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人最是喜欢没事闲聊,不肯放过一星半点的消息,每当有什么新鲜事儿出来,那闲话便似乎长着一双翅膀般传得飞快,用不了多久,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英亲王府的乔世子再次去柳太傅府提亲,只不过这次提亲的对象换成了十小姐,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大家听了都啧啧称奇,这事口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就连深宫里的秦太后和乔皇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万寿宫里一片萧索的景象,这冬日格外干冷,秦太后扶了宫女的手在主殿里边遛弯,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响起,绣容姑姑出现在门口:“娘娘,京城里出了一桩新鲜事儿,英亲王府的乔世子求娶柳太傅家那位十小姐!”
    秦太后一怔,旋即眼睛一亮:“柳府十小姐回来了?”
    “是,千真万确的,听说英亲王府现在已经行了纳采和问名两礼了。”绣容姑姑一脸兴奋的向秦太后转述着京城里听来的闲话儿:“听说那乔世子不放心,行纳采礼那日都赶着过去,给礼盒篮子里添了一对水晶雕琢的冰雁呢。”
    “竟有此事!”秦太后惊叹着,望了望门口那几棵番石榴,此时枝头早已不见那似火的花朵,就连前两个月还能见着的石榴也没有了,现在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不住的在北风里摇曳:“柳府十小姐是个不错的姑娘,配乔世子倒是极妥当的,真是佳偶天成呢。”
    “太后娘娘说的是。”绣容姑姑搭着手儿应和着:“生得好容貌,又有一手好医术,人的性格也好,温柔贤惠。”
    “可不是,尤其是那一手好医术,可真真难得!绣容,你现在去柳府一趟,把那柳府十小姐接进宫来给皇上看诊。”秦太后心情非常好,一心盼着南山老神医和柳府十小姐回来,可算回来一个了。
    “是。”绣容姑姑笑着答应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赶着走了出去,脚步都比寻常轻快了几分,柳府十小姐回来了,皇上的病便有救了。
    储秀宫里的乔皇后此时却是脸色不虞,眉头紧皱看着莫姑姑道:“真回来了?”
    莫姑姑也很苦恼的看着乔皇后道:“确实如此,京城的街头巷尾现在都流传着乔世子千里护送柳府十小姐回京城的轶事呢。”
    “景炫真是糊涂!”乔皇后震怒的拍了一下椅子背:“这个柳府十小姐,他为什么一定要贴上去?太后娘娘定会宣她进宫给皇上看诊,若是看不好倒也罢了,若是把皇上诊治好了,那玔儿这太子之位岂不是就坐不稳了?不行,我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得想点法子。”乔皇后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森森的笑:“十小姐,怪不得我心狠手辣,若是你识相点,就让皇上这般下去,或许你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你不识相,怕你得走在皇上前边才成。”
    旁边的莫姑姑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想到十小姐进宫给皇后娘娘治病的那一日,她装扮成南山老神医的徒弟,身子单瘦,可一双眼睛却是再灵活不过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声音温柔,让人听了很是舒服,难道这样好的姑娘也会要成为这宫斗的牺牲品吗?
    但是娘娘说得对,若是这位十小姐把皇上治好了,恐怕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不保,就连娘娘多年苦心培植的一些势力都会被皇上一网打尽,包括她,还有……田七。想到这里,莫姑姑全身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娘娘,奴婢倒觉得可以先找那十小姐进宫来,和她好好谈谈此事的重要性。奴婢觉得那十小姐是个聪明人儿,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莫姑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乔皇后长长的指甲套子从紫檀木的桌面划过,拉出一道浅浅的印迹:“她是景炫的未婚妻,自然也是我的侄媳妇,当然要站在我这边,为玔儿承继大统出分力气的。莫姑姑,你赶紧出宫,要赶在太后娘娘的人之前去柳府把那十小姐请进宫来,直接把她带到储秀宫来见我!”
