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还是如同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精致男子,可半年后,却如饱经风霜的颓唐男人。
    言休说他奔走治病,其实,他是闭门作画,全部的感情,全倾注在这一幅画上,那临别的一眼,刻骨铭心。
    风雨中,她追着他的火车奔跑,那样的画面,在他的梦境中,夜夜回放。
    因带着爱来创作,这幅画,比当初那幅《破碎的人生》受到更多的肯定。
    短短几个月便完成了整幅作品,他静静等死,却被母亲揪出来去看病,什么脑癌,其实是他脑残,不过是当年那一摔,在脑子里存了个血块,所以他偶尔会脑子疼,回国后,遇上莫离,情绪有了起伏,又恢复了语言功能,血块似乎也跟着大了一些。
    即便如此,也不会被诊断为脑癌的,之后他走了几家医院,被一致告知,那份诊断书,一看就是假的。
    再然后,他看见言休的请柬,可日期已经过去好久。
    其实,不必调查也能猜到,那份诊断书十有八九是言休的杰作,而他离开前,也是言休的御用律师来找他,说让他放心的走,莫离那些麻烦,有他们在,都是小意思——条件是只要他不再回头纠缠莫离。
    他信了,尽管满腹眷恋,还是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哈,他痴望了那么多年,终于要梦想成真,她真心实意的要嫁他,没想到他竟自以为是的把到手的幸福推给别人。
    回国之前跟米夏联系,她告诉他,那天晚上,莫离没有轻易放弃,而是开着沈夜的车去追他,因雨天路滑,半路遇上车祸封路,她过不去才不得不放弃。
    他听的心惊胆战,如果她在追他的途中出了什么闪失,要他怎么承受?万幸,真是万幸啊!
    致人重伤的案子,肯定不能轻易抹掉,可就在她警察带走的途中,却被言休半路劫走,再然后,他们就失去她的消息了,等她再出现,连浅尝和辄止都不认识了。
    他心疼,锥心刺骨的疼,终于决定回来,回到这座留有他们成长的足迹的城市,向世人展出他的爱,他的伤!
    每次画展,他都不会到现场,可这次不同,他来了,只是没出现在人前,而是在后台。
    像这种大型展出活动,为防止踩踏事故发生,现场不会少了警察维持秩序,监控覆盖也无盲区。
    当人群出现骚动时,他正好经过监控室,一眼就看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她。
    尽管看不清楚,可他还是认出了她。
    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堪称是极限速度跑过来,从工作人员专属通道冲出来,绕到他们身后。
    是,他确实没看错。
    可,她也确实忘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是全然陌生的,她还有些尴尬的问他:“抱歉,我们认识么?”
    站在她身侧的何晓佐宣示主权般的搂住她的腰,一脸的防狼表情,并用眼神恶狠狠的警告他。
    他回了何晓佐一抹蔑视的笑,再面对莫离时,却又是一派温和表情:“我们——嗯,曾是朋友的。”
    莫离脸上的尴尬更清晰了,脸蛋微微泛红,抬手刮着自己的鼻尖,讷讷的:“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脑子不怎么好使,忘性很大,呃,你懂的哈!”
    何晓佐又瞪了洛邈一眼,抓住莫离刮鼻子的手,比平日里更腻死人的语调:“刚才还警告我别把你的小塌鼻子刮没了,现在又自己刮,你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莫离嗤之以鼻:“那怎么一样,你没轻没重的,不知道哪下一用力,我的鼻子就惨了。”
    他没说什么,就是当着洛邈的面俯下头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张口轻咬住她鼻尖。
    她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接着祭出铁砂掌将他的俊脸拍一边去:“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他只是笑,从前他看莫离和洛邈你侬我侬,现在也让洛邈也尝尝他当初的苦涩,最好不堪这种视觉折磨,闪到天边去,别来打扰他跟莫离的幸福生活。
    嗯对,这招十分可行。
    因,认识洛邈好多年,他对他还算了解,洛邈那个闷骚家伙,脸皮哪有他何晓佐的厚哇!
