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屹瞑闻言,抬头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当初,皇宫选秀,他的姑母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皇上的宠妃。
    不久之后,又成为了后宫之主。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姑母能入选并成为皇后,只是因为她入了皇上的眼,并且自身手段厉害,能够在皇宫的明枪暗箭和勾心斗角中开辟出了一片天地。
    如今,听自己的父亲这么一说,心头蓦地一跳,难道此事还有那个人的手脚?
    柳朔存见状,便也知道他多少都有些明白其中的关系,眉宇间的褶皱舒展了些,走到窗前,仰头看着窗外的弯月,眼神也变得遥远起来。
    当年,他还只是一名小小的御史,无权无势,带着二弟和小妹在苍京城里生活。
    恰逢皇宫选秀,他们三人一致觉得,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便想着让小妹好好准备,期待着雀屏中选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不想,在选秀前一个月,他那小妹却突然患上了一种怪病,浑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四肢像是没长骨头般,使不上力气。
    为了尽早恢复,不耽误选秀的最佳时机,他和二弟几乎跑遍了整个苍京城的医馆,请来了所有能够请到的大夫,却没有一人能够医治好小妹的怪病。
    本来都已经心灰意冷,谁曾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小男孩儿前来拜访,看不出年纪大小,只知道他举止优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
    这男孩声称能够医治好小妹的病,并且能够让她入宫,许以柳家无上的荣耀。但前提是,从今以后必须要听从他的差遣。
    虽然知道此人目的并不单纯,可当时他们兄妹三人都被进宫的念头折磨得快要疯了,也没有考虑太多,直接答应了这个人的要求。
    从此以后,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便成了他们暗中的助力。
    此后,也真如之前所说的,暗中帮助他拿到了很多表现的机会,让他能够在苍帝面前混上了脸,并以“政绩卓绝”的标榜,博得了如今户部尚书的肥差。
    而那人更是让人暗中教导小妹,教以后宫生存法则,让她得以从众多女人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如今的后宫之主,哪怕是当时有着倾城容貌且后台强硬的云卿,也要屈居其下,只被封了个贵妃。
    柳屹暝皱着眉,袖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努力压制住心头升腾起来的不舒服。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方才那积聚在胸腔里的难受之感,还是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不自量力。
    姑母入宫,也是在十几年前吧!
    当时他还在捧着书读书认字学本领,而那个人却已经有了那样的心计和本事,能够把手伸得那么长,在苍朝的后宫前朝里做了这样的手脚。
    他心中忽然有股挫败感,或许当年那人所掌控的势力,并不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此刻他却觉得,这样的挫败感,已经无关于身份地位,也无关于能力野心,便只为那样惊人的胆量和谋略。
    可想到此人的存在,他又有些不安,直截了当的问道:“父亲,照您这么说,咱们家族的荣辱兴盛,也都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了?这是否太过于冒险了?万一,咱们于他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岂不是……”
    柳朔存暗自苦笑,“你所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可是,上了这条船,哪里还由得咱们重新抉择?”