    乔皇后此时的眉眼已经舒展开了一些,她的眼睛愣愣的盯着自己面前那个描金粉彩的茶盏,看不出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莫姑姑却知道,此时的皇后娘娘,肯定心中是一团乱麻。
    多年的苦心经营,总算是将皇上给扳倒了,如愿以偿让三皇子殿下坐上了太子之位。现在太后娘娘盯得紧,也没法子在皇上的药里动手脚,万一被太后娘娘看了出来,别说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便是皇后娘娘、英亲王府都会跟着倒霉。
    “怎么,还不快去?”乔皇后抬起头来,望了莫姑姑一眼:“速去速回,这事可来不得半点拖延。”
    莫姑姑心里一惊,向乔皇后行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在宫外找了辆马车:“快,去柳太傅府。”
    赶车的很是奇怪,刚刚一位姑姑出来喊了他同伴的车,也是要去柳太傅府,看起来柳太傅府要出大事了?车夫不敢怠慢,将鞭子抽得飞快,不多时便赶上了同伴,两人互相望了望,没有出声,赶着车子辘辘的往前边去了。
    宫里来的两位姑姑简直就是前后脚一般的来到柳府门口,这让门房大吃了一惊,赶紧派了婆子进去通传。柳老夫人也被唬了一跳,不知道姑姑们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一个是秦太后身边的绣容姑姑,一个是乔皇后身边的莫姑姑,这可都是在宫里排得上名的掌事姑姑了,为何两人如此凑巧都跑柳府来了?
    绣容姑姑和莫姑姑从停在柳府门口的马车上下来时也是分外惊讶,怎么就这般巧赶上趟儿了?莫姑姑心里虽然有几分紧张,可脸上却挂着笑:“绣容姑姑也是来请十小姐的罢?皇后娘娘听说柳府十小姐回府了,命我来请十小姐给皇上看诊呢,早知道绣容姑姑要来,我便不用跑这一趟了。”
    绣容姑姑瞧了瞧莫姑姑,也堆着笑说:“不妨事,我们两人一起去请,这样显得更重视些,让柳府也更有面子。”
    两人说说笑笑,挪着中年富态的身子走进了玉瑞堂,向柳老夫人说明了来意,柳老夫人为难的看着两位姑姑道:“我家媚丫头,也就碰巧治好了几个小毛病而已,又哪能去给皇上看诊!那么多有名的太医看过了都治不好,她还能治好不成!”口里说着,心里却是着急,给皇上看诊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个不好,说不定全府性命都不保了,怎么样也不能让媚丫头进宫,进去容易出来难呐!
    听了这话,莫姑姑心里暗暗叫好,若是这十小姐不进宫,那自然是千好万好,但绣容姑姑脸上却是十分不悦,望着柳老夫人道:“老夫人何必谦虚,十小姐的神技我们自是见识过,岂是太医院那些太医们能比得上的?给皇上诊好了病,乃是造福大陈江山社稷的事儿,老夫人何必拒绝!还是赶紧去传了十小姐来罢,若是老夫人一定坚持不让十小姐进宫,惹恼了太后娘娘,柳府也难脱牢狱之灾了!”
    柳老太君听着这话,心里也是凉了一截,看起来秦太后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把媚丫头弄进宫去给皇上看诊了?她笑着朝绣容姑姑道:“姑姑,别将话说得这般重,我只是担心自家孙女医技不精,只怕是不能治好皇上的病。”
    “太后娘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老夫人你别太担心了。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太后娘娘也只是想尽力让皇上的病好起来罢了。”绣容姑姑笑着朝柳老夫人点了点头:“太后娘娘将十小姐当宝贝呢,如何会忍心治她的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柳老夫人自然不能推辞,无奈之下,她吩咐曼珠道:“去青莲院传了十小姐来玉瑞堂,对了,叫她顺便收拾下药箱,是要进宫去给皇上治病的,你告诉她,太后娘娘身边的绣容姑姑和皇后娘娘身边的莫姑姑都来请她了,这面子可给得足足的,让她自己好好掂量着去,看诊要用心些,可别辜负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厚望。”
    绣容姑姑见柳老夫人答应了让十小姐进宫,心里也没有那般着急,笑眯眯的对曼珠说:“你快去通传,哪有老太君说的这般严重呢,叫十小姐且放宽心。”
    曼珠应了一句,看了看柳老夫人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儿,便匆匆去了沉香阁。
    沉香阁此时却是热热闹闹,走廊里一群人围在明媚身边,都在逗着那八哥说话:“快跟我喊:姑娘安好!”
