤,里边搁了些助兴的药,熟料悉数被这松青给受用了,那药性发作起来以后将红玉的名节给毁了,柳元久索性便将红玉指了配给松青。因着松青年纪尙小,十六岁都未满,所以红玉依旧在听雪阁给她当丫鬟,要等着松青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
    出了这件事情,红玉连书房这个方向都不敢走,更别说是来书房了,今日听说;黎姨娘要过书房来劝说黎玉立,她将身子缩到一旁直摆手:“姨娘带红绡去罢,我就在听雪阁做些针线活儿便是。”
    红玉比松青要大三岁,等松青十八的时候她都二十一了,她只将松青看做个没长大的孩子,根本没想过要嫁他。那晚稀里糊涂的被柳元久指了给松青,到现在还没有拐过弯来,根本不想见到松青那张脸。
    见着松青那殷殷的神色,黎姨娘含糊应了一声:“她在听雪阁里做女红,没时间跟我出来。”
    松青脸上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可是在绣嫁妆?”
    黎姨娘瞪眼瞧着松青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他,扶了红绡的手便往里头走:“带我去黎公子房间,他来了这么久,我这个做姑姑的却还未来看望过他,怎么也说不过去。”
    松青应了一声,带着黎姨娘便往里头走了去。黎玉立住在书房左边的第二间,此时已起床有一个多时辰,正在认真温习书籍,见松青领了黎姨娘进来,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行礼:“姑姑安好。”
    黎姨娘朝他点了点头:“你且坐下,我今儿过来却是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谈的。”望了望黎玉立,黎姨娘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订亲了没有?”
    黎玉立顷刻间涨红了脸:“回姑姑话,父亲早逝,家中贫寒,有一点点银子都拿了给我做束脩,哪里来的闲钱去订亲?”
    “姑姑想给你牵根红线,你愿不愿意?”黎姨娘笑吟吟的望着黎玉立:“这可是上天降下来的好姻缘,你可别错过了。”
    黎玉立一愣,望着黎姨娘笑得舒畅,心中有几分不自在,这亲事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下来的?“姑姑,这事情我也不能做主,还得请示过母亲才好,若姑姑觉得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与我母亲去说说,玉立的亲事全由母亲大人安排。”
    “玉立,你真是个书呆子!”黎姨娘有几分惊诧,这人怎么就听不出自己弦外之音来?若是灵活一点的,早该站起身来向自己道谢了,为何这人却还在推说要去找他母亲?“我与你说,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我们家夫人见你才学好,想要将柳府的小姐嫁给你呢,你瞧瞧,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柳府的小姐嫁给我?”黎玉立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柳府小姐们出身高贵,哪里是我能攀得起的,姑姑快莫要开玩笑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夫人有心结亲,你又怕什么!”黎姨娘笑着抬手朝黎玉立摆了摆:“你且坐好听我说!后日便是柳二小姐的生辰,夫人会请云州城里各家贵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做客,你写张条子将二小姐约到水榭或是凉亭里头,只消小坐一阵,自然会有人过来撞破你们两人相约的好事。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尽知你们两情相悦,即便是柳大人不想将二小姐嫁你也没办法了。”
    黎玉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指了房门呵斥道:“黎姨娘,我本敬你是长辈,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来!我乃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如何能做出毁人名节的事情来?那又与禽兽何异?你且快快离去,不要再多费口舌!”
