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不要再想了。”段天谌心疼的抓过她的手,将其紧紧的握在手里,“想不起来,就这么任由着吧。若是你真觉得舒旭有问题,回去后,我让青擎去仔细查探一番。”
    顾惜若眨了眨眼,蔫蔫的点头。
    其实,她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叫做舒旭的人。
    之前为了制作印章,她已经顾不上好好休息,脑袋本就有些沉重,到了御花园后,耳边又是聒噪的丝竹声,精神也愈发不佳起来。
    如今,她最想的,便是找个安静的房间,好好睡一觉。
    可她没有立即离去。
    直觉上,她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上头皇后那殷切灼热的眼神,更让她心头隐隐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脱离她的掌控一样。
    这厢,皇后也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想法,把玉阶下席位上坐着的一众闺阁小姐说得热血沸腾,纷纷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自己的风采。
    可在顾惜若看来,无非就是穿越小说里常有的各种“才艺比拼”——各家小姐上场演示自己最擅长的才艺,出众者可以得到丰厚的赏赐。
    这些女子,皆是五品官员以上的千金小姐,赏赐什么的,虽说也很喜欢,可倒也还是其次。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大放光彩,入了在场皇室贵族子弟的眼儿,一生的荣华富贵也算是指日可待了。
    顾惜若忍不住摇头,为古代这些女子狠狠的叹息了一把,却也没有耐着性子看下去,小手一扯段天谌的衣袖,整个身子一歪,便直直靠在了段天谌身上,闭目养神。
    她的位置本就靠前显眼,稍有什么动作,直接成了众人眼里的现场直播。
    可她浑然不在乎,自顾自舒舒服服的靠着,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小嘴偶尔还砸巴砸巴的,像黑夜里躲在角落偷吃的老鼠声。
    奇怪的是,在短暂的震惊后,众人也开始见怪不怪了。尤其是上头那位皇帝还没个不悦的神情,他们也各自揣好自己的小心思,纷纷觉得,日后就算是谌王妃在大殿上说梦话打呼噜,估计也是可以忍受得了。
    顾硚见状,幽幽叹了声,眼里却是满满的心疼。
    那晚,他翻墙越窗去见自个儿的闺女,却发现她在篆刻印章,随口便问了好多,那时才终于知道,这些年,在这个女儿的成长历程里,他这个爹爹做得有多不称职不负责。
    想到此次出征,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归来,英挺的眉毛间便染上了几分惆怅。
    “姑父不必过于担心。谌王妃性子直率活泼,定会懂得您的良苦用心的。更何况,谌王对她也挺好,定会细心照顾她的。”身旁,玉子倾听到他的叹息声,连忙轻声安慰道。
    他也不过二十多岁,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缘故,那肤色也呈现出古铜色来,却不显得粗糙,而是有着他独特的俊秀和细腻。
    较之苍京那些依靠家族庇佑的贵族子弟,显然的,这样的他更容易成为了千金小姐们注意谈论的焦点。
    那一段戎马生涯里,他跟随谌王走南闯北,浴血征战,对对方多少也算是了解。
    那样的一个人——
    在战场上,是杀伐果决的将军,在军帐里,是运筹帷幄的谋士,在众将士之间,是以身作则严格律己的皇室之子,更是他们眼中的——神祗。
    从今日种种看来,谌王对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表妹,也是上了心的,他自是不必担心太多,是以,思考起一些问题来,也没有像顾硚那般全面周详。
    “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女儿啊,隔三差五就惹出一大堆事情来,着实令人头疼。可是,国事在前,我这个做爹的,也只能对不起她了。但愿,真如你所说的,谌王能够成为她的倚仗吧。”
    顾硚执起酒杯,与玉子倾对碰了下,将其置于唇边,闻而未饮,满含愁绪的看向那个要坐姿没坐姿要睡相没睡相的女儿,想到她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能够安睡无异,心里的担忧却是久久未曾散去。
    玉子倾又低声劝慰了她几句,便聊起其他的话题。
    不想,他二人的对话,直接被坐在其后的舒旭听入了耳中,抬眸瞥了眼前面顾硚的身影,又凝视了下沉睡着的顾惜若,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引得其他私下里注意他的女子纷纷红晕飞颊,芳心暗许。
    “下一位,玉府玉静瑜小姐……”
    小太监面朝着苍帝,捏着尖细的嗓子唱诺着,之后又快速的侧身,为即将登场表演的玉静瑜让出道来。
    顾惜若刚好睡了一觉,意识回笼时,便赶上了玉静瑜的惊艳出场,脑子里蓦地浮现出她曾经提过的事情,眸光闪了闪,随之伸手把段天谌的头拉低些,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甫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玉静瑜怔愣了下,随之遥遥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待发现他们也是一脸诧异时,心头倏地划过一抹不安感,直到那太监重新唱诺了声,她才磨磨蹭蹭的起身,忐忑不安的往中央摆放的桌案走去。
    但见她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引得御花园内窃窃私语的年轻男子皆惊艳不已。
    顾惜若睁开一条狭长的眼缝儿,时刻注意着场中的动静,眼神儿不经意的在那几个人身上来来去去。