    “夫人安好!老夫人安好!快喊快喊!”
    八哥偏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听谁说话,那模样十分有趣,明媚笑着戳了戳它道:“别理睬她们,跟我说罢!”
    “姑娘,姑娘!”八哥扬着脖子喊起来:“来客人了!”
    众人转过头去,就见曼珠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袄子,匆匆忙忙从外边走了进来,见着明媚喘了口气,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十小姐,可不好了。”
    明媚见她因为走得心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赶紧让玉梨拿帕子给她擦汗,惊奇的问她:“曼珠,究竟怎么了?”
    “皇宫里边来人了,老夫人都觉得为难呢!”曼珠便把方才绣容姑姑和莫姑姑来接她进宫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把柳老夫人叫她带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了一遍。
    “绣容姑姑和莫姑姑都来请我进宫给皇上看诊?”明媚沉吟着,望了望天边那明灭不定的一抹斜阳,若是秦太后和乔皇后是一条心,那就不会有两个姑姑同时来请了。三皇子的突然变成太子,皇上的突然病倒,似乎有某种微妙的联系在期间,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亲,自然是一心一意为皇上打算的,乔皇后,那可说不定了。
    明媚心中一阵紧张,忽然想到了前世里看过的那些宫斗的电视剧,里边的人斗来斗去的,最后还不是为了那张龙椅?九月进宫给秦太后开刀的时候,在四皇子那边看到过皇上,那时候给他搭了一把脉,虽然瞧上去清瘦了些,可身子还不算太差,才两个月,如何便病成了这样?
    乔皇后定然是一心为自己的儿子谋划,皇上的病,是不是与她有关系?若是乔皇后下手让皇上病倒的,她怎么会容许自己把皇上治好?总怕皇上的病还没有好,自己倒是先走一步去见阎王爷了。况且,即便自己将皇上治好了,乔皇后自然会被废掉,不,应该会被杀掉,而且肯定会株连五族。那么第一个被毁掉的世家大族便是英亲王府,自己难道忍心看着英亲王府满门抄斩吗?噢,对了,自己现在应该也算得上是半个英亲王府的人了,说不定皇上一道旨意,也会被提去法场问斩呢。
    还有柳府,说不定也会被牵连……想到这里,明媚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皇上这个病不能好,不仅仅是自私的为英亲王府和柳府的身家性命着想,她还想到了以后,若真是四皇子即位以后,大陈恐怕会有内乱,到时候同室操戈,受苦受难的还是平民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稳定安宁,自己也该对皇上这个病人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明媚对站在旁边的玉梨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帮我去收拾了东西,跟着我进宫去罢。”
    玉梨听了,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屋子收拾了东西跟着明媚去了玉瑞堂。绣容姑姑见明媚收拾整齐,身后的玉梨背着大药箱,面露喜色,一步迎了上来行了个礼道:“十小姐,可要劳烦你了。”
    明媚慌忙回了个礼儿:“绣容姑姑,怎敢当这句话?给皇上看诊可是大事,值不得姑姑这般客气,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快些走罢。”
