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恬被她唠叨地直头疼,忍不住求饶:“我以后会注意,姐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
    涂晓伸手戳了下她的脑袋:“我看你还好意思抱怨徐沂管的宽!”
    褚恬泪流满面。
    捂着上了药后有些灼痛的耳朵,褚恬躲到了总院住院部后的小花园。撑着伞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一边等着涂晓下班,好跟她一起出去吃饭。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小花园中央的亭子,迈步进去,褚恬才想起来为何觉得此情此景这么熟悉。那一次,她就是在这个花园里见到的孟凡。她见到她的时候,孟凡正好就坐在这个小花园里,仰望天空。
    不自觉的,褚恬也抬起了头。入目是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了,才低下了头。
    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她听见有人从背后喊了她一声,回过头一看,是方哲方医生。
    褚恬站定,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方医生,你好。”
    方哲迎着细雨走到她面前,表情温和有礼:“好久不见了,来找涂医生?”
    褚恬摆摆手,有些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耳朵:“得了中耳炎。”
    “那可得注意了,抓紧治疗。”
    褚恬晃晃手中的药袋:“已经开好药了。”
    方哲笑了笑,环视了下四周,说:“刚在这儿看见你,还以为你又是来看孟凡的。”
    褚恬有些不解:“她不是已经出院了,我怎么还能在这儿见到她?”
    “是出院了,不过上星期病情反复,就又住了进来。”
    褚恬微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会儿,才问:“有什么反复?”
    “很多问题,一时也说不清楚。”方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她,“怎么样,要去看看她吗?”
    褚恬有些犹豫:“这——行吗?”
    方哲只笑了笑,让她自己做决定。
    褚恬抬头,看了眼她身后的那栋住院部大楼,纠结了片刻,回过头,向方哲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上到了住院部十楼,方哲没跟着她,而是去了护士站。褚恬一个人走到了孟凡病房的门口,脚步又有些迟疑了。说不清楚原因,总觉得心里有些紧张。
    正是这个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孟凡的母亲章晓群端着饭盒走了出来,看见褚恬时,神情微微讶然。
    “伯母——”
    褚恬仓促开口,想介绍下自己,却不料章晓群嘴角荡出一丝惊喜的笑意,看着她说:“这是小方医生的朋友吧?你怎么过来了?来看我们凡凡?”
    褚恬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地说:“我就是没事,来逛逛——”她看向房间里一眼,又问章晓群,“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章晓群满脸愁容地苦笑了下,又对褚恬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下,能不能帮忙照看凡凡几分钟,我去食堂打份午饭。”
    褚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好。章晓群喜出望外,高兴地眼睛都眯起来了,连声说着谢,脚下飞快地走了。
    眼瞧着章晓群走远,褚恬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费解。章晓群似乎并不清楚她跟徐沂的关系,单从她对她的称呼就看得出来。可是——为什么?明明那天在菜场的时候,徐沂已经将她介绍给了孟玉和。难道是——孟玉和有意隐瞒?
    带着这样的疑惑,褚恬推开了病房的门。
    孟玉和并不在,房间里只有孟凡一个人,正斜靠在病床上发呆。褚恬毫无防备地与她视线相遇,她愣了一下,而孟凡那双无神的大眼却只是在她身上微微停留,之后就挪开了,专注地凝视着窗外。
    褚恬并没有觉得尴尬,却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原地踌躇半晌,她走到病床边,挨着床尾坐了下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孟凡?”
    如果不是眼睫毛微颤了下,孟凡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无动于衷。褚恬又出声叫了下她的名字,她这才向她看了过来。
    褚恬心中有些激动,还想再和她说句话的时候,孟凡突然下得床来,走到一个小圆桌旁,从果篮里取了个苹果,塞到褚恬手里之后,又坐回了床上。整个过程,她没说一句话。
    褚恬看着手中的苹果,有片刻的失神。
    “这个——是给我的吗?”她指着苹果,问孟凡。
    孟凡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很甜的,很好吃。”
    褚恬突然感觉心里像是被针尖扎过一般,瑟缩地疼了下。握着苹果的手不自觉蜷住,她对孟凡灿然一笑,轻声说:“谢谢。”
    章晓群打完饭回来的时候,褚恬刚好削完这一个苹果,从中间切开,她跟孟凡一人一半。可孟凡却不要,从头到尾无论她怎么劝,都只是两个字:“你吃。”
    褚恬哪里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自己吃,便放到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里。孟凡看见了,突然就来了气,拿起杯子,用力地塞到她手里:“吃!”