    黎姨娘没想到黎玉立竟然会翻脸不认人,惊讶得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瞪着他,好半日说不出话来。黎玉立见她不肯走,似乎还要开口劝她,不言不语,拿起桌子上的笔洗便往黎姨娘身上泼了过来:“黎姨娘,你不想走,恕玉立无状,只能赶你走了。”
    “你要做什么!”黎姨娘高声尖叫了起来,提了裙子脸色仓皇的往外边跑,直到跑出书房的大门才停了脚,回头瞧了瞧,黎玉立没有追出来,这才放了心:“真是个呆子,给他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大堂里仿佛没有一丝风,一切都是一种胶着的状态,柳四夫人脸色很阴沉,她的眉眼拉了下来,形成一个低低的弧线,这充分显示了此时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什么?他竟然这般不识抬举?”柳四夫人的指尖轻轻抚摸过茶盏光滑的外壁,停在蛱蝶的翅膀上,上下擦刮着。
    “是。婢妾暗示也给了,明示也做了,他不仅不动心,反而将婢妾骂了一通赶了出来!”黎姨娘站在那里,虽然已经不再惊恐,可是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尽,一想到自己被后生小辈给骂了,心中满不是滋味。
    “我知道了,你去罢。”柳四夫人点了点头,眉眼又慢慢的恢复了平常那神色:“这事先压下来,不再提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黎姨娘刚刚离开,柳四夫人便伸手揉了揉额角:“钱妈妈,这书呆子如此不开窍,实在可恼,看来咱们真的只能用那一手了。”
    钱妈妈弯腰垂手道:“收买一个戏子比收买一个书呆子要容易得多,只是夫人仁心宅厚,本来是想给二小姐寻一桩美满姻缘的,可现儿看起来她没那福气。”
    柳四夫人嘴角开始弯了起来,笑意一点点的荡漾开来:“你又怎么知道收买戏子更容易?若那个戏子也是这般呆滞,又如何是好?”
    “夫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更何况这个庆丰班的台柱子小瑞芳本来便是个惯会钻穴打洞的,这些事儿他早就做惯了,别说给银子,就算是不给银子,见着二小姐的美貌,他也会想着要去沾上一沾。”钱妈妈的一双眉毛越来越拢,渐渐的挤到了一处。
    “可不是这样。”柳四夫人喃喃的说道,那笑意越发的深了些:“杜姨娘生的那个,我可是按着老夫人的交代,锦衣玉食的养着她,没想到她却自甘轻贱,竟与那戏子搅到了一处,这真叫我为难哪,到时候是将她嫁了那戏子,还是送去庵堂里做姑子的好?”说得得意,柳四夫人哈哈的笑了起来,头上的金钗子不住的簌簌抖了起来,垂下来的流苏末端有闪闪的红宝石,不住的在耳边乱晃。
    “母亲,钱妈妈,你们在说什么这般开心?”大堂门口传来柳明珠娇媚的声音:“怎么也不等明珠过来再说?”
    柳明珠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衫子,外边套着银红色的褙子,下边系着渐变颜色的长裙,有如积云涌动一般,烘托出了一条小巧的腰肢。柳明珠摇摇曳曳的拖着碎步走到柳四夫人面前,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娇嗔道:“母亲,什么开心事儿不告诉明珠?”
    柳四夫人伸手将柳明珠带到自己身旁,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我的明珠越发标致了,明年及笄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着要遣人来提亲呢。”
    留明珠微微睁大眼睛娇嗔道:“母亲,明珠想要嫁的是景铉哥哥,你可别胡乱答应了旁人!不是景铉哥哥,到时候可别怪我不上花轿!”
    “瞧你这说的,哪有女儿家自己挑人家的!”柳四夫人止不住的笑着,拍了拍柳明珠的手:“你的亲事到时候恐怕还得等你那祖母点头才行呢。”
    柳明珠气呼呼的坐了下来,两只脚很不痛快的擦了擦地面,发出了细微的刺啦之声:“哼,我可不管,祖母若是糊里糊涂的不让我嫁景铉哥哥,那我便偷偷跑出去找他,不再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儿!”柳四夫人有几分着急,冲着柳明珠大喝了一句:“能嫁进英王府,你祖母肯定愿意,只怕乔世子不会遣人来提亲呢。这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却在一旁着急上了,竟然说出这种不守规矩的话来!明珠,你可得要记清楚,以后休得再说了。”
    柳明珠被柳四夫人说了几句重话,脸色渐渐的红了起来,她望着柳四夫人撅着嘴,眼中慢慢的有了一层水雾,看得柳四夫人有些心疼:“明珠,我只不过是在家里头关着门与你说说,你别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来。年关咱们要回京城了,那里规矩可多了不知道多少,你若还是这般任性,恐怕祖母会不喜欢,以后亲事便艰难了。”
    “真的吗?”柳明珠有些惶恐的睁大了眼睛,她在柳府被当做掌上明珠般养大,今日忽然得了柳四夫人这略带警告的言语,心中不免有些慌乱:“父亲……能不能不回京城?我们一家人依旧在云州便好,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母亲你照样打理府中中馈,我也不必要每日去给祖母请安。”
    “你这傻孩子,若是你父亲不升职,那你与乔世子更无可能了。”柳四夫人疲惫的笑了笑:“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想嫁乔世子,就是你大伯家里还有一个想要嫁他呢。你一个正四品官的女儿,如何能与她们去争?”