    一路逃出来,莫离头一次出现这样复杂的表情,叫何晓佐有些担心。
    不过即便洛邈提供后门给他们两个走,莫离也以身体不舒服这样的借口委婉谢绝了洛邈的“不安好心”,拉着何晓佐的手,匆匆离开。
    就在莫离反手握住何晓佐的那一瞬间,他很深刻的诠释出什么叫“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鸡窝就下蛋”的俚语。
    回头,再回头,看洛邈啊看洛邈,哼着小调:“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可他的得意只维持了两天半,第三天一早,差点搞得他落下男儿泪。
    事情是这样的,莫离前一晚无意间提到一家糕点屋的早点好吃,何晓佐老早起来,想着趁莫离没醒,快去快回,他要让莫离一睁眼,就能看见她想吃的糕点。
    莫离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难得听她说想吃什么,何晓佐乐颠颠的拎着车钥匙出门。
    谁知道推开门出来,不经意的一眼,瞄到隔壁门口好像站着个人,再一眼,果真站着个人,正往他这边望啊望,老远看着就觉得眼熟,定睛一看,貌似是个老相识。
    ☆、第六十四章
    再看一眼,卧槽,果真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那货贼眉鼠眼的形容,探头探脑的举动,这一大清早就被他撞见,他敢拿自己脖子上坐着的那颗直冒黑汁的脑瓜子担保,这种不期而遇,绝不属于“冤家路窄”范畴,这肯定是“阴魂不散”啊——那个心理残废的变态洛神经!
    何晓佐忍不住在脑袋里描绘脱下皮鞋,用鞋底子狠狠打小人的画面……
    事实证明,如今的何晓佐就是一道地的“心理上的巨人,现实中的侏儒”,他看到了洛邈,居然下意识的打开房门缩回去,回过味来,抬手狠拍脑门,自说自话:“何晓佐,你个孬种,怕他个鬼!”接着拉开房门跳出来,蹬蹬蹬跑下门口石阶,雄赳赳气昂昂杀过去。
    洛邈始终站在隔壁门口,衣着单薄,不像远道而来。
    何晓佐来到洛邈眼前,拉长俊脸,凶巴巴的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邈冷淡的瞥他一眼:“我住在这里。”
    何晓佐噎了噎:“屁话,我问你怎么会住在这儿?”
    洛邈用看“蛋白质”的眼神看他:“我买了这儿的房子,自然要住在这儿。”
    何晓佐的脸因愤怒而微微涨红,伸手探进风衣内衬口袋里,掏出他这刚刚走马上任的新郎官因遏制不住的自鸣得意,为方便偷着乐或炫耀而随身携带的官方证明,送到洛邈眼前,晃晃晃:“你看看,看看清楚,我和离离已经结婚了,你这个渣男配,准炮灰滚远点,不要打扰我们两夫妻幸福美满的平静生活。”
    洛邈白他一眼,因好多年不说话,即便恢复,也透出一种特有的腔调,听着就像慢条斯理:“我只是住在你们隔壁。”
    或许在别人听来很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何晓佐却秒懂——这家伙的潜台词是:你丫当初可是死皮赖脸的住进“我们家”!
    于是何晓佐炸毛了,勉强克制住自己暴力相向的冲动,挥舞着拳头咋咋呼呼:“你等着,我不会让你的阴谋诡计得逞的,你既然愿意旁观我和离离的甜蜜恩爱,那我们就成全你,哼!”
    宣泄出他的不满,还没忘这趟出门的原因,又撂下几句狠话,一溜烟钻进汽车,风驰电掣,真正的快去快回,停好车发现洛邈还站在门口向这边张望,何晓佐撇撇嘴:“离离还没起来呢,你看也白看,哈——哈——哈!”
    洛邈懒得搭理他。
    何晓佐讨个没趣,开门进来。
    没想到莫离已经起来,正系着个围裙忙忙碌碌。
    这一幕,很温馨,何晓佐嘴角翘到耳朵根了。
    莫离回过头来:“刚才好像听见你的声音了,你跟谁说话呢?”
    何晓佐提溜着包装袋,笑着走过来,又用腻死人不偿命的嗓音:“这可是特意去给你买的。”
    莫离伸手接过去,敞开看看,笑得一脸满足。
    何晓佐双手搭上莫离肩膀,一本正经的对莫离说:“离离我跟你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出门啊!”
    莫离不解的抬头:“为什么?”
    何晓佐恨恨的磨着一口齐刷刷白牙:“因为隔壁搬来个变态,别看他长得像个人似的,可我从前就知道他,简直就是人面兽心派的代表性人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装无辜勾搭小姑娘,只要是个女的,管她是八岁还是八十岁,统统诓过去,打着大师的幌子,诱骗不知情的女同胞们为艺术献身,等人家脱光光,他立马现出变态本质,然后就开始辣手摧花……”
    像洛邈那种行家,基本就画过人体吧?那些个裸模,肯定是要脱光光的呀,上帝作证:他这不算是说谎,只是偏主观的陈述事实罢了!