    褚恬有些不知所措,幸而章晓群赶在这时回来了,她连忙站起身:“伯母,这——”
    章晓群看了眼搪瓷杯里的东西,有些心疼这么大一个苹果就这样没了。可她又不好直接违背女儿的意愿,便笑着对褚恬说:“没事儿,你坐着。”这么说着,手却自动地接过了杯子。
    烫手山芋终于送出去了,褚恬松了口气。
    完成了照看任务,照说褚恬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个病房了。可章晓群却像终于找到一个人似的,拉着她说个没完。
    “得病以来,凡凡就不太喜欢搭理人了。”章晓群一边喂孟凡吃饭一边说,“不过你别介意啊,都是这病闹的,没得病的时候她不这样,见着谁都特别热情。”
    “没事的,伯母。”褚恬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
    “你这还算不错了,她还肯理你,让给你水果吃。有时候我这个当妈的鞍前马后伺候她一天,都舍不得跟我说一句。”章晓群就当着孟凡的面这么絮叨着,可她听了却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张嘴、咀嚼和吞咽。
    突然间,她咳嗽了两声,将饭都咳了出来。章晓群连忙起身拍她后背,给她擦嘴的同时忍不住念叨她:“怎么又呛住了,又没人跟你抢,你就不能慢慢吃?这么大的人了,吃饭还得让父母操心。”
    孟凡说不出话来,只是继续咳嗽,咳得眼睛都红了。还是褚恬看不下去,给她倒了杯热水,孟凡接过去,猛灌了两口,才压下去那股劲。
    章晓群连连向她道谢。
    看着有些忙乱的母女两人,褚恬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有些不合适了。她提起包,离开病房前转身又看了孟凡一眼。她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触动,任由母亲为她擦拭弄脏了病号服,她只看着窗外,目光呆滞。
    一瞬间,褚恬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恓惶和落寞。
    ☆、第47章
    跟表姐涂晓一起吃了顿饭后,褚恬独自一人回了家。
    近来b市的天气极差,两周内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的雨,走到哪里空气里都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褚恬脱鞋进门,换了一身干爽的家居服后,坐在沙发上给徐沂打电话。
    拨通之后她才意识到现在还是白天,他如果在忙的话,手机应该不会在身上。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电话竟然接通了。
    褚恬脱口而出:“你现在在哪里?”
    “训练场。”电话这边,说这话的徐沂身穿一身野战服,正站在山坡上用望远镜察看着山脚下一个个从他面前跑过的新兵。头顶的雨势渐长,可他却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他收回望远镜,问褚恬:“有事吗?”
    听他这么一问,褚恬反倒有些没话说了,唔唔了两声,答:“没事。
    徐沂反倒疑惑了:“那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了?”
    这么久了,他的工作和闲暇时间她早就清楚,所以没事的话,一般不会在白天打电话过来。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他多问,褚恬假装生气道:“白天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想你了,不行吗?”
    这话听得徐沂笑了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真想我了?”凝视着顺着衣袖流下的雨水,他说,“我怎么记得前两周你还巴不得我赶紧走?”
    不揭短就不能聊天吗?褚恬嗔骂他讨厌。
    闲闲聊了两句,徐沂说:“任务快结束了,等我回家。”
    褚恬心里有事,听到这话也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见他要挂电话,念头一起,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徐沂回到电话边:“怎么了?”