    柳明珠听着柳四夫人这般说,头低了下来,好半日没有开口说话,柳四夫人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赶紧开口安慰她:“明珠你也别着急,等你父亲升了职,咱们家回了京城,你多出去参加几次宴会,乔世子见你艳压群芳,自然不会再去想着旁的贵女,到时候咱们给他些暗示,他自然会遣人来求娶了。”
    “真是这样?”柳明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兴奋得手指都颤抖了起来,可刚刚拂过面门,又慢慢的放了下来:“母亲,沉香阁那个柳明媚生得不会比我差,是不是?”
    “她算不了什么。”柳四夫人一怔,面前浮现出了明媚容光熠熠的脸孔来,她只觉心中一阵厌恶:“她即便再生得美又如何?一个女子若是名声坏了,谁还想要娶她?”
    “名声坏了?”柳明珠有几分不解,望着柳四夫人那张圆盘子脸,声音里头充满着怨气:“她的名声可好得很呢,在普安堂里治病救人,外头都传着说柳知府的二小姐是天上仙女下凡!”
    “可是大户人家结亲哪会看这个!”柳四夫人阴测测的一笑,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盏:“明珠,你且耐心等到后日,咱们睁大眼睛在旁边看她的笑话便是了。”
    “后日?”柳明珠眼睛转了转:“后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成?”
    “大小姐,后日是二小姐生辰,夫人特地为他请了庆丰班来唱堂会。”钱妈妈满脸奸诈的笑容,眉飞色舞的解释着:“庆丰班有个台柱子小瑞芳,既能唱小生又能唱花脸,文戏武戏都能做,可是一把好手!他生得俊,勾引了大户人家里头不少夫人小姐,若是这次能将二小姐引着上了钩儿,那……”
    柳明珠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来:“这个法子真是好,母亲,可千万不能失手了,一定要叫那柳明媚身败名裂!”说出了这句话,柳明珠只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蓦然不翼而飞,全身都轻松了起来,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无比舒畅。
    “这是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得手,这样才能替夫人与大小姐出气。”钱妈妈垂手而立态度十分恭敬,夫人是她一手奶大的,大小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她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自己一辈子都在为她们而活着。见着夫人与大小姐屡次吃亏,钱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在想着各种办法要替她们出气,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
    “钱妈妈,你联系好庆丰班没有?”柳四夫人将茶盏放回到了桌子上边:“可不要请不到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请到了,早两日就已经安排好了。”钱妈妈笑着弯了弯腰:“那庆丰班的班主说了,柳大人家有请,就是接了别家的堂会也会推掉的,绝不会不来!”
    “那便好,那便好!”柳四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可整张脸却扭曲了起来,瞧着十分不协调,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幽幽的曲调从湖边一个戏台上响起,唱腔婉转清越,似乎要分花拂柳的穿过那园中美景飞到外头去。台上有一位花旦,涂脂抹粉已经看不出她本来的面目,两片艳红的胭脂夹着一管琼瑶鼻,眼波流转,有说不出的风情。
    “可怜了这丽娘,每日被关在这园子里边也出去不得,不像我们这边的规矩松,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能由夫人们带着出去逛逛。真该放着出去看看,否则没由得会憋出病来!”吕夫人着迷的听着那花旦在上边幽幽咽咽的诉说着被关在这后院的忧愁,一边与柳四夫人发表着自己的感叹:“有些人家也是做得太过了些!”