    冷不防被段天谌一推,眸光顿时一紧,下一刻,却见莲步轻移的玉静瑜已经直直往一旁的桌案上栽去。
    “啊——”
    位于最外侧的粉衣女子尖叫了声,提着裙摆就直直避到一旁,众人只听到“哗啦啦”的声响,玉静瑜就已经倒在了旁边的桌案上,酒水湿了一身的衣裳。
    这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连宫女都傻眼了,没有人上前扶起玉静瑜,就任由她那么趴着,泫然欲泣。
    “哎呀,表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顾惜若惊讶的叫了声,随手捏了下段天谌的胳膊内侧,便快速起身,往玉静瑜身旁跑去,并将她小心的搀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衣裙,不经意间瞥见裙摆处的珠子,双瞳里霎时冰芒一片。
    这时,众人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想起方才那一幕,就感觉像是看到仙女跌落了泥沼里,有些不忍直视起来。
    尤其是以柳妍菁为首的某些官家小姐,见到玉静瑜这般狼狈模样,更是当面掩唇笑了起来,显然是对这样的效果很是欢喜。
    玉静瑜紧紧咬着下唇,惊魂甫定的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泪盈于睫,楚楚堪怜。
    玉子倾攥了攥拳头,就要起身,走上前护住自己的小妹。
    不想,顾惜若眼刀儿一横,便止住了他的动作,随之却见她凌厉的瞪了眼柳妍菁等人。
    待对方在各自的娘亲劝阻下,停止了幸灾乐祸,她才看向苍帝,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正色道:“父皇,玉小姐的衣裳沾了水酒,臣媳先陪她退下,待换好衣裳后,再回来。”
    “这怎么能行?”皇后连忙阻止,而后察觉自己的话太有争议,不自然的笑了几下,几乎是苦口婆心的劝道,“谌王妃,玉小姐去换衣裳,让宫女跟着便是,你何必多走这一遭呢?更何况,今日是顾将军的践行宴,你就不多留下来,跟顾将军多多相处一下吗?”
    这个时候,顾惜若再意识不到什么古怪,那她这穿越人的脑袋,也该卸下来了。
    只是,既然她站了出来,此事就由不得旁人来主导了。
    “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我和父亲要叙话,也可以在今晚上,不急在这一时。”她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随之看向苍帝,微微躬身道,“父皇,臣媳先行告退。”
    苍帝点了点头,随之便见她牵起玉静瑜的手,各自行了一礼后,才缓缓走了出去。
    皇后暗自咬牙,连忙给候在御花园门口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眨眼间,那小太监便闪身溜了出去。
    顾惜若牵着玉静瑜的手,缓步走在大理石主道上,身后丝竹声渐弱,耳畔微风轻拂,刚睡醒的迷蒙和混沌也随风飘散。
    “若若,你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吧?”玉静瑜并不傻,自然看出了顾惜若明面对上皇后的决心。
    顾惜若却没有明着回答她的话,只因她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可为着安全起见,她还是选择了这样的做法,“表姐,你若是相信我,一会儿就按照我所说的去做。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搅浑这件事儿的。”
    她的声音少了以往的张扬肆意,多了几分稳重深沉;话里的意思甚至称不上“保证”,可落入玉静瑜的耳中,却是没来由的让她去相信,忙不迭的点头配合着,表示自己都已经十分清楚了。
    顾惜若见状,心头微微诧异,刚想开口再嘱咐几句,冷不防越过她的肩头瞥见冲她们跑来的小太监,立即给玉静瑜一记暗示的眼神,嘴巴也紧紧的闭上,冷冷的看着那名小太监。
    “奴才见过谌王妃,玉小姐。”小太监贼眉鼠眼的瞥了两人一眼,低着头阴阳怪气的请安起来。
    顾惜若面无表情的转身,牵着玉静瑜的手就往前边走去,身后幽幽飘下一句话,“带本妃和玉小姐去换衣裳吧。”
    小太监闻言,脸上划过一抹吃惊,可事情紧急,容不得他多加思考,便也提起手里的宫灯,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一路不疾不徐的行走着,宫灯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投下或动或静的暗影,将一行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
    不多时,三人就来到了一处较近的宫殿前。
    殿门前有两名宫女守着,见到顾惜若等人时,连忙跪地行礼,“奴婢参见谌王妃。”
    顾惜若瞥了眼那两人,拉着玉静瑜走上了台阶,转身睥睨着那三人,淡淡道:“你们就等在这里吧。没有本妃的吩咐,不得擅自闯入,若有违背,乱棍打死。”
    那三人听到这近乎冷酷的声音,身子皆是不自觉的抖了抖,忙不迭的点头应声,“是,奴才(奴婢)遵命。”
    顾惜若冷冷笑了下,紧了紧玉静瑜的手,随即转身,推开门就大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又从里面缓缓合上。
    顾惜若淡淡扫视了一圈,却发现大殿的左手边摆放着一张雕花木床,床前以屏风隔开视线,屏风上画着一幅仕女图,曲线玲珑,身段窈窕,煞是好看。
    除此之外,整个大殿内,便再也见不到其他的物事儿,一眼望去,格外简单空旷。
    她忍不住皱眉,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藏只动物都会露出一根根的毛发,更别提是要藏个大活人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想错了?