    这时莫姑姑也走了过来,拉着明媚的手说:“十小姐,你带着丫鬟坐我那辆车罢,我和绣容姑姑挤一辆好了。”
    一个小小的纸团滚进了明媚的手心,硬碴碴的,有些刺人。明媚心里一惊,但面上不露半分惊讶神色,笑着回道:“姑姑们委实太客气了,明媚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坐到车上,明媚把那小纸团展开,上边很潦草的写着几个字:进宫危险,病不能好。这几个字看上去是用眉粉写出来的,因为只要把那张纸抖上几下,便簌簌的会掉下一些粉尘末子来。看来这是莫姑姑临时写的,没想到她还会随身携带着眉粉,这也倒是趣事。
    看来和她估计的没错,皇上这病是乔皇后操纵以后的结果。明媚细心的用小刀刮去那张纸团上的眉粉,直到看不出一点痕迹,这才把那纸抚平,折叠了扔进药箱里去。
    “姑娘,怎么了?”玉梨见明媚眉头微蹙,不免担心。
    “玉梨,此番进宫,凶险万分,你可千万得管住自己的嘴,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和旁人去说,知道吗?”明媚叮嘱她,玉梨有时候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性格,可不适合在后宫生活。
    “姑娘,我知道了。”玉梨看着明媚脸色凝重,心里也知这事的重要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心里也对那皇宫产生了一定的恐惧心理。上回进宫帮自家姑娘打下手给秦太后切除背上的瘤子,那次来去匆匆,只觉得皇宫好大,很气派,也到处都能遇到美貌的女子,现在听姑娘这么警告着,方才觉得原来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马车辘辘,在将暮未暮的黄昏里,那声音显得格外凄凉而悠长,伴着那晚归的行人的脚步声,一点点融进了那远处寺庙的暮鼓中。
    明媚再一次进宫了,下了马车见着这熟悉的楼阁池台,便感慨着自己和皇宫真是有缘,不想来,却一次又一次的进来,每次进宫,都有一些让自己难忘的回忆,都让自己更深的体会到这里的阴暗,鬼影绰绰的映在雕花窗上,烙在人的心底。
    秦太后显然不知道明媚已经把皇宫看做一个修罗场,见着明媚过来,很开心的拉着她的手道:“十小姐,快来给哀家看看,听说你去玉门关了,那边关生活清苦,看看你有没有变瘦?”
    明媚笑着回答:“劳秦太后挂念,臣女应约去玉门关寻郭家九小姐,玉门关虽比不上京城富庶,可镇国将军府恁般客气,倒没少吃少穿。”
    两人谈话里都很机警的避过了柳府四房被查抄的事情,只是说些场面话儿。秦太后见莫姑姑也去接了明媚,很是高兴,对她说:“你去回皇后话,便说哀家知道她一心想皇上病体早日康复,她有心了。”
    莫姑姑抬眼望了下明媚,应了一声“是”,又对秦太后说:“皇后娘娘已经准备了房间,打算让十小姐住在碧水阁,离清华宫不远,方便照顾皇上,太后娘娘觉得如何?”
    秦太后想了想,沉吟着说:“哀家原还想让十小姐继续住到我这万寿宫里,但皇后这安排倒也不错,就是要离清华宫近些才好。”看了看明媚婷婷的站在那里,秦太后笑了笑:“听说十小姐和乔世子已经议亲了,姑姑照顾侄媳妇也是应当的。”
    明媚只能应景儿一般装出脸红的情状来,心里却在轮着秦太后这句话,她突然如此说,可是话里有话?唉,这宫里生活就是乏味,听句话儿都要揣摩上好几遍才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子多情自惆怅
    此时已是暮色朦胧,一线晚霞在天边慢慢的延伸开来,淡淡的暮霭萦绕在人身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万寿宫中繁花早已落尽,只有靠着院墙那边有一排香樟,碧绿的叶子在这暮色里格外青翠了。