    莫离看着何晓佐义愤填膺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竟冒出句:“看你这么激动,他不会把你也给‘摧’了吧?”
    何晓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死,血败血败啊:“离离,你怎么可以怀疑你老公的清白之躯!”
    莫离耸肩摊手:“好了啦,少搁这耍贫嘴了,洗洗手吃饭。”又低声补充一句:“你不在,我出去干什么啊?”
    何晓佐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
    平日里吃过早饭,如果上午天气好,何晓佐总会拉着莫离出门,就近散散步,然后回来,在书房里通过互联网远程指挥他一手创立的电子商务公司。
    按他自己的话说:现在是拖家带口的人了,要更努力赚钱,让自己的老婆吃好穿好,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开开心心才能养得白白胖胖,白白胖胖笑呵呵,一看就知道是幸福的女人,女人幸福了,代表她背后的男人很成功,他现在是小成功,需要努力再努力,争取更成功……简言之——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美貌如花。
    乱七八糟的,不过莫离喜欢听。
    今天早晨,外头明明阳光灿烂,可何晓佐睁眼说瞎话,非要强调天不好,死活不打算再出门。
    莫离搞不懂何晓佐顶着一张臭脸说自己心里没装事,正处于倍爽儿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不出门,她就陪他在往日散步的时间缩在客厅大沙发上。
    她枕着他的腿,他喂她吃水果,她抬头对他笑:“晓佑,如果有一天,我被你喂得白白胖胖,像弥勒佛一样了,你会不会把我团成一个球,让我自己圆润的滚出去啊?”
    何晓佐双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嘴唇落在她额角,明明是充满怜爱的温柔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是他惯有的轻佻:“我等着你胖,早点胖起来,摸着才不硌手,滑溜溜肉呼呼,才更好玩儿呢!”
    莫离佯怒:“你这个满脑子下流想法的龌蹉家伙。”
    何晓佐又亲了亲她:“作为一名身体健康的大好青年,要是对自己的老婆没下流想法,你就该哭了。”
    莫离嘟嘴不看他:“看我哭你就高兴了对吧!”
    仗着身体柔韧度好,何晓佐把自己弯成高难度姿势,与她脸贴脸,蹭啊蹭:“怎么可能?看你难过,我心如刀割,如果真的可以把你养得稍微胖一点,我会感觉踏实很多呢!”
    窗外阳光照进来,将他和她笼在温暖氛围内,有一缕光线格外调皮,着重强调他眼角涌动的晶莹。
    所谓心有灵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不必听到,也不必看到,只靠一个细微的小不同就能察觉对方的情绪变化。莫离心一抽,突然抬起双手把他的身体推开,然后把他的脸挤成滑稽的模样,还用力揉了揉:“你这花言巧语的家伙。”
    他在被推开的一瞬间改变表情,面对她时已是嬉皮笑脸:“花言巧语是用来泡小姑娘的,我们已经结婚了,就不需要花言巧语了,我说的这些,分明是真情实感。”
    他竟这么缠了她一整天,时不时的挨着她蹭啊蹭,被她一次又一次推开,仍会锲而不舍的黏过来,像只发情的大花猫。
    尽管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也在郊区的小教堂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可莫离还是没把自己交给他。
    她莫名的恐惧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畏惧些什么,后来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满身伤痕,害怕被他看见,所以才没和他真真正正在一起。
    其实,连她自己都知道,那纯粹是自欺欺人,如果真怕被他看见,那么关着灯“做”就好了,可连关了灯,她也不让他碰。
    好在他够君子,大不了放凉水,洗了又洗,绝不勉强她。
    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抱歉。
    而他竟笑着安抚她,说她身体不好,等养得壮壮的,他一定把她拆吃入腹。
    但这一天,何晓佐的表现明显不同往日,莫离有点紧张。
    进浴室前,何晓佐懒洋洋的歪在床上,冲着她抛媚眼:“亲爱的,要不要我帮你洗,我的服务水平绝对的好,可惜结婚这么久,你都没享受过。”
    吓得莫离一阵哆嗦,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快速钻进浴室。
    身后是何晓佐伴随低沉笑声的怪腔调喊声:“那么亲爱的老婆,你要把自己洗的干净点呦!”
    鸡皮疙瘩蹿升哇,所以,她足足洗了将近一个小时,皮都快泡皱了才出来。
    一推开门,就看见何晓佐色迷迷的笑脸,莫离忍了忍,没忍住:“你今天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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