    早在他意识到,当年的前朝后宫里,随处可见那人的手笔的时候,他就深切的体会到那个人有多可怕,而对于当初自己所做的决定,又有多后悔莫及。
    只是,再怎么后悔莫及,也都是无济于事。
    曾经他也一度想要过河拆桥,摆脱那个人的掌控,可每次刚露出一点反叛的端倪,就有人前来规劝,甚至是——警告。
    在尝试过几次,却都没有得到结果之后,他也放弃了这种想法。
    况且,除了十七年前收到了那次命令后,这些年倒也过得舒心惬意,甚至无聊之余,还有些感谢起那个从未谋面的人来。
    柳屹暝却没有他想得这么乐观,在他看来,受人掣肘的事实,终究是个把柄,也是个污点,若是哪一天,那人倒台事发出了意外,首要想要灭掉的,便是他们这些知情的人。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必须要徐徐图之,才有可能找寻到一线机会。
    思及此,他微微后退一步,朝着柳朔存躬身行礼,信誓旦旦的保证着,“父亲,之前是儿子鲁莽,心高气傲,冲撞了那人,也给您带来了麻烦,还请您见谅。儿子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日后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柳朔存一怔,眼里划过一丝赞许,便也伸手扶起他,颇是欣慰,“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虽说要以礼相待,却也不可失了自己的身份,否则,只会是适得其反而已。”
    柳屹暝连忙诺诺应声,眼神在掠过他手上的书信时,微微一顿,便也快速移开了去,随即两人又聊了会儿,才披着月色回了各自的院子。
    ……
    顾惜若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她不要做莬丝子,只知道依附攀爬在男人的身上,遇事就躲到男人的身后,那简直是太有损她的美名了。
    于是,在青云把她所需要的东西都找来之后,便很爽快的挥退了伺候的下人,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开始埋头苦干。
    她记得,很快就要到七夕,之前听玉静瑜说,宫里还要举办七夕宴会。
    虽然主持宫宴的柳皇后已经被禁足,她却不担心会被临时取消。而且,请帖已经送到了各府之中,宫里也不止是柳皇后这一个女人,想要找出个人来主持大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锋利的刻刀被她大力一甩,就直直钉入了檀木桌,刀尾因为这突然的甩动而微颤着,刀尖明晃晃堪比利刃,映出那张意气风发的小脸蛋。
    她决定了!
    贤妻第一部曲——洗白!
    “什么是洗白?”段天谌款步走入,在看到满地狼藉时,眉宇间微微隆起,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不解。
    顾惜若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忸怩了会儿,才干笑了几声,将那把刻刀拔了下来,规规矩矩的平放在桌子上。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处理公事吗?”她搓了搓手,小脑袋摇晃着,凑到他面前,笑嘻嘻的问道。
    段天谌以为她是不乐意自己前来打扰,眸光顿时一暗,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起来,伸手摸上她的发顶,神情柔和,“处理完公事,我就过来了。是不是影响到你了?需不需要我避一避?”
    顾惜若瘪瘪嘴,拨下头顶不安分的那只手,倒也很识趣的没有赶人,坐回原先的位置,边动手干活,边跟他聊起天来。
    谌王府主院里的烛火整整亮了一夜。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七夕节这一天。
    顾惜若放下手里的刻刀,身子一个后仰就躺在了软塌上,毫无形象的伸着懒腰,手里还把玩着一枚精致而独特的印章。
    不到两天的时间,她就涉及并制作出了独属于自己的印章,虽不是很大,看起来却也足够精致绝伦。
    前世,她的印章几乎从不离身。只是,来到这里那么久,本尊又大字不识,她也懒得去弄这鬼东西,不然也不会临时起意熬夜制作了。
    尽管许久不做,手法倒是一点都没有生疏,简直是和前世最喜欢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双腿交叠着,懒懒的靠在软塌上,亮晶晶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自顾自的捂嘴笑起来。
    “奴婢见过王妃。”青云从屏风后走进来,福了福身后,便动手收拾起地上桌上摆放的凌乱物品。
    这一两日,王妃都在屋子里摆弄着这些东西。
    尤其是那尖锐锋利的刻刀,看得她心惊胆战的。
    起初,她还有些担心,生怕王妃割伤了,毛遂自荐的想要帮着做,可在看到王妃那娴熟的手法和小心谨慎的态度时,顿觉自己大惊小怪,倒也识趣的打起了下手,给王妃端茶倒水夹菜夹饭捶腰捶背。
    她偷偷瞥了眼王妃握在手里的东西,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下。
    王妃实在是太亲力亲为了,一枚印章都如此费尽心思,也不知道王爷看到王妃辛苦两日制作出来的东西时,会不会觉得很挫败。
    顾惜若斜睨了青云一眼,很无所谓的瘪瘪嘴。
    她知道,自己这番行为肯定会引来旁人的腹诽。
    可那又怎么样?
    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她心里觉得舒坦,高兴!
    毛爷爷怎么说得来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如果哪天谌王府倒闭了,她也不至于落魄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啊呸,她在想什么呢?