    秦太后见着明媚站在面前,身姿纤细,犹如一支嫩柳般,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心里也有些感慨,毕竟这柳家十小姐也只是个年轻姑娘,脸皮薄,听自己说起议亲之事便会脸红,蓦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情来,以后可要在她大婚的时候送件珍贵的添妆礼,也不能让英王妃小觑了她。
    朝着明媚微微一笑,秦太后慈眉善目道:“绣容姑姑,那你先把十小姐送去碧水阁,放好东西再带她去清华宫,哀家会在那里等她。”
    绣容姑姑应了一声,便和绣春姑姑一道把明媚和玉梨送去碧水阁,刚刚将东西放了下来,她便招呼了碧水阁的管事宫女过来:“秀梅,柳家十小姐这些日子便住在这里了,你要尽心伺候着,可不得怠慢,十小姐是太后娘娘特地请来给皇上看病的。”
    秀梅偷偷看了明媚一眼,见她形容尚小,心中奇怪,这柳府十小姐这般年轻,竟有替皇上看病的本领不成?只不过原先便听人说过,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妙手仁心,替太后娘娘治好了背上的暗疮,看起来人不可貌相,她还真是有几分本领。
    “十小姐,你跟我来。”绣容姑姑交代过后便带着明媚走了出去,碧水阁在御花园湖畔的旁边,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实际上现在已经瞧不见碧绿的水面,只是淡淡的银白色,上边的荷叶只剩下一些枯枝,叶子全残了。
    “这湖泊若是在夏日,肯定很美,荷叶挤挤密密的,瞧着都舒服。”明媚感叹了一声:“只可惜现在都是残荷了。”留得残荷听雨声,多么萧瑟的景象,初冬看什么都觉得有些伤感,没有春夏两季生机勃勃,也没有秋天那般满眼收获的喜悦。
    “十小姐,你等会马上就能见到碧绿的荷叶了。”绣容姑姑笑了笑,领着明媚往前边走了去:“那可真是奇景。”
    明媚有几分惊诧,可当她走进清华宫的时候,她便明白了。
    清华宫可能是后宫里最气派的宫殿,从进门就能够感觉到,那雕花的汉白玉石板从院子门口一直延伸到宫殿门口,院子也比万寿宫和储秀宫的院子更大些,左边还有一个极大的池苑,荷叶亭亭如盖,在这暮色里边依然看得很清楚,远远看着就像一幅工笔水墨画,微风吹过,就见一道波痕从池子的对面传了过来,似乎把水面劈成两半,颤抖了一下,那片盈盈的绿意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绣容姑姑见明媚贪看着那池荷花,笑着说:“十小姐可看到了?这荷花是皇上亲手种植的,当年明妃娘娘最喜欢这花。”说到这里,突然又觉懊悔,明妃,那个神秘死去的宠妃,自己无端在这里提她做什么?岂不是晦气!
    明媚不知道绣容姑姑心里的后悔,只是笑着说:“这个月份,别处的荷叶都已经残了,这清华宫的荷叶却还是这般密密匝匝的,真让人诧异。”
    “那是当年明妃娘娘自己种出来的品种,叫十月莲,刚刚才过了开花的季节,荷叶却没凋零。”绣容姑姑望了望那一池荷叶,也有些惆怅,这十月盛放的莲花,其余地方也是少见吧,明妃可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竟然能培植出这样的花来。
    明妃娘娘,明媚这才反应出来绣容姑姑方才脸色为何那般奇怪,她又想到了体弱多病的四皇子许炆旻,那个有着一双乌黑眼睛的少年,那个喜欢做木工活的少年,不知道他最近身子好些了没有?
    还没等她想太多,绣容姑姑已经带着她进了主殿。主殿极为阔大,四角大柱子上都装饰着金龙的浮雕,主殿里已经点上了明油烛火,照得屋子一片明亮,暖黄的光打在人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润。
    秦太后和乔皇后已经坐在主殿的正座上等着她,明媚走上前去行了大礼:“太后娘娘安好,皇后娘娘安好!”