    柳四夫人点了点头道:“可不是这样?这不过这是唱戏而已,谁家里又会真正拘着女儿在后院不放出去的?不还都是编出来让听戏的人掉眼泪?你自己回想看看,咱们做闺女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男子,哪有什么一见面便喜欢的事儿?可你瞧瞧那些戏文里小姐们只要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就芳心暗许,这不很是奇怪?这杜丽娘更是奇了,见着一张画像儿都能生出这么忧愁来,这也是她天生有那*的骨子。”
    旁边有夫人连声附和:“可真真儿是这样,谁家的小姐会见着一张画像就动心?咱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外男,也没见谁就淫奔了去,这全是看个人。”
    “有些人要自甘*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别说我还真见过大家小姐同人私奔的,还有些是与戏子搅到了一处呢!”有夫人压低了声音,指着那戏台上边,小声而得意的说道:“这庆丰班的台柱子小瑞芳,可不知道与多少人家的夫人小姐有说不清的关系呢!我知道的都有好几个!”
    “真有这事儿?”夫人们皆嘁嘁喳喳的惊呼成一片:“原来也只是听说而已,认为不过是以讹传讹,没想到还真有这事!”
    “是当真有这事儿!那小瑞芳生得俊,那处儿功夫又好,引得不少人喜欢得不行,去年城南有个张大户家里死了个闺女,不就是因着和他有了私情,肚子里头有了孩子,被张大户痛打了一顿,没有想开,找了根绳子寻了死路!”一个嘴唇略厚的夫人摇了摇头,念了两声佛:“戏子无义,真真是沾惹不得哟!”
    明媚坐在戏台的右侧听了一阵子戏,始终没有听出个什么名堂出来,她知道这出戏是有名的《游园惊梦》,可她实在不喜欢那拖拖沓沓的唱腔,坐在那里看着小旦幽幽怨怨的唱了许久,好半日还没看见出来第二个人,这让她觉得着实有些无聊之至。
    “你觉得这堂会好看?”明媚瞧了瞧坐在身边的刘兰芝,轻轻弹了弹她的衣袖:“一句戏文要拖老半日时间,听着闷得慌。”
    虽然与刘兰芝只见过几面,可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手帕交了,今日是跟着刘同知夫人过来给她来贺生的。刘同知夫人这次带了刘玉芝与刘玉兰过来,刘玉兰进园子便同一堆嫡女们混到了一处——前些日子她总算是被记在了刘同知夫人名下,成了记名嫡女。
    大姨娘看得远,一心为刘玉兰打算,去刘同知那里吵闹了好几回:“做了记名嫡女,到时候玉兰还有机会被扶成平妻,若是以庶女的身份抬过去,那只能一辈子做妾了。”瞧着大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又想着刘玉兰是自己宠爱的女儿,刘同知捋捋袖子便去了主院,强着刘同知夫人将刘玉兰记到名下。
    刘同知夫人哪能轻易答应,她本来是捞着手儿在旁边看笑话,想要瞧见刘玉兰走她母亲的老路子,自然是咬紧牙关不答应,刘同知指着她痛骂道:“把玉兰记名是看得起你,否则我将她娘扶成平妻,一样也是嫡女!”
    刘同知夫人心中一颤,虽说大姨娘扶成平妻的可能性并不大——她的出身实在太差,可从刘同知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或许他已经起了这心思。若是真将那大姨娘扶成了平妻,那自己在刘府便更没地位了,指不定玉芝的亲事还会拿捏到大姨娘手中!