    她也懒得动,踮起脚尖大概察看了一下,待发现没有任何的异常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浅弧,转而看向玉静瑜,淡淡笑道:“表姐,你先去换衣裳吧。有什么事儿,直接喊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玉静瑜听她这么说,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朝着她颔首后,便抬步往屏风后走去。
    顾惜若犀利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眼神在不经意间掠过那画着仕女图的屏风时微微一顿,随之缓缓转了开去,似乎感觉到某些不对劲儿,偏着头思考了会儿,忽然脑中白光一闪,霍然回首惊叫出声,“别过去,快停下!”
    顾惜若蹬蹬蹬的跑过去,不想,却还是迟了一步,在玉静瑜还来不及惊呼前,屏风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惊慌失措的她拦腰圈住,一具躯体就贴在了玉静瑜的后背。
    从装束上来看,赫然便是“画”在屏风上的仕女。
    这仕女着一袭淡绿色罗裙,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袖口处绣着淡雅的兰花,乍一看过去,整个装束显得清秀而不失妩媚。
    可一看到那张普通无奇的脸时,方才存在的所有好形象皆被挥散一空,让人觉得十分可惜可怜。
    她的脸色微微泛白,显出一种病态之美,只是那双眸子里偶尔划过的一丝精光,为这样一副面容增添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此刻,那双眼睛正定定的盯着她,似乎还噙着一抹难以名状的玩味之意。
    顾惜若暗恼着自己太过轻敌,连一个大活人在屏风上的投影都分辨不出来,还谈何其他?
    她愤恨咬牙,随之缓步走上前,一字一顿道:“放开她。你完全可以针对我,何必要为难这么个弱女子?”
    那仕女闻言,有片刻的怔愣,忽而低声笑起来,声音飘散在空旷的大殿里,竟犹如空谷回音,空灵而悠远,“谌王妃还真是幽默风趣呢!瞧这话说的,好像你就不是女人一样?”
    顾惜若不悦的皱眉,想着这人有病吧,居然跟她讨论起是不是女人的话题来?
    她是不是女人,跟这人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而且,这不是应该由段天谌来关心吗?
    思及此,她的两根小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冷声叱道:“说吧。你想怎样?”
    如今,玉静瑜在这人的手上,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能行,在没有了解清楚对方的实力前,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说这仕女看起去高挑瘦弱的,一副风吹就要被吹跑的模样,可在看到对方饶有兴味胸有成竹的架势时,她忽然不那么确定,自己能够从这人手里抢人了。
    所以,这个时候,适当的妥协还是很必要的。
    那仕女听了,却是半点的吃惊也没有,似乎她这样的退让就在意料之中。
    但见她从背后伸出一根手指,轻佻的抬起玉静瑜的下巴,还在那上面轻轻的摩挲了下,惊得玉静瑜脸色惨白惨白的,几乎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之后,这人还很意犹未尽的松开手,冲着脸色难看的顾惜若道:“本来,我是想要在这里睡觉的,可不巧得很,你们闯进来打扰了我,是不是该补偿一下呢?”
    说着,她两根手指摩挲了下自己的下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随即打了个响指,惊得顾惜若有片刻的心跳加快,“我看就这样吧!你陪我睡,当做对我的补偿,我就放过她了。”
    虾米?
    顾惜若的脑袋当场当机了,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堪比铜陵。
    你陪我睡!
    靠,这话也就段天谌撒娇的时候敢这么对她说过!
    时隔这么久,没想到再次听到,居然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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