    褚恬想了想,微咬了下嘴唇:“没什么,就是嘱咐你照顾好自己,别着凉感冒了。”
    “好。”徐沂笑了笑,“你也是。”
    挂了电话,徐沂些微察觉出来点褚恬的不对劲。可根本来不及细想,前方新兵的五公里越野考核已结束,并且全体集合完毕,带队的干部在山坡下向他挥手。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徐沂大踏步走了下去。
    褚恬有些懊恼地陷入纠结当中,她现在已经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得了。今天在病房里看到孟凡那个样子,本想告诉徐沂,然而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又后悔了。
    她是可怜她,可又真的不想徐沂再跟她有过多交集。她知道这样的念头矛盾又自私,但身为女人,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养了好几天病,耳朵的炎症终于消散了下去,没那么疼了。又逢周末,褚恬约好友何筱逛了半天街之后,再一次来到了军区总院。
    这一次来,她没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地上了十楼。简单地跟护士打了个招呼,褚恬向孟凡的病房走去。
    房门半掩着,她轻轻敲了敲,便推门而入。章晓群听见声响,扭头一看,见来人是她,连忙起身相迎。
    “小褚,又来看我们凡凡了?赶紧进来。”
    自那次之后,这段时间,褚恬其实又来看了孟凡两三次,跟章晓群也算是熟了。但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尴尬。因为她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任何身份,永远都是“小方医生的朋友”。
    可这个身份似乎又显得那样站不住脚,说明不了为什么她与孟凡毫无关系,却又频频来访。
    然而章晓群似乎并不在意。因为孟凡的奶奶这段时间身体有恙,孟玉和作为长子不得不回老家陪护左右,章晓群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孟凡,二十四小时的看护,也着实累人。所以她正好可以利用褚恬来的这段时间回家收拾和梳洗,短暂的放松一下。
    褚恬也是十分庆幸的,因为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孟玉和相处。
    “阿姨,您好。”褚恬站定,跟章晓群打了个招呼。
    “快进来,坐坐坐。”章晓群连忙将病房里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了她,“来得正好,我刚想回家一趟去把今早上晾在外面的衣服给收了,瞧这天阴的,说不定又要下雨呢。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下凡凡了。”
    褚恬早就习惯她这套路了,甜甜一笑,让她去忙。她并不太介意被章晓群当免费看护使,因为她还是挺喜欢跟孟凡独处的。
    孟凡看上去像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两三天没来,褚恬注意到她的头发像是又短了,看着虽然干净利落,可却毫无发型可言,一看就是为了省事而剪短的。
    褚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见孟凡呆靠在床上,任由发梢的水滴往下掉,便说:“你头发还湿着,我拿毛巾给你擦一下,行吗?”
    闻言,孟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无波无澜地看着面前一脸笑容的褚恬,良久,点了点头。
    褚恬迅速地取过来毛巾,轻轻地为她擦了擦头。孟凡的头发其实十分柔软,浸过水之后格外黑亮,从上而下擦着,仿佛在摸一段光滑的黑绸。褚恬有些为她遗憾,因为如果留成长发的话,一定非常漂亮。
    擦干头发之后,褚恬从包里取出来的路上买的两只大柚子,问孟凡:“你想吃柚子吗?很甜的!”
    孟凡摇了摇头:“不想,谢谢。”
    褚恬被这么拒绝很多次了,也并不意外,放到了一边,当做是她带过来的礼物。孟凡看着她的动作,一句话也没有。
    大半的时间,孟凡都是一句话不说。章晓群曾向她小小地抱怨过,一个人在这里看女儿,一半是陪她睡觉,一半是陪她沉默。尤其是现在住的两人病房里一个床还空着,只住着他们一家,便有些无聊。
    褚恬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每次这样陪孟凡坐着,她并不无聊,只觉得压抑,像是心里压了块重石,有些喘不上气。同时她也自认,她跟徐沂并不欠孟凡什么。可就是有些控制不住啊,就像上次跟徐沂打电话什么也没说,之后自己又感到有些心虚一样。
    用好友何筱的话说,她这有点没事找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章晓群还没有回来,褚恬就帮孟凡将饭打了回来。她当然不可能喂她了,就坐在一旁,看孟凡一勺一勺地挖着饭吃。吃到最后一口,都没有噎住一下。这也让褚恬觉得挺神奇的,因为没有人照顾的孟凡,看起来跟正常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将 饭盒收在了一旁,褚恬准备打电话给章晓群,问她何时能回来。只是号码刚拨了一半,就听见她嘹亮的说话声从走廊那头传来,褚恬抬头,看见换了一身衣服的她步 伐轻快地向这边走来,她的身边还陪了一个人。那人,正是不放心女儿,母亲病情稍有好转便从老家匆匆赶回的孟玉和。
    褚恬心里咯噔一声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孟玉和看见她,脸色也微微一变。章晓群丝毫未察,还拉着他向他介绍道:“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替我照顾咱们凡凡的那个人,小褚,就是之前那个小方医生的朋友!这两周,可多亏了她了!”
    褚恬被孟玉和直直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可转念一想自己实在不必如此心虚,便镇定下来,微微一笑:“伯母您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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