    做人必须要审时度势,刘同知夫人只能忍气吞声,将刘玉兰记在名下,一边也警告了刘同知几句:“我父亲可是光禄寺卿,你也别将我娘家看扁了,你若是想要将她扶成平妻,除非踏着我的尸身做这桩事儿,我们左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刘同知看了刘同知夫人几眼,含含糊糊道:“只要你识时务,我自然不会有这想法。她虽然合我的心意,可毕竟出身摆在那里,怎么样也不可能提到那个位置上头来。”
    得了这句话,刘同知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早几日接到柳家派来的请帖,赶紧替刘玉芝去回雪坊买了一件精致衣裳将她打扮了起来,一心想着在这次宴会上要她露个脸,也好寻个如意郎君。可没想到那个就要抬去做贵妾的刘玉兰也吵着要跟来,稍微打扮下便眼光耀耀,将刘玉芝压得一点光彩都没有,瞧得刘同知夫人心中十分气闷。
    明媚瞧着刘同知府上这明争暗斗,又想到了柳府上的这些事儿,不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想着自己会过一个悄无声息的生辰,可没想到柳四夫人竟然替她举办了一次游宴,还特点请了个戏班子来唱堂会,柳四夫人莫名其妙的善意让明媚心中有几分不自在,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些蹊跷,柳四夫人为何又会如此贤惠了起来。
    “明媚,你叹什么气?”刘玉芝望着她有几分羡艳:“我只觉你的人生十分美满,即便是庶出,可柳夫人也爱如己出,竟然还请了戏班子来给你唱堂会庆生,委实不错。”
    明媚瞥了刘玉芝一眼,刘玉芝露出了几分惊慌的神色:“啊哟,我并不是想说……”她一阵心慌,自己怎么就如此不会说话,柳二小姐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嫌弃她庶出的身份?刘玉芝懊悔得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没事儿,我本来就是姨娘生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明媚笑嘻嘻的将刘玉芝掩在嘴上的手拿了下来,转眼看了刘同知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由得对着刘玉芝挤了挤眉毛:“你母亲看上去心情不错。”
    刘玉芝含着笑,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低下头伏在明媚的肩头小声说:“父亲这几日都在母亲房里歇息呢。”
    明媚瞪大了眼睛,拧了一把刘玉芝的脸:“玉芝姐姐,你羞也不羞?”
    “还不是给你闹的!”刘玉芝吃吃一笑,这才恢复了少女活泼的神态:“柳知府的二小姐都能给别人去接生了,我就连这句话都不能说了?”
    明媚瞪眼望着刘玉芝,想到早些日子给人剖腹取子的事情来,伸手刮了刮刘玉芝的脸:“我那是在救人,救人如救火,谁还能顾忌这么多?玉芝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觉得你比往日有些不同,说话竟然俏皮了起来。”
    “我同你到外边去说话。”刘玉芝拉了拉明媚的衣袖:“这里人多,咱们想说几句体己话儿,指不定就被人传出去了,这话过了旁人的口,马上就会被歪得不成样子。”
    这提议正合明媚心意,她点了点头:“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明媚,方才我还忘记和你说呢,以后你尽量少出去些,虽然说你是在给人看病,可究竟咱们是闺阁女子,不方便去抛头露面,以后普安堂里来了什么难治的病人,你便让旁的大夫去给他们看病,别再自己去了。”刘玉芝拉住明媚的手殷殷叮嘱,明媚脚下一滞,转过头来看了看刘玉芝,微风吹得她耳边的细碎发丝飘荡在下巴边上,和那两个微微在打着秋千的耳珰映衬着,少女明媚的眼睛里有真货真价实的担忧。
    “玉芝姐姐,治病救人乃是大事,若你学了医术,瞧着那病人痛苦呻吟的模样,自然也会出手救助,不会顾及男女大防。”明媚望着刘玉芝,说得很真诚,她知道刘玉芝不是在损她,确实是替她在着想,可她却做不到对于病患无动于衷。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家都这么说,将来你议婚就有困难了?”刘玉芝有点着急,看着明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挽住她的胳膊:“你呀,也得给自己将来好好考虑下吧,以后尽量别去普安堂了,那里去看病的都是下等人,你怎么能轻易让那种人见到你的容貌呢?以后你想散心,就来我家,或者我们求了夫人,带我们去郊外游玩便是了。”
    明媚心里有点不快,玉芝的心里还是有着明显的优越感,殊不知她这样的人要是离了同知府,就是想做下等人都不行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谁家愿意养个吃白饭的女儿?亏得她命好,托生在刘同知夫人的肚子里。
    刘玉芝见着明媚一番深思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你给我写的信里老是和我说要这样做那样做的,你也该听听我的劝告不是?毕竟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呢!”
    “如果我将来的夫君听到这些话就放弃,那这样的人我不要也罢!”明媚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刘玉芝不要着急:“大不了我做自梳女!”
    自古便有自梳女这个特别的群体,一些女子不想守婚姻羁绊,想独立生活就会自梳。她们一旦把头发自梳,那就意味着独立自主,不再谈婚论嫁,“自己的头发自己梳,自己的饭自己煮,自己的苦乐自己享,自己的生活自己养”!内心深处,明媚对这种方式有着深深的向往,若是找不到逞心如意的伴侣,做自梳女也挺不错。
    “你疯了!”刘玉芝捂住明媚的嘴,小心的往四周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只有她们两人的随身丫鬟:“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看你呢!”