    就算是皇宫倒闭了,谌王府也不会倒闭的。
    某女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才从软塌上起身,小心翼翼的放好那枚印章,走到窗前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同时弯着腰舒展起身体来,有些漫不经心道:“青云,王爷可有说什么时候进宫。”
    青云闻言,连忙停下手中收拾的动作,有板有眼的回道:“回王妃,王爷说了,宫宴设在了酉时,您若是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就请先沐浴更衣,用些点心什么的。要进宫时,自然会派人来跟您说一声的。”
    顾惜若点了点头,待全身都活动开了,才凉凉吩咐道:“你现在先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先吃点东西,再沐浴好了。”
    青云立即应声,随之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顾惜若吃饱喝足沐浴好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恰逢段天谌派人前来通知,请她直接到门口坐车,便也揣好自己的印章,往门口走去。
    许是公事繁忙,自那晚彻夜聊天后,段天谌便再没有踏入她的房间。此刻远远看到那道颀长的身影,心头忽然感觉一阵轻松,忙碌了两天的脑袋顿时精神了不少。
    “若若。”段天谌轻唤了声,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就坐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
    顾惜若偏着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段天谌,双眼里冒出无数个闪闪发亮的红心,整个都看得痴了起来。
    今日,他穿着一身墨色流纹锦袍,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不花哨,却显得十分贵气;头戴嵌东珠紫金冠,缀一白玉装饰,比之往日,愈发丰神俊朗,尊贵无比。
    再看那刀削般的脸庞,有棱有角,剑眉浓黑如刷漆,尽显男子阳刚硬朗之气。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双瞳如黑曜石般格外闪亮,又如幽潭般深邃。
    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就像是微翘的羽毛,不经意间就将心弦撩拨得瘙痒起来,抓挠不着。
    顾惜若有些郁闷的撕扯着袖口,想着一个人怎么能够长得那么好看?
    怎么能够呢?
    他就不怕犯众怒,被人群殴吗?
    顾大小姐受伤了,咬着手绢,就把头歪在了马车板壁上,却不想,整个人就那么睡了过去。
    段天谌有些无奈的挪过去,将那颗不断乱点的小脑袋轻轻的按到自己的胸前,好让她能够睡得舒服些。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宫门处。
    段天谌挑开滑落在顾惜若脸上的发丝,拍了拍她的双颊,柔声叫道:“若若,该起来了。不然,一会儿就要迟了。”
    “唔……别动……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某女把小脑袋往段天谌的胸前拱了拱,乌黑如丝绸的发丝柔软的拂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上,带起一股细细麻麻的酥痒之感,惹得他心尖儿颤了颤。
    可顾惜若浑然不觉,两只白皙的小手像是在抓挠着什么,不安分的在他的胸膛上游走,即便是隔着一层衣衫,他却感觉那只小手像是带了电般,所过之处,舒畅而微微颤栗。
    那颗脑袋移近了些,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她的独特香味,似乎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下腹一热,整个身子不自觉的绷直了起来。
    “若若,醒醒,宫门到了。”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下,努力克制着自己,拍着脸颊的双手加大了些许力道。
    若是她再不醒过来,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唔……都说了,我再睡会儿……别吵我啊……”顾惜若拍了拍在她脸上捣乱的手,嘟着个小嘴,很是没好气的道,“段某人,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的话吗?”
    许是没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格外绵软轻柔,像春夜柳梢头下男女相会的软声细语,说不出的旖旎与甜蜜,轻轻易易就撩拨起人心头的那根弦,颤抖里带着一股酥痒难耐。
    段天谌的身子绷得更直了起来,双手也在努力的克制着,恨不得立即打道回府,不去参加所谓的宫宴了。
    佳人在怀,娇声耳语,他觉得他就要醉了。
    忽然,车外却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询问,“六哥可在里面?”
    “回尧王爷,王爷的确在车内。”车外,青擎连忙回道。
    之后,段天昊似乎走近了些,冲着车内叫道:“六哥,既然到了,就赶紧下车吧。眼瞅着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一起进宫吧。”
    段天谌闻言,有些晕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睡得昏天暗地的顾惜若,无奈的扶了扶额,双手将依偎在胸前的娇小身子稳住,轻声道:“若若,你再不醒过来,我可就要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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