    “十小姐不必拘礼了,快进去给皇上诊诊脉。”秦太后心里头着急,哪里还在意明媚的礼节,赶紧让她平身。吩咐绣容姑姑带她进内室去给皇上看诊。
    乔皇后的目光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明媚,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寒光,明媚看着她那眼神十分阴鸷,似乎是一只老鹰看到了地上的猎物,一个俯冲过来要把她撕碎似的。心里微微一寒,她不敢多看乔皇后,只能站起身来跟着绣容姑姑走进了内室。
    徐熙躺在床上,面容清矍,双眼浑浊无光。
    明媚站在床头看了看这样的徐熙,心里暗自叹气,若是他不这样一意孤行,或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三皇子徐炆玔也算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立她做太子当然要比立许炆旻做太子强,皇上要是早认清形势,立了徐炆玔为太子,那帝后生活肯定会和谐得多,这才真正是大陈之福呢。
    床前有两个太医正在忙碌,看见明媚进来,皆是一愣,不知道这位年轻姑娘是谁,绣春姑姑带她来做什么。
    “王太医,李太医,麻烦让开些,这是太后娘娘请来给皇上看诊的柳太傅家的十小姐,先让她给皇上把脉罢。”绣容姑姑走上前去,很不客气的把太医遣开,王太医和李太医又看了看明媚,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家,能给皇上看病?秦太后是急病乱投医罢?
    明媚走上前去,把手指搭在徐熙手腕上,略一诊脉,便知皇上这病和那周老爹的无二,也是属于中风偏瘫,从程度来看,皇上的更严重些,可能在此前受的刺激比周老爹更严重,若坚持吃她的药接受针灸按摩,或许过得几年便能恢复。
    可现在她却面临着一个难题,秦太后希望她治好皇上的病,乔皇后却不会让她把皇上的病治好。虽则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是明媚的心愿,可涉及到了自己的安危,这些事情也只是理想中的话了。明媚深深的知道,若是自己说能治好皇上的病,恐怕她会比徐熙走得更早,乔皇后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望着躺在床上的徐熙,明媚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十小姐,皇上这病如何?可有法子治?”绣容姑姑站在旁边,见明媚神色不对,凑过来关切的问。
    “绣容姑姑,你且拿纸和笔过来,我先开个方子,请太医们过目,我们讨论以后再报秦太后。”明媚看了看床上的徐熙,心里有几分难过,看来皇上以后便只能这样了,他不会再有好起来的时候。
    这时徐熙忽然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认出了明媚来,突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得咿咿呀呀的一阵乱说,绣容姑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过身去帮明媚拿笔墨纸砚。
    明媚见徐熙那手抓住自己手腕,四个手指不断的点着她的手背,心里有些明了,他是在挂念四皇子,不知道四皇子现在是否身体好些了?她朝徐熙点点头道:“皇上不必担心,我想那四皇子应该身体康复了,不会再有大碍。”
    听明媚说完这话,徐熙却依然很激动,手颤抖着不住的把三个手指竖起来给明媚看,这弄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安抚着把他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后低声在徐熙耳边说道:“皇上,你且休息好,三皇子人好,就算是当了太子也不会对四皇子怎么样的,臣女会尽心帮你诊治,皇上也要好好配合才是。”
    徐熙见着明媚,心中本来很是高兴,他早就相中了明媚,想要让她做四皇子妃,好好的照顾自己的旻儿,现在她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暗示明媚,他是被乔皇后害了才是这样的,要她去告诉秦太后,将乔皇后与徐炆玔拿下,把许炆旻扶上太子的宝座去。可是他多次暗示全部失败了,徐熙颓然的把手放了下来,默默的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明媚,心里有一丝丝绝望。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宫女端着药过来:“皇上,该吃药了。”
    徐熙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那宫女在绣容姑姑的注视下,用小汤匙舀起药汁来自己先喝了一口,过了一阵光景,她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绣容姑姑这才点了点头:“服侍皇上服药。”
    一个宫女走上前去扶着徐熙半坐起来,那试药的宫女这才慢慢的,一小匙一小匙的把药汁喂给徐熙吃。
    明媚看着这情景,倒也觉凄凉,一个多月前看看见徐熙,虽说有病在身,可也还是精神矍铄,精力充沛,现在看他这模样,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般,不由得让她感触人世间的一切太过变化无常。
    “十小姐,笔墨纸砚准备好了,还请十小姐去开方子。”绣容姑姑笑着将明媚引了出去,旁边的屋子里,靠着窗户有一张小桌子,上边放着一套文房四宝,明媚坐了下来,奋笔疾书写了个方子,吹干墨汁,叫玉梨拿去给王太医和李太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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