    明媚拿开刘玉芝的手,淡淡的说:“我可没开玩笑。”
    “你……”刘玉芝惊骇的看着她:“明媚,你不能这样做!即便柳夫人不管你,柳大人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还不是你自己说我议婚困难的?”明媚瞟了刘玉芝一眼:“要是能嫁出去,我肯定不会自梳的,你便放心好了!”
    刘玉芝疑惑的看着明媚,似乎在猜测着她话里有几分可信,看着明媚狡黠的眼神,她有点迷惑,感觉自己虽然比明媚大了一岁,可是她说话行事却比自己要老练得多,而且她能有自己的想法,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却只能每天呆在小小的后院,帮着母亲和几个姨娘斗智斗勇,如果能让姨们娘落了脸,那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最近过得可好?”明媚看了看刘玉芝,脸庞比初见那时又瘦了些,看起来刘家后院仍然不太平。
    “还能有什么好?”刘玉芝折了一支柳条不住的摆弄:“大姨娘没得几天又开始神气了,在家里头颐指气使的,就差没有提出要搬到主院里去住了!”
    “你那而妹妹只是给龚亦奇去做贵妾而已,怎么那大姨娘就有脸了?”明媚冷笑了一声:“上个月我去了并州龚府,可算是见识到了龚家内院的厉害!你那二妹妹可得当心点儿,别把一条小命给扔在那吃人不见血的院子里头了!”
    刘玉芝听明媚这般说,也紧张了,抓住明媚的手,脸上变了颜色:“那龚家竟有这般凶险?我要不要和父亲去说说,叫他不要让妹妹嫁过去?”
    明媚看着刘玉芝焦急的脸,心里有些感叹,没想到刘玉芝竟然如此良善,那份姐妹情谊并未因内宅之争而消弭无形,虽然恨着大姨娘母女,可毕竟还是不愿意刘玉兰落个悲惨的下场。
    “做贵妾这条路子是刘玉兰自己选的,你去说她反倒会怨念你不想让她过好日子,况且你父亲未必也会如你这般想,你就随她去罢。”明媚拿过刘玉芝手里那根被扭得不成形状的柳枝,奋力把它扔到了水里:“这世上事事难为,就是你我,也不知道将来会飘落到哪里去。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为自己好好谋划下,将来若是能过上称心的生活,那就该去庙里烧高香还愿了。”
    刘玉芝看着那根柳枝随着湖水波慢慢的飘着,一阵风吹了过来,水面上惊起阵阵涟漪,那柳枝便随着纷乱的波纹不停的在湖水里打着圈圈,完全没有了方向。看着看着,刘玉芝鼻子一酸,眼泪纷纷滚落。
    “你哭什么呢,前边路还长,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美!”明媚挽住刘玉芝的手往前边走了去:“对了,方才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现儿这里就咱们两人,说来听听,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刘玉芝含羞瞧了明媚一眼,又转过脸去看了看那粼粼的波光:“我今日在你们家园子里遇着一个年轻公子,他……”说到此处,刘玉芝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低下头去,停住了话头,一双手捻着衣角儿,好半日都不开口。
    “他怎么了?”明媚有几分焦急,这话说到关键处,偏偏就卡住了,这刘玉芝若是能穿去前世做网络写手,肯定是个卡节奏的高手。
    “我们家姑娘走在路上不慎与一位穿青衫的公子撞在一处,那公子手里捧着一摞书,结果全撞到了地上,我们家姑娘想替他去捡起来,可没成想头上的金钗子钩住了他的衣衫,挂在了他衣袖上边!”刘玉芝的丫鬟金柳捂着嘴在旁边偷偷的笑:“柳二小姐,那场景便是你瞧见了也会觉得好笑!”
    明媚瞪着刘玉芝,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你方才还说教我!你自己怎么做的?即便是撞了那年轻公子,哪有自己给他去捡书的理儿?打发金柳去捡也便是了,何必巴巴儿的自己弯腰去